狐狸
五台山上有一间寺院，规模不大，院内仅有一个老和尚和三个小沙弥，小沙弥们都是被父
母遗弃的孤儿，被老和尚收养，也成为弟子。
老和尚很早便参透佛理，常常在寺院佛厅前正坐传授佛法给小沙弥，只是孩子们年幼懵懂
，总是以打呼声回应老和尚的教导。
奇特的是，每当老和尚在传授佛法时，总有一头雪白毛色、眼珠子呈现碧绿色的狐狸在一
旁听着，虽然这头狐狸偶尔也会和小沙弥们一起打呼，不过老和尚并不在意，十分欢迎这
位朋友。
三年过去，五台山也历经三场风雪肆虐的寒冬，老和尚依旧在佛厅前打坐，正当他准备起
身去吃素斋时，却见到一男子站在他的面前。
“您好。”男子彬彬有礼的鞠躬。
“老朋友，寒冬数月，适得春暖，近来可好？”老和尚说道。
“很好，只是…您认得我？”男子狐疑的看着老和尚，一边做出打量自己全身的举动。
“银发碧眼，岂非故友哉？”老和尚打趣回道。
男子会心一笑，抚摸著自己的头发，一瞬间，头发便从华白转为乌黑。
老和尚询问男子来意，才知道原来狐狸想向老和尚聊天，亦是请教得道之法。
狐狸生来一尾，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之后，始得第二尾，再来依序生长，最终生得九尾，
方可修炼得道成仙。
狐狸本身修得第二尾，停滞数年未曾成长，直到偶然间听着老和尚的佛理，第三尾竟在昨
日早上生出，也获得了幻化成人的能力，喜出望外之下，才赶来找老和尚叙旧。
老和尚和狐狸畅谈了一下午，小沙弥们都很好奇寺院向来没有外人来访，现在却听老和尚
说是多年故友来见，都对这个陌生的男子很好奇。
但是当小沙弥们再度追问时，老和尚总是笑而不答，只是轻拂衣袖，示意小沙弥们去挑柴
打水采野果。
“如何能悟得佛法？”一阵寒暄后，狐狸终于切入重点。
“这是你想问的吗？我的好友。”老和尚反问。
狐狸搔了搔头，腼腆回道：“如何能修得九尾成仙？”
老和尚微微一笑，手往地面一指说道：“人间。”
狐狸明白老和尚的意思，是要下山体悟人间的生活，有了和人一样的七情六欲，才能够彻
悟佛法的真理，修道成仙。
于是，狐狸来到山脚下，打算和人类生活一段时间，找寻修道的方法，没想到他顺着溪流
走着走着，竟然发现了一具男子的尸体…
一番检视之后，狐狸发现男子尚有余温，他轻轻拍打男子胸膛，一缕浊白又通透的魂魄缓
缓从男子体内窜出。
“你因何而死？”狐狸问道。
“自杀。”男子回应。
男子名叫阿贤，原来阿贤因为听信营业员建议，将大笔积蓄交给对方操盘股票，没想到短
短数月便赔个精光，眼看血本无归，愧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索性来到溪边和著溪水，将
大量安眠药吞入腹中寻死。
狐狸不解为何人类会了断自己的性命，在动物界中未曾遇过这等事情，好奇心油然而生。
在狐狸要求之下，他和阿贤的魂魄达成约定，狐狸要幻化为阿贤的模样，作为一个人的身
份，代替阿贤继续生活。
狐狸回到阿贤的家中，和阿贤太太表述自己投资失利的经过，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不再投
机取巧，扛起责任重新出发，给他们母女幸福的生活。
当然，狐狸并不懂为何要这么说，一切都只是配合阿贤的要求而已。
狐狸作为阿贤的身份在人间生活；他学习一切关于人类生活的种种，也品尝了人类社会的
阴险狡诈，工作中不断吃著闷亏，却也由于他是狐狸，是妖，所以利用各种法术来巩固自
己在工作上的权力及地位。
起初，阿贤的太太小如很不谅解阿贤亏空辛苦的积蓄，却也因为阿贤诚挚的道歉，愿意给
予最后一次的机会。
几年过去，阿贤事业大有所成，不但还清之前的欠债，更累积一笔比起之前更大的财富，
家庭感情日渐回温，和小如之间的沟通不再有当年投资失败的阴影。
狐狸常常在想，人类的社会如此复杂，也难怪当初老和尚要他来人间一趟…
这些年，狐狸体悟了人情冷暖，也学会人类的心口不一，好几次百年的道行就要被溃堤的
理智毁掉，还好，老和尚的佛理常照在心，总是能在关键时刻让狐狸恢复过来。
时间过得很快，二十五个年头过去，阿贤的女儿找到一个爱她的男人，也有了生命的延续
；至于小如，在阿贤退休后，总是陪在一旁，两人时常在海岸看着夕阳余晖，或者去听听
演奏会和展览，生活舒适又惬意。
在某一日下午，小如和阿贤在庭院躺椅休息，现在的他们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虽然狐狸能
够配合小如的年纪，自在变化阿贤的容貌，但是狐狸也明白，离别的一天迟早会到来…
“阿贤，年轻的时候你投资失败，消失了三天，你还记得吗？”小如问。
“记得。”
“那三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对吗？”小如又问。
小如眼前的阿贤只是微笑，并没有接话。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不过很谢谢你。”小如的表情诚恳，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阿贤被小如突如其来的询问弄得糊涂，难道自己的伪装早就被小如看穿？
“打从你回家和我说明投资失败的时候，我就起疑心了，因为你不像平常的阿贤哪！”
“尽管如此，我还是被你的话给打动了，那些字字句句，说要好好照顾我们母女的誓言，
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很清楚。”小如继续说著。
“阿贤他…从那个时候就不在了吧？”
阿贤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如的眼眶泛出泪水。“真的很谢谢你，你的名字是？”
“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做到了对阿贤的承诺。”
小如的脸庞滑落泪水，双眼微微闭上，在隐约间，她仿佛看见阿贤的身影变成一头狐狸。
“狐狸先生…，谢谢你。”
小如语毕，就这样沉沉睡去，永远的睡着。
五台山脚下，一处杂草丛生的小径窜出一道黑影，它以飞快的速度往山上移动，最后在一
间老旧寺院的后院子停下。
后院子里有一座墓冢，上头刻着的，是狐狸熟悉的名字，一个好久不见的朋友。
寺院的住持同时也感受到了一阵风吹草动，他来到后院子查看，突然间发现一头雪白毛色
的狐狸正在向着自己师傅的墓冢行礼。
那是住持前所未见的场景，一头生得四条尾巴的雪白狐狸正在膜拜墓冢，被住持发现的瞬
间，化作一缕烟尘消失在住持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