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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后来在我强烈抗议下,王姨仍是腾了隔壁的储物间,让我和金东敏可以一人一室。
王姨家是有前后两栋楼的小宅院。前栋是间三层楼的矮砖房,整面青灰色的砖墙可以看见
多处斑驳,房子的年代绝不会小于一百年,一踏进屋内能闻到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木头霉味
,伴随着长久以来人来人往的居住痕迹,隐隐约约地藏在各个角落。
王姨一家都住在前栋,一进门口便可以看到饭厅,厅中央摆着一张斑驳的八仙桌,紧挨着
往二楼的楼梯。楼梯旁便是一道狭长的往后院的走廊,院子后方是间两层楼高的后栋房,
因后来搬离村里的人越来越多,留在家中人口也一代一代越发少了,后栋便一直作为家中
堆积杂物的地方,鲜少使用。
我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样狭长型的房子,特别是前后门对穿的设计,一年四季风总是不
停的刮,就算现在坐在屋内,仍是无法抵挡十月入夜后的山风。当王姨亲切的招呼着我们
赶快坐下吃饭,我还是觉得相当寒冷,紧了紧身上的外套,不禁打了个哆嗦。
金东敏侧眼瞥了我一眼,将身上外套脱下丢在我膝盖上。
“谢谢……”想起刚才在楼上时还指着他大呼小叫,说他意图不轨想要占我便宜,我忍不
住心虚,只小小声的回应。
王姨陆续从厨房拿出一道道香到让人难以忍受的拿手菜,糖醋子排、红烧肉、油亮油亮的
白斩鸡……一整天赶路转车的折腾早已让我饥肠辘辘,我目不转睛的看着满桌的菜,吞咽
口水。只因现下在别人家作客,所以才忍着没有伸手去偷捏两把。
这时两道木门吱嘎的响起,门后出现王伯伯被风刮的红红的一张胖脸,一看到我便中气十
足的说道:“哎呀小莲子这么久不见,长这么大啦!快让王伯伯好好瞧瞧!”
一看到是王伯伯进门,我赶紧走到边上帮他把肩膀上的扁担放下,笑嘻嘻的说:“好久不
见,王伯伯身体还是一样健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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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王姨并不姓王,是因为嫁给王伯伯后从了夫姓,所以大家才开始称呼她王姨。
王伯伯是个很慈蔼的胖子,小时候每次在爷爷家看到王伯伯出现时我都很开心,因为他脾
气总是很好,永远都是笑着一张红润红润的肥脸,似乎从来没有生过气。而且,他还总会
从乡下带着都市里吃不到的鲜甜水果来。所以每当小时候看见王伯伯时,连印象中都是甜
滋滋的果香味。
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目光礼貌但有点疑惑的移向一直站在我身后,一身孑然在这老房子里
总显得有点突兀的金东敏。他似乎从我们进门后,便一直心不在焉的思考些什么,留意到
王伯伯的眼神,他瞬间转变脸上原先有些严肃的神情,一抬眼便是笑瞇瞇向王伯伯自我介
绍。
妖怪真的是变脸比变心还快……。
又是一阵寒暄后,王伯伯才转身往后院走去,而这之间王姨又端出更多道菜来,转眼整张
桌子都要摆满了。
我忍不住惊呼:“王姨晚上到底几个人吃饭,妳这满桌的菜都要摆不下了!”王姨笑着说
:“妳很久没吃王姨的菜了,看看妳这身子骨瘦成这样,风一吹都要倒了,要是被妳那老
头子知道了可不骂死我……”
一提到爷爷,王姨随即安静了下来,怕是意识到自己恐怕提到了我心里不想碰触的话题,
但我也不想让她心里难受,便笑笑的回说:“那晚上我可有口福了!”听到我的回应,她
才又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快步走回厨房。
虽说本来话也不多,但从来到汉口村后比平常更沉默的金东敏,此时眼神专注的穿过长廊
往后院看去,天色已是完全漆黑,后院灯光隐约闪烁。我顺着他目光,除了那盏路灯罩着
后院那棵已枯朽的桃树,被穿堂的山风刮得微微摇曳外,只有一片空荡,什么也没看见。
虽说觉得他神情有些古怪,但他没说,我也不想多问。
和他打交道的这阵子以来我学到一件事,当他不想说的事情,最好别问,关于妖怪心里打
的算盘,知道的越少,活命的机率越高。
“小莲啊,肚子饿了就先吃,别等啦!”王伯伯的身影从长廊走来,向着我和金东敏的方
向喊。
“喔,知道了!”听见这句话我倒是挺开心,王姨手艺一向很好,满桌菜香气四溢,我口
水早就已经流满地。心下想着赶紧夹一块五花肉先垫垫胃,正要伸出筷子时,原本一直望
向后栋的金东敏突然拍了一下我的手背,让我没握紧的筷子立即掉在餐桌上。
“喂,你干嘛!是王伯伯说我们可以先吃的啊。”
正觉得这人怎地莫名其妙,他俐落的从身上拿出一瓶白瓷做的小瓶子,瓶身相当精致,即
使只是匆匆一瞥,也能看到上方刻着些精巧的小图案,图样刻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鸟类,
淡金色的线条活灵活现的围绕着素白瓶身,相当漂亮。
他从瓶子中倒出一颗乌黑的药丸,他将药丸拿到我面前,一股温润的香气随之而来。
“吃下去。”他淡淡的说。
“这是什么?”
“今天开始,妳记得一起床就吃一颗。”
“为什么?”
“吃就是了,妳怎么问题总是这么多?”
“哪有人这样没头没脑的给东西就要人家吃,万一我被你毒死怎么办!”
“若是要妳死的话,我何必在林秀娟家出手救妳?”
“可能你改变心意啊,谁会知道妖怪在想什么……”
我边小声嘟哝著,边要向他伸手将那药丸拿过来时,他突然将手往高处一摆,害我差点失
衡撞到他身上。
只见他眉梢轻挑,弯起嘴角:“妳说的也是,说不定我改变心意了。毕竟妖怪就是这么捉
摸不定,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身子微微向后,侧了一下头,用着一听就知道是在
揶揄我的语气缓缓说。
“对不起我错了……”知道自己又贪一时嘴快,老爱在他面前耍嘴皮子,却总忘了在这千
年妖精面前,我的任何话语或是挣扎,都是不堪一击。
他笑了笑,似乎很是满意的才将药丸又重新放在我手里,然后看着我将它吞下。然后在王
姨又端著两道菜往我们走来时,他向前倾身,用他那低哑却又妖娆的声音,轻轻拂过我的
耳边:
“要是我想杀妳,妳早已死了千千万万遍。”
或许是因为饭前金东敏的那句话,本来饿的不得了的肚子也瞬间没了食欲,整顿饭食之无
味。
面对满桌子前一刻闻起来让人食指大动的佳肴,吃进嘴里都像是干巴巴的稻草一般,完全
感受不到味道。饭桌上王姨和王伯伯问着我这些年过得如何,回上海后又都在哪做些什么
,我却总有点心不在焉,全身寒的发抖。
正当我想阻止王姨再继续往我碗里夹菜时,突然想起来到这里后还没去看过小凡,便开口
问道明天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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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姨说,汉口村有个很奇特的习俗,女儿出嫁前一周,不能住在家里,说是女儿对娘家的
眷念会给夫家带来不好的影响,也算是提前让新娘子体验离家的生活,所以从汉口村出嫁
的姑娘,出嫁前七天,一律都得待在村里一间边上的小屋,到婚嫁的前一天才能回到娘家
,梳妆打点准备出嫁。
当第一次听王姨说起这习俗时,我忍不住眉头一皱。
都什么年代了,还在守着这种夫尊女贱的陋习未免太过时。
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能回娘家的时间都已经不多,还不让她珍惜与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相
处的时光,我的不屑之情实在无法掩饰。
但碍于是别人村里一直以来的习俗,外人实在也不好说些什么。
所以虽然王姨和王伯伯都要我不必担心,这是村里一直以来的习俗,我还是心里想着明日
有空时,去陪陪小凡。她将要离开父母嫁入他人家中,心里一定有许多话想和人说说,有
个人去陪陪她应该会舒坦许多。
说到即将出嫁的女儿,王姨眼眶忍不住微微泛红。
小凡自小身子就弱,即使王姨离乡背井的到城市里挣钱,仍把她带在身边,一方面离医疗
资源近点,一方面也是舍不得与体弱多病的女儿分开。
“唉,本来让妳提前到这多待几天,也是想让妳跟小凡叙叙旧。怎知她前几天突然身体状
况又不好,这两天总昏昏沉沉的睡着,醒来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妳再过两天再去吧。”
“身体出状况了?那得赶快请医生来看看吧?”我赶忙说道。
“请过镇上卫生所医生来看了,说是没什么大碍,大概在那小屋受了点风寒,感冒了。”
“既然感冒更得赶快把她接回来啊,新娘子身体要是出状况,可比那什么习俗重要啊!”
“没事的没事的,妳王姨跟我早晚都会去屋里看她,她就是人倦了点,不碍事的。”王伯
伯轻拍我的手,要我别再担忧。
但心里仍对这村里稀奇古怪的习俗颇为不满,转念一想还是明日趁隙绕去小凡那探望她,
我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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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金东敏一起帮着王姨把满桌饭菜收拾完毕后,我和他就一起上楼休息。
金东敏的房间就在我的隔壁,他进门前一刻,突然停下脚步,像是要说些什么的看着我,
但最后他只是丢下一句:记得,别多管闲事。然后便进房关门。
听到他这句话我感到有点莫名,但仍是摸摸鼻子回到房间继续收拾行李。
我睡的这间房,似乎是先前王小凡住的房间。床铺柜子都收拾的整整齐齐,除了柜子上放
了些年轻女孩子会看的书,还有一些简单的小摆饰,房内隐约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就像小时候,经过宅子边那间灯光昏黄的小房子时透过出的味道一样。
窗前一张干净的木头桌,桌面上刻着几道不知所云的线条,仿佛能看见王小凡瘦小的身躯
,坐在桌前,盼望着窗外其他同龄孩子们的自由奔驰。
而她只能日复一日的被困在这小小的房间、小小的房子,和小小的村庄。
我忍不住想,那些日子,王小凡是怎么过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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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王姨说起王小凡的未婚夫,名叫何天豪,也是个在汉口村出生的孩子,还是前代村
长的孙子。据说年幼时期便跟爸妈到邻近的城市里生活了,一直到前几年,何天豪的父
母为了照料年事已高的前代村长,才带着大学刚毕业何天豪一同搬回了汉口村。
听王姨说起,何天豪似乎是个学经历优异,长相也是出类拔萃的对象。
家中一脉单传的血脉,所以自出生起家中便百般疼爱,为了栽培他,父母特意搬到了资源
较好的城市里,而他也相当争气,以市榜首的身份考上了当地最好的私校教职。
然而因家中只有这一个孙子辈,前代村长病危时,何天豪还是放弃都市里优渥的收入与称
谓,随父母一起搬回汉口村,落地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小村庄。虽说前代村长前一两年已过
世,但何家却也没有再搬离汉口村。
原来是因为何天豪回到了这个自己父母、祖父母出生的地方后,发现村里资源与都市的落
差,实在比他想像的还大得多。不忍心看到自己的故乡,因为没有人愿意留下,而逐渐没
落,同时为人师表的自觉,更让何天豪为了汉口村孩子的发展,在当地办起教育,开了小
学堂。
而何天豪在汉口村落地生根的另外一个原因,自然是因为遇到了他心中的另外一半。
虽然王小凡体弱多病,但自小她的五官便出落得特别好看,再加上与何天豪年龄相仿,何
天豪回村照顾祖父的那些日子里,常常见他三天两头便往王家跑,时常和王小凡说些城市
里的有趣事,还常常允诺著等她身体再好些,便带她去外面走走。
而有了何天豪的陪伴,王小凡的身体也日渐有了起色,笑容也越来越开朗,就像一个二十
几岁的女孩该有的健康与快乐。
听见王姨谈起未来女婿如此满意的语气,我心里也为王小凡感到高兴,虽然她没能离开这
个小地方,但她的未婚夫听起来是不错的对象。
边胡乱想着王小凡和何天豪的故事时,我瞥到一件在行李中分外突兀的物品。
那是一条腥红色的串珠,静静地躺在折叠整齐的外衣堆中,隐隐透著光芒。
心里突然升起疑惑,我完全没印象打包时有将这东西放进来,可现在怎么会被整整齐齐的
放在这里?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我听到窗外一声凄厉大喊划破夜晚的宁静:
“不好啦!出事啦!出事啦!!”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