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250字之创作属(极)短篇,每人每周限两篇
※有争议之创作,板主群有权在讨论后删除
※若有儿少不宜内容需在文章开头注明且做防雷页
*[1;31m未经授权者,不得将文章用于各种商业用途*[m
听说我们曾经搬过一次家。
之所以用“听说”这个词,是因为搬离时才两岁的我对旧家一切根本毫无印象,对我来说那就只是个名词、是开启家庭话题的钥匙,如同地理课本上的陌生地名,一辈子也抵达不了。因此即便其他人言之凿凿说著旧家一二楼之间有座小滑梯,说姐姐和其他堂兄弟姊妹们总是从那里咕噜咚的溜下来,嘻笑声一次又一次传遍家中每一角落,我的脑中仍旧搜索不到相关记忆,好像我跟他们来自不同的过去,却必须强迫接受他们口中的事实一般。
新家位在镇上的另一头,比旧家宽敞,有车库,交通方便,后方还多了个小庭院,除了每逢初一十五邻居燃烧大量纸钱制造的灰黑空气跟余烬,听说各方面皆比旧家好上许多。
好虽好,有件事却伴随了我们许多年,虽不觉特别困扰,倒较像是不慎熟识的朋友,不会特别放在心上,直到偶然提起才会涌出相关事例。
那是我亲身经历,关于某种声响的回忆。
每户人家或许多少都有遇过,那声音听起来就像弹珠义无反顾脱离指腹的束缚,从半空中急坠而下、弹起、再落下、弹起,三番两次冲撞磁砖地面,发出答、答、答、答答的叩击声后朝门口方向滚去,延续拉长好一会儿才渐渐趋于无声。
回头仔细想想,这弹珠声出现的时机总是选在我们即将遗忘有这回事时,通常发生在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半之间,也就是晚饭过后入眠之前的那段空闲,每每重复两至三次,不晓得扔弹珠的人是希望引起我们的注意呢,还是另有意图?然而,只要家中有人抛出“是谁又在玩弹珠啊?”这类充满不耐情绪的语句,声响便会硬生停止,仿佛扔弹珠的人负气离去,抑或小心翼翼屏住气息,不让我们发现他的踪迹,像是在玩捉迷藏似的。
我们搜索了四楼的储物间,询问左邻右舍,甚至斜靠在声响传出的墙壁上凑耳倾听,都得不出结果,只能推估出“声音似乎是从实心墙壁中发出”这种毫无证据的结论,却又感觉这声响真切得令人难以接受以上推断。
曾有那么一次,弹珠落下触地的瞬间父亲跟我便开始动作,脚下的大理石楼梯因高速奔跑模糊成一长条暗色平面,甚至能听见自己脚踝发出筋骨用力扯开的喀喀声,不消十数秒便从一楼客厅直抵四楼储物间的入口。楼梯间昏黄灯光将父亲身影拉得又长又壮硕,仿佛恶魔倒影般,将站在前头的我吞入腹内,只差头上没多长两只犄角,但也够吓人了。当时身形矮小的我还来不及按下电灯开关,眼角余光恰好扫向大型橱柜旁的角落,仿佛有人蹲卧在那,右手五指松开,以即将抛出物体的姿势──咻!灯光在这时强硬且突兀进入双眼,空白遮去眼前一切,待半秒后视力恢复,除
了橱柜跟几乎快分解散去的淡薄阴影,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没有弹珠、没有声响。
这件事过后,弹珠声有好一阵子没再出现,我并没有把所见之事告诉家中其他人,毕竟这种连自己也不太敢相信的事,即便是至亲之人也有很大的机率轻敲我又小又甜的脑袋,试图找出破洞的地方。
至于关于这奇妙声响最后的记忆,大约是国三即将参加基本学力测验时。
那晚特别不平静,弹珠急切落下后,似乎还未停止弹跳便在空中被捞起,重复掷向地面。不同以往那种吊人胃口,富饶游玩兴致的出现频率,反而像是要告知什么紧急之事,不得不逼我们放下手边工作,寻找他的行踪。
可惜我们仍一无所获。
半夜十二点睡觉时间准时躺下,母亲如往常般亲吻我的额头后下楼回房。夏日天气炎热,房门并没有关上,电风扇吹得门上写着“合格”大红字的挂布飞呀飞,挂布上方塑胶细棒毫无节奏敲击木门,杂音吵得我无法好好入眠。我搔搔头,准备起身将挂布拿下,那声音却再次出现。早已进入睡眠时间,若真有超乎常理的存在,照理说祂不会在此时扰人清梦,是想说些什么吗?可当脑中冒出疑问,挂布不知何故,竟不再发出碰撞声,我只好摸摸鼻子躺回被窝,然而弹珠声并没有因此停下,窝在被中越久,弹珠在地上越滚越快、随时都会冲出家门的画面在脑中便越加清晰,逐
渐增强的回音回荡房间里,我忍不住伸起双手凑向耳旁。
像是触动了某种机关,所有音声跟随双手动作,在最澎湃浑厚时却乍然而止,我什么也听不见,全然的安静灌满耳道后溢出淹没房间。这感觉怪异得不舒服,仿佛暴风雨前特别毒辣的阳光刺落土地,但我别过头,假装没事般阖上双眼。
啪。
谁打了响指?
天犹未亮,但可以清楚数出天花板两支灯管平行并列。没来由地坐起身,明明是夏天,空气却冷得连呵气都能迸出几颗水珠。睡前喝多了水膀胱有些吃力,我摇摇晃晃站起,走向房门口。
出房门后只须直走两步,便能左转进入浴室。但某个影像撞入眼眶,我本应双脚颤抖、后退、扯开嗓门,但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愣愣站着,然后看着。
是位看不清长相的男人。
走廊变得好长好长,仿佛往哪边走永远都没有尽头。男人面目模糊,却感觉有双铜铃般夸张巨大、如鹿或牛一般的大眼隐藏在黑暗中俯视着我,他头上的黑色藤状物如犄角般向左右延伸扩散,好似粗壮却弯曲的枝枒恣意生长,只差没长出绿叶点缀。他的颈部以下和黑暗背景融为一体,来不及继续往下看,男人微微欠身,接着从怀中掏出了一颗黑色弹珠。
那弹珠似乎蓄积了多年能量,散发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强烈气息。男人也不打算解释,只是用拇指和食指轻捏弹珠,手心翻面朝下,用蜗牛爬行般的速度伸出手臂。
我不知道他是否刻意放慢速度,时间在这里似乎不曾向前推移,我反倒有些讶异自己竟未感到不耐,也全然没有害怕或畏惧的情绪。
终于,他打直了右手臂,动作夸张放开弹珠。
答、答、答、答答。
全世界都竖起耳朵迎接这诡异声音的来到,身体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这或许是最后一次听见这声音。回声越来越大,沿着走廊来回奔驰碰撞,弹珠在弹跳了好几次后开始在地面滚动滑行,毫无犹豫朝我直奔而来。
眼球跟着弹珠的走向游移,直到它在脚边安稳停下。这时球珠上的漆黑早已随快速滚动化入空气之中,只剩颗净透明亮的玻璃圆球。
我弯腰拾起,放在掌心之上,周围的景象恢复以往,男子不知何时失去踪影,手中的弹珠同时自掌中消失,只剩我只身一人站在房门口。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都不见了?怎么剩我一个人?
啪。
是谁打了响指?
“喝啊!”从床上弹起,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将房间一分为二。门上的挂布不知被谁取下,四四方方折好摆在桌上,桌上闹钟显示六点三十分,头脑昏昏沉沉,双脚也酸得像站了整晚。
母亲的呼唤声遥远而真切,我套上皱巴巴制服,下楼吃早饭。
没有人提起昨晚发生的事,我强忍睡意大致解释了一下,爸说我压力太大作奇怪的梦,妈表示认同,要我赶快吃完准备上学。
不久后基测圆满结束,我离开家到高雄读书,在学校附近独自一人租屋生活。课业与社团事务较闲暇时每周回家,但也有可能整整一个半月不踏上自家门口。那晚的经历对家人来说似乎也不怎么重要,毕竟每晚都可能产生许多梦境,大多皆梦过即忘,可无论梦境与否,我却再也没听过那诡异却不令人害怕的弹珠弹跳声。
偶尔忆起开口询问,父母亲却双双表示我不在家的期间不曾听闻,我返家时也一次都没有发生。又过了一段时日,偶然听闻同学谈起自家经历,说那声响是地基主想要逗小孩子玩而故意发出的,也有人反驳是墙壁中的钢筋因水泥热涨冷缩产生的普通现象,不要怪力乱神。
认真想想,若我看见的男人是地基主,为何地基主的面目会如此模糊呢?那种仿如动物凝视的感受又是为何?是他表达关切的方式?还是那一切经历只不过是我想像力丰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穿凿附会?
不过,不论那夜所见是谁,现在来到更远的北部读书,说这些似乎都只是徒然,前阵子爸妈他们再次搬家,说在我床头柜的缝隙里卡了颗几近全然透明的玻璃珠,爸用尽方法尝试了好几次都取不出来,最后只得作罢,留待下一任屋主处理,我请爸传照片过来,爸说手机相簿里的那些相片档案有些状况,他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明明特意多拍了几张,却每张都无法显示。
好吧,即便亲身经历,有时可能也无法证明什么,什么都解释不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