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舒月厅驻事─古宅

楼主: cloudin (☁云应)   2022-01-05 22:2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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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舒月厅是间贩卖邪物的鬼店。
会有这种说法,通常是因为有人在店里买了某些东西──通常是玉石、又可能是字画、也
可能是瓷器或是古币之类的玩意儿,基于个人因素而在店外某处遭遇不幸,甚至发生危及
性命的惨事。
这类奇奇怪怪的传闻很多,但绝大数都和事实有着不小的出入。
在舒月厅里的人与物得以相互联系命运之人,往后人生不乏过得不错的。如果要仔细做个
统计,很有可能这类的案例才是占了最大宗。只不过基于人类好管闲事的特性,让某些奇
特的悲惨遭遇特别容易被放大。总而言之,舒月厅说到底不过是间古董店,只不过商品来
历有些特殊,存在着无法用常识理解的怪诞,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汇集在这里罢了。
如果真要说这间店本身有什么超自然又离奇诡异的特点,那大概就是指这间店只会出现在
“有缘人”面前的特性了。至于什么样的人称得上有缘,似乎也没有一致性的原则,缘分
这种东西就是当事人和店里的物品决定,没什么道理可言。所以不管什么牛鬼蛇神出现在
这理,蓝月净都从不感到讶异,亦未曾拒绝过任何买卖。
但这次情况特殊。特殊到蓝月净不得不婉拒眼前的顾客。
站在舒月厅办公室里的这名客人穿着华丽的暗红色洋装,裙摆澎得相当特殊,她从上到下
都散发著与常人不同的气息。并不是指她身着的衣物有多么贵重,而是她自然而然散发的
气质;妆感得宜、表情从容、声音细致,就连站姿都似乎刻意讲究却不会让人感到做作,
清淡典雅的香水选用更是符合个人形象,温和无侵略感。超凡的气味让这布满灰尘和铁锈
味小空间像是活起来似的,连在前台打杂的工读生也不时探头往蓝月净的方向偷窥。
女人自我介绍时只说自己住在台北市的大安区,因为个人因素准备要移民了,但房子委托
房屋仲介却久久卖不出去,只好来问问看这里。
蓝月净这下不只眉头皱了起来,她按著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妳这样我很困扰啊....
..我这边是古董店不是房屋仲介。再说了,我也没有可以支付一间房子的现金。”
“那不正好,我的房子屋龄也差不多称得上古董了。”女人摊手,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过,妳不买也行。至少让这户房子寄在这里。”女人说著说著就拿出一张房契递给蓝
月净,是一张颜色泛黄的纸张,上头还有霉痕和水渍看起来极度老旧。
蓝月净摇摇头:“就算妳现在给我,对于这间店的意义也只是收了这张‘房契’,而不是
妳说的‘房子’,如果只是这样,这张纸将变得毫无意义。”
女人失望地收了下巴,默默地将手收回。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不行了......”
“这间房子有什么问题吗?”
听到蓝月净这么问,女人肩膀像是受警戒中的猫,很自然地耸了起来。
“没事啊,妳怎么这样问?”
看来问题大了。蓝月净在心里这么想着。
“进得来舒月厅的人都必然有某种道理。”蓝月净人还站着,却一个挥手不知道从哪里拿
出了茶壶和青纹瓷杯,俐落地倒了杯水果茶给女人。“所以不是妳要卖的房子对这间店来
说确实有某种特殊的意义,就是店里某个角落的商品对妳感到兴趣。”
女人偏著头,摸了摸眉毛说:“我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简单讲,如果妳卖的只是普通的房子,舒月厅可不会让妳进来。”
“是吗?有这种奇怪的规定呦......其实是这样的,不久前刚好有朋友推荐了这里
,所以才想说来碰碰运气,然后今天就在我家的某个角落意外地看见招牌。”女人叹了口
气,“不过,看起来这间店也不行吗?”
“对,不行。”蓝月净果断地回绝,态度始终如一。
女人喝了口茶,似乎完全没把蓝月净这手凭空变出茶具魔术的戏法放在眼里,大概满脑子
都是怎么把这间房子卖掉。她苦恼的表情持续不久,很快就又回复成原来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蓝月净微微点头,也没有开口送客,从容地接过茶杯后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女人也很识
趣地没再多说什么,收好她手上那张房契后便缓步离开。
框啷。
女人离开后扣上木门后,工读生便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跑到办公室来。
“哇塞!刚刚那是什么情况,卖房子?”
“怎么,你想要?”蓝月净头也没抬,看着桌上的时钟算计著还有多久的时间可以关店下
班。
“我看她都打算用送的了,妳不想要可以给我啊。干嘛拒绝她?”
蓝月净身子倾斜,手肘撑在桌上让拳头靠着腮边,一边用食指在脸颊边点着,说:“先不
说这间房子会带来什么麻烦,光是要怎么收下来都有技术上的问题了。你倒是说说看我要
怎么把房子搬到店里来?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如果收下的是房契,那么实际属于舒月厅
的也只有这张破纸。那个女人要卖的房子本身依然不归店里所有。”
工读生先是“蛤”了一声,嫌弃这间店怎么这么死脑筋不知变通。
“你以前不是做过天桥的买卖吗?怎么房子就不行?”
“那一次实际的货物是天桥上的‘执念’,如果那个老头真的要卖我天桥我当然也没办法
囉。”说到这里,蓝月净一时语塞。
“怎么了?”
蓝月净叹了口气,说:“该不会又是那个老头到处乱找卖家了吧。”
“喔喔,妳说那个游民喔?他不是有收仲介费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穷,真是搞不懂到底钱都
花去哪了。”
“都花在肯定不是很妙的地方。”她吸了口气仰著头,“如果是他介绍来的,这桩买卖一
定还会有后续。”
蓝月净用虎口托在下颚,一边觉得奇怪。
“我觉得最怪的事,刚刚那个女的居然说他是在家里的角落看见店的招牌。”
“有什么问题吗?”
蓝月净一边思考着,一边解释:“问题可大了。所谓的‘家’,我想每个人都能理解为个
人领域吧。那是受契约束缚,如同专属的保护,在不受邀请的状况下进入都会被视为侵犯
。所以舒月厅从来没有在私人场所出现过。”
工读生抓着腋下,随口回答:“说不定她也是街友啊。这样会遇到那个怪老头就不奇怪了
。”他抓着抓着突然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嘴巴张得老大,“唔......如果是他介
绍的,照惯例通常都不是好事耶,至少我的印象中是这样。”
“就等著吧,如果那栋房子和舒月厅的缘分还在,应该不用多久就会再找上门。”
蓝月净将后脑杓靠在椅背上眼睛缓缓闭上。
“怎么还没下班呢?”
她心想。
注:有关天桥的故事请参照延伸阅读: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638269522.A.336.html

不出蓝月净所料。从那女人光顾舒月厅后过了两天,事情果然找上门了。
一名穿着合身藏青色衬衫和长裤的男人一脸疑惑地站在店里。刚刚进门时还撞倒了摆在柜
台前的猫头鹰木雕而发出巨响,搞得工读生边骂边从店的里侧出来接待,不过一看到来人
的模样就瞬间噤声。
“靠!为什么会有警察来啊......”工读生心里嘀咕,想立刻拔腿就走。毕竟以前
自己常常因为翘家或是打架进出警局,每次都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因此他对于警察都没什
么好印象。
再说了,现在自己的身分是被通报的未成年失踪人口,一旦被警察抓回去,难保自己又会
回到那个自己不想回去的地方──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
“我找我们老板跟你谈,你等一下。”工读生急急忙忙丢下一句话便往后撤退。
“欸欸──不是啦,我不是要来买──”男人还没说完,工读生已经一溜烟跑到不知去向
,整间店过了好一会儿都呈现静默的状态。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店里摆放货物的方式也是杂乱无章丝毫看不出关联性。不是用
看起来是铜器之类的金属饰品放在破旧的书册上;就是把木雕随意竖立在青花瓷瓶,像是
植物般地种著。这种毫无逻辑的陈列方式除了随便以外还是随便,很难想像店主人是个怎
么样的人。他心里一边猜着老板的模样一边逛了起来,只不过走没几步就不知道被什么东
西绊了一下差点往前跌倒。等到他回过头时却又什么异样都没见到。
“搞什么啊。”
他伸手抚摸脚下的黑色短靴,刚才因为和地面摩擦的关系留下一道白白的痕迹,分不清是
刮伤还是灰尘,不由得“啧”了一声。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蓝月净刚从后方办公室走出时就看到他跌倒的情景,为了避免
尴尬还在柜子与柜子间的走道中多待了一下,这才往柜台的方向移动。
“没事没事,我看看就走──咦!妳是?”这名警察刚站好脚步就看到蓝月净的面貌。他
搓了搓下巴,脑袋浮起的是很熟悉的脸孔,但想不起名字。
见到对方的模样时蓝月净也先是一阵错愕,但随即带着礼貌的微笑接上话:“蓝月净,一
年前我们在学校修同一堂通识课。‘台湾溪流生物多样性’记得吗?”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啊!难怪,我就觉得我好像哪里看过妳。妳就是坐在我
后排的那个女生嘛!不过,妳在这间店是?”
“我是这间古董店的负责人。”
“咦?这是古董店喔......”男人露出惊讶的表情。不知道是觉得蓝月净以正值花
样之龄经营起古董店的反差感,还是与同辈的自己职业落差的感叹。
“怎么,大学还没毕业就去当警察了啊?”
“没有啦,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是警察了,只是趁工作之余去进修。有空的时候会去挑有兴
趣的课去旁听。啊──当时我们好像都没说过话吼,我应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罗元
齐,为了生活费而不情不愿在当警察中。”
两人简单的寒暄过后,蓝月净率先切入了正题。
“那么,你怎么会到这间店来?”
罗元齐搔搔头说:“我也不知道耶,我刚刚本来是出来吃午餐,想说吃完要回局里继续工
作,然后就在路上看到这间店的招牌,好奇之下就推门进来了。是说,妳们在这里开店是
什么时候的事啊?怎么以前从来都没见过。”
“招牌?舒月厅的招牌有什么特别的吗?”蓝月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继续询问。
罗元齐十分多此一举地左顾右盼了一下,像是在确认附近没有其他人后这才说:“我在鉴
识中心工作,最近有个很大的案子不知道妳有没有听说?就是大安区那里的一处古蹟发生
的杀人案。”
“没听说。平常我不太看社会新闻的。”
“啧,细节我好像不能说太多。虽然局里的人都不觉得是条线索啦,但我觉得‧‧‧‧‧
‧”罗元齐欲言又止,像是顾虑到自己的身分,在想自己即将脱口而出的事情妥不妥适。
这样的举措看起来反而扭扭捏捏的。
“不能说就别说了,反正应该不关我的事。”
“欸──等等啦,也不是这样啦。”罗元齐双手挥舞著,看起来并没有要住口的意思。
“所以呢?”
“反正我们那一组的都不鸟我的意见,那我自己遵守一堆有的没的规矩也没意思。既然妳
身为舒月厅的老板,那我觉得妳可能会知道些什么。”
像是下定决心了,罗元齐终于抛下坚持。
“我先声明,这单纯只是我个人的好奇心,和我警察的身分无关。我不是那么敬业的人,
妳不回答也没关系。”他把脸抬高,加强了音调,“妳知道大安区那里有座‘虔英领事馆
’的古蹟吧。”
蓝月净点点头,说:“虽然我不是台北人,不过好像有听过这个地方。”
“不会吧,那个地点就离这里不到五公里欸,妳在这里开店都没去过吗?”罗元齐吃惊地
问。
“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而且在附近工作却不熟周遭环境的情况大有人在吧。总之我确实
是没去过,你继续说下去。”
蓝月净心里想的其实是,总不能说这间店是随机出现的吧。这对外人解释起来太困难了,
而且听的人也不见得能够接受,尤其对方的身分更不像是能够理解这种事情的人。
“那我继续喔──”他轻了轻喉咙:“咳嗯......这样的,只要沿着外面那条和平
西路一直走,途中就会看到这间红砖洋楼建筑,是荷兰人在台湾以西班牙建筑物为基底修
筑而成的。就在三天前,有游客在二楼的书房参观时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非常悽惨,那
个人从头到脚不知道被什么利器刺到全身都是洞,第一时间就排除自杀的可能性。凶器不
明,至于死者的身分也还在调查中。”
“听起来的确不太可能是自杀。”蓝月净拿出手机查阅了有关虔英理事馆的介绍,“那么
这件事和舒月厅有什么关系吗?”
“是这样的,我在现场采证的时候发现了一张很诡异的名片。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名
片上写的是‘舒月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牵强,我试着打上面的电话号码却是空号,为
了谨慎起见我还是把它列入证物清单。”
“只是发现敝店的名片,这样也能当证物?”
“为了不放过任何线索嘛。毕竟其它名片都没看见,偏偏就只有舒月厅的一枝独秀放在那
,当然会引人注目啊。再说了,我会特别写进去是情况太特殊了。”
“喔?”蓝月净拉高声调,坐到柜台后方的高脚椅上。
“那间书房毕竟还是古蹟,每天固定的时段都有志工和管理员去巡视,不可能让别人随便
放东西在那里的。然而我却在书桌的墨水壶下发现了这张格格不入的名片。我和志工确认
过,案发当天因为是休馆日所以没有其它游客,当时整里的时候也没见过这张名片。”
蓝月净打了个哈欠,说:“难道不会是志工看漏了吗?况且我们怎么会记得自己在什么时
候、发了几张名片出去。”
“如果是这样倒还好,但我认为那张名片的主人近期一定造访过舒月厅,至少出于某种原
因,持有这张名片的人有意愿造访这间店。因为他并不是随便乱扔,而是慎重起见用墨水
壶压著名片的上缘,让店名和联络电话完整地呈现出来。只要坐在书桌前就能一目了然的
位置。当然啦,在我今天踏入这里之前我都不知道舒月厅是一间古董店就是了。”罗元齐
抱着胸,眼神有点慵懒地说着他的推论。
“你说的确实有一点道理,但很遗憾我没办法提供你什么有用的线索。”
罗元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用手搓了搓脸,说:“没差,反正我也是碰碰运气问问看而
已。”
蓝月净笑了,他第一次遇到这么松懈的警察,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
“你就这么放弃了吗?”
“反正大家都觉得先查死者身分比较重要嘛,我做好我份内的鉴定工作就好。反正我说的
话也没人鸟。”罗元齐看了看手表,“午休时间也快结束了,我先回去好囉。下班后有空
再来妳店里逛逛吧。”
蓝月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空气也为之静默。
“那么,下次见。”罗元齐作势伸个懒腰,边抱怨著今天的午睡泡汤了。
正当罗元齐准备踏出店时蓝月净突然开口:“领事馆。现在有开放吗?”
“啊?现在应该是有啦,都三天前的事了。反正该做的都完成了,就看馆方有没有其它顾
虑了。”
“谢谢。”
蓝月净弯了腰微微鞠躬目送罗元齐离去,心里暗自盘算著些什么。

虔英领事馆是17世纪西班牙占领晚期落成的建筑物,本来的用途其实是往来两地的异国贸
易公司作为商馆,在后续几场对荷兰人的战争中毁损。后来经历不同时期的统治者占领后
几经翻修和重整,以红砖砌成的荷兰特色成了现在广为人知的模样。在日治时代更改用途
作为他国领事馆使用。
蓝月净拿着入口处发放的导览手册一边前进,觉得这间洋房远比自己想像中的还大。在心
中的赞叹声中穿过一楼的走廊,踩着色泽鲜丽的拼贴磁砖逐阶而上,宽敞的二楼大厅就像
画一般地呈现在眼前。这里一眼可以望穿整个厅堂,直直透视户外的阳台,屋外台湾栾树
褐红色的苞片伸进了窗户,一摇一摆之间像极了招呼来人的手势。
她依序逛了几个区域,一路从客厅逛到餐厅,不疾不徐地走遍每一个角落后这才来到了今
天的重头戏──书房。
这里早已打扫得一尘不染,程度甚至称得上矫枉过正,是连半点灰尘都见不到的干净,很
难想像这里曾经发生过杀人事件这么可怕的事。室内除了两架巨大的红木巴洛克式书柜外
,就属靠窗的书桌最为显眼;书桌的桌缘有着漂亮的雕花,桌脚纤细微弯,鲜亮的色泽一
看就知道保养得非常好,丝毫没有半点受到岁月影响而腐坏。
但蓝月净一走进书房的那一刻起,她便觉得这下麻烦大了。
一股淡淡、温和的清香飘散在空气中。这股令人印象深刻的气味不久前才在自己的店里闻
过。只是当时她以为那是某种香水。
她先是一怔,随即举步在室内游走,轻柔的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书房中显得巨大。
“嗯,看来我想的没错。不过问题是......”蓝月净绕著书房走一圈后仿佛理解了
什么,她驻足在书桌前低声喃喃自语:“剩下就是为什么了。”
她看着书桌,上头摆放著简单文具。也许是象征性的意义,馆方特地摆着全新的墨水瓶和
钢笔,风格相较室内的摆设有些突兀。蓝月净想起刚刚在逛其它区域的时候也有类似的感
觉。
比方说明明是同一组的餐具,摆在一起却有种奇妙的违和感。
“死亡时间是休馆日......为什么特地在这个时候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正当蓝月净低着头在室内游荡的同时,门口走进一位拿着水桶正要拖地的大婶。蓝月净一
时不察差点撞了上去。两人虽及时反应过来,但那大婶闪避的同时手臂缩回的力道过大,
使得水桶里的水洒了出来,溅湿了蓝月净的裙䙓。
“哎唷!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怎么样?”
蓝月净并没有急着处理被喷湿一大片的裙子,反而是冷静地对着大婶安抚:“没事,是我
没看路。”
那位大婶眼神中带着恐惧、嘴里不断唸著佛号,握著拖把的手还微微地颤抖,说:“我跟
妳讲齁,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没事就跑来这里,这种古蹟老房子很容易招阴知道吗?”
“招阴?”
“就是闹鬼啦!齁,不要让我在这种地方把话说得这么白,对心脏不好啊......”
大婶一边用气音细细地说话一边左顾右盼著。眼神还不时上飘,举动像是觉得周遭有人在
偷听一样,五官也因为过于紧张而扭曲在一块。
“该不会是因为最近发生命案的关系导致死者在作祟?”蓝月净心中并不这么认为,只是
顺着大婶的话继续接下去。
“妳也知道那件事喔?真的有够夭寿的。”大婶拍著胸口,像是要给自己壮胆。“不过才
不是这样咧,闹鬼的现象已经持续好几年了。”
“什么意思?”蓝月净绷起了脸。
“听说啦,这我没有亲眼见过,有人在这里工作就时不时会看到一个穿着怪异女人在这里
四处游荡。等到靠上去要追问的时候对方就会突然像是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还有听其
他人说,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自己。”
大婶喉头滚动,吞了口口水,握著拖把的手越握越紧。
“如果只是这样相安无事那还好,直到......好像是半年前开始吧,我听管理员说
也是在这间书房发现的。”大婶手指著书桌的方向,眼神丝毫不敢那个方向看过去,“那
边书桌不是摆着文具吗?妳也知道嘛,以前那种钢笔和硬硬的桌面接触很容易坏掉,为了
让进驻在这里的大使写字方便都会铺一层软垫。到了现代,我们这边展示的样子也都会维
持以前真实的历史场景不太会变动。”
“但现在似乎没有看见软垫。

“半年前发生那件事后就撤掉了,毕竟太可怕了啦。齁──实在太夭寿了!该怎么说呢‧
就像有个恶鬼恶狠狠在盯着我们看一样,简直吓死人了。”
蓝月净见大婶讲得畏缩,为了怕她说到一半反悔赶紧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脚步跨出书房示意蓝月净也走出来,等到她也离开书房后才继续说:“管理员半年前的
某天在巡视的时候发现了软垫上有明显的刻痕,像是有人不久前刚在上面写字一样。就算
每天换了块新的软垫,隔天也会变成一模一样。因为刻痕很明显,范围又几乎占满了整张
软垫,于是他就好奇找了张纸用铅笔描上去......妳猜发生什么事?”
蓝月净摇摇头。
“上头刻满了三个字为一组的句子。全部都是......”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

死者的身分揭晓了,是台北市的一名窃盗惯犯。以前还干过山老鼠和贩卖改造枪枝而入狱
。这次在休馆日偷偷跑到虔英领事馆里面不知道动机是什么,不过目前警方是朝黑帮仇杀
的方向在侦查。
罗元齐用手指逐行读著报告上的文字。
“可以理解,但不太能接受。”
现在是半夜三点。在鉴识中心登打血液分析结果的罗元齐满脑子疑问。特别是自己正在读
的这句描述:
“......现场桌上摆放的钢笔上头沾有死者的大量的血迹和指纹。”
他觉得很怪。
实际上死者的陈尸的位置距离书桌有很长一段距离。以沾染血迹的程度来判断几乎可以确
定死者翘辫子的时候这支钢笔就在他的身边。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支钢笔是怎么插了翅膀飞回书桌的?同时,上头没有第二人的指纹,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凶手用布或是带着手套把笔摆回去。只是这个举动太过不合理,对于凶
手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要嘛就不要动它;要嘛就把笔丢掉。
是什么原因必须要把钢笔放回原位呢?如果是仇杀,没什么理由要搞一套这么麻烦的戏码
,一定有很多套玩法比这种手段干净俐落。
罗元齐想破头也找不出个答案。但其实他也并不是真的关心案情。这种抓犯人的推理剧戏
码不是自己的工作范围,他并没有那么崇高的使命。如果直白的说出来一定不容于世的,
那就是“我只是为了钱来工作而已”这种话,他只敢放在心中。
对于这桩案件的好奇,单纯源自于一个悬而不决的疑惑围绕在心上十分不痛快而已。
正当他对报告内容感到不耐烦时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门口执勤的同仁打来的,
说是有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来找他。说到这里还不忘揶揄他一下,夜班时间怎么还让女
朋友来探班之类的,这样很危险最好不要让人等太久。
罗元齐感到一头雾水,自己可没有女朋友。不过至于说到“长得很漂亮的女生”这点,近
期他唯一有接触的就是自己“前”通识课的同学兼舒月厅老板蓝月净了。但显然她和自己
的交情可没有好到会来探班的程度。
“难不成是有什么发现吗?”罗元齐想起那天和蓝月净对话的过程,总觉得十分奇妙,不
论是她的人或是那间店都是。
这位在课堂上好像有交谈过一两句话的同学居然是一间古董店的老板。更没想到的是居然
会在这种情况下再会。希望那天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奇怪的印象才好。
他拍了拍脸颊让自己清醒点。下了楼以后很快就到了会客室,转动门把前他还刻意拨弄了
一下头发。
然而他打开门后并没有见到蓝月净。映入眼帘的是一名穿着华丽的女子,衣装又是蕾丝又
是澎裙的看起来气质高雅。她面无表情地坐在梨花木制的沙发上。那女人见到他走进来也
没有起身打招呼,甚至连眼神也没转过。
罗元齐心中充满疑惑。不只是眼前这素不相识的脸孔,而是于此同时他闻到的一股似曾相
识的气味。他恐怕很难忘记这个味道,因为淡淡的清香前几天他才在某间出了人命的古蹟
中闻过。
“请问有什么事吗?”罗元齐率先开口问,如果没事的话他想回去赶快把工作做完。
女子缓缓移动自己的视线。罗元齐第一次有这整种感觉,倘若人的眼睛像手电筒的话,那
这女人的瞳孔肯定是会喷出光来。
“东西还来。”女子依然没有多余的表情,用平稳的语调说出这四个字。
“蛤?”
“从别人家里偷走东西是很不恰当的事。”
“偷......什么东西啦,小姐妳认错了人吧。”罗元齐拿起别在胸口的识别证,“
还是说妳是要报案的?真是的,学长搞屁阿。”
罗元齐心想,这肯定是哪里搞错了。学长大半夜玩这套未免也可恶了。人家说不定真的很
紧急欸,怎么会把要报案的民众这样放到会客室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拿走?”
“拿走什么妳倒是说──靠!妳要干嘛?”
女子站起身。这时罗元齐看清楚了,她手上拿着一把刀。长度约三十公分、刀锋光亮锐利
,好像连锋芒都要刺伤人一样。
“等等等等等一下!妳要报案的话我帮妳打电话妳冷静点不要冲动!”罗元齐这才发现自
己没有无线电也没有手机,会客室里面又没有分机可以拨。
“去死......”女人已经不见方才的高雅,瞠开的双目和红衣让她看起来像极了索
命厉鬼。
“呜哇!”
那女人已持刀扑了上去,罗元齐惊呼一声惊险地闪开。脚步交错时绊倒自己,几乎可以说
是连滚带爬地拉开和她的距离。
这也不能怪他的反应如此惊慌失措。毕竟从受完训到现在,罗元齐从来没有经历过任何一
次与人搏斗的状况。毕竟他主要的勤务还是内勤居多,实在没什么机会实战。在这种情况
下他能避开这一刀,说实话他已经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至少每年认真演练还是有成果。
唰──刀刃割开了罗元齐制服的一角,如果再往前一吋,可能就要见血了。
真实的搏斗和演练最大的差异是,演练只会演几刀,和眼前的疯子截然不同。扑天盖地而
来的刺击和挥斩像暴雨骤临让罗元齐疲于奔命。
“喂救人喔救命喔喔喔喔靠夭啊──”
罗元齐跃过沙发躲开攻击一边扯开喉咙大喊,然而会客室此时像是与世隔绝一般,没有任
何人有所回应。他想起这里会客室也有装设监视器,外头值班的学长应该会看见才对。尤
其他们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有女人来会客这种风流八卦事。然而此时像是全世界都突然对八
卦毫不关心一样,放给他自生自灭。
女人见罗元齐被逼到了角落,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无力、有点凄凉。
“还我好不好......还我......”罗元齐发现从头到尾这个女人都不是在和
自己对话,而是单纯的喃喃自语。摆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自己沟通了。
女人再度提刀猛然挺进,罗元齐已吓得头昏腿软,不由自主地脚下一滑。让刀锋恰好掠过
耳边,躲开了致命一击。
铿!刀子插进了他身后的冰箱门,似乎被卡在内层的缝隙之中。
罗元齐见状赶紧拖着发软的双腿爬向门口,使劲地转动门把。然而,这道会客室的门像是
被黏死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死心吧。”女人笑开了,得偿所望地反手抽刀,“不,死吧。”
框啷。
一道木门打开的声音搭配着风铃响,突兀的声音回荡在会客室之间。
罗元齐转头去看身后的门,这道门依然文风不动,像是死命锁著的蚌壳一样打不开就是打
不开,看来刚刚的开门声并不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那难不成是幻听吗?据说人临死前都会有幻觉或幻听,现在已经这么清晰,难不成自己真
的死定了。
他闭上眼准备引颈就戮,却听见一名女子的声音从自己的左前方──本该是墙壁的位置传
出。
“舒月厅驻事,蓝月净。特此归还虔英领事馆之物。”
罗元齐闻言,吓得立即睁眼。眼前的画面不亚于这红衣女人带给人的震惊。
那本来是墙壁的位置硬生生多了一道破旧的木门,身穿水蓝色洋装的蓝月净立于门前,双
手捧著一支钢笔和墨水壶。那正是被当作证物而被带回鉴识中心的物件。
“还好赶上了。花了点时间把东西取出来,希望妳不会介意。”
女人倏地停下动作却一语不发,表情十分冷漠。然而她看着钢笔和墨水壶的眼神却又同时
带点激动。仿佛这世界唯一入得了她眼的就只有那两样东西而已。
蓝月净见对方毫无反应,主动将两样东西交到她空出来的那只手里。
“其实妳大可不必这样。”
蓝月净温柔的声音在这如同被轰炸过的小空间中扩散,虽然只是短短一句话却宛若天启,
足以让肃杀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再晚一点这里可能就要爆炸了。罗元齐心中如此想着。
“哼!”女人冷笑一声,“这样?妳是说杀了那人渣吗?”
“不,我不是说这个。”
“那不然呢?”
“妳不需把妳自己卖给我。”蓝月净口气中带着怜惜。一旁的罗元齐却是有听没有懂。
“我只是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不想再承受这些。”女人刀锋垂下,双目闭起。
“等等,现在是什么情况?”罗元齐插嘴。尽管他也很不想管这件事,但是照他们的对话
继续走下去,只会让自己坠入更深的十里迷雾中。
“如果可以,可以先和我解释一下发生什么事吗?”
蓝月净挽起女人的手顺手将刀取走,一个晃眼那把刀便消失了,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拿着武器就没有多的手可以保护妳珍贵的东西囉。不要让妳几百年的努力白费了。”
女人睁开眼叹了口气,表情像是在说“真拿妳没办法”一样,两人相偕在沙发上坐下。
蓝月净对着罗元齐伸平手掌,示意他坐在对面的位置。但罗元齐生怕那女人不知道什么时
候会再发作起来,反而躲得更远了。
“没事的,如你所见东西已经归还给她,没理由再找你麻烦了。”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现在都几点了,熬夜恶作剧很好玩吗?”蓝月净笑了。罗元齐心中暗自赞
叹着她的本事,光是一点点微笑就带给人足够的安定感。
虽然是这样说,他还是像只受惊的仓鼠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前挪动脚步。等到他也坐定后,
蓝月净这才再度出声。
“虽是要说明,但从头开始讲的话反而我也不知道从何着手,而且还不一定能够解答你的
疑惑。不如这样吧,由你来问吧,从你最想知道的开始。”
罗元齐偏著头想了想,觉得这样大概是最好的方式,于是同意。
安定情绪后,罗元齐首先对那女子做了自我介绍。然而女子却完全没有反应,目光停留在
自己的手上。这情况反而让他感到有些尴尬。
“嗯咳......那么我先从妳的身分问起好了。请问,妳是谁?”
女子闷哼一声,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
“看来妳不愿意说。不然这样吧,我来替妳代劳如何?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我也只是猜测,
如果和真实的答案有所相违妳可以随时纠正我。”
女子点头。
蓝月净得到首肯,继续说下去:“妳的身分就是那间古蹟,‘虔英领事馆’。”
“咦!”罗元齐屁股还没坐热,又差点跳了起来。如果蓝月净这么说,其中的涵义肯定不
是说那女人是古蹟管理员之类的意思,而是明确地指出“人即领事馆”这个概念,但这又
太过离奇了,罗元齐一时半刻无法接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本人就是虔英领事馆的人类形象。”蓝月净眼神飘向女人,仿佛
再和她核对答案。
女子没有反驳,嘴角微动,示意蓝月净继续说下去。
“也许你有听过一种说法,那就是房子、尤其是老房子具有‘记忆’的能力。这种说法不
全然是虚构的。人类这种充满情绪波动的灵长类生物,常常不知不觉散逸出连自己也难以
察觉的能量。悲苦的、开心的;痛恨的、喜爱的。这些零零总总的想法或是执念一旦被坚
固的房子给包覆起来逃不出去,久而久之便凝聚成了一股力量。当这股力量越来越大,就
像智齿一样,尽管你再怎么不在意,总有一天也会影响到你的生活。当它开始足以干涉现
实的时候就常常会有‘作祟’的传闻出现。为此,人类想透过仪式来趋吉避凶。”
罗元齐听到“逃不出去”这个描述时心念一动,总觉得这种“作祟”诞生的原因,反过来
看却是充满凄凉。
“然而,仪式并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反而是周而复始地让房子记忆人类的行为和从中模仿
,逐渐地依据人类的凭空捏造的想法而具备形象。最后形成了类似土地神、地基主一类的
信仰。不断地循环、不断地循环。”
蓝月净深吸一口气,再补充:“不过说真的,我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类的异闻。”
“那、那妳又是怎么发现的?”罗元齐手指在额头上捏著,总觉得思绪混乱得要爆炸了。
虽然他对于这类的事情接受度远比其他警察高,但一时半刻还是难以接受。
“她曾经来到我的店里,拿着自己据以成形的领事馆房契想把自己卖掉,那个像是标志一
样的香味太过明显了,想不注意都很难。当然,我也不是仅凭气味判断而已,根据领事馆
里面的打扫志工证词表示这里长期都有闹鬼的传闻,像是文具或餐具夜晚过后都会有被使
用过的痕迹、和密闭空间内感受到明显有第二人存在的视线......等等迹象。”
“房契?你们那间店收这种东西喔?”
“只要人或物同时和舒月厅的因缘俱足就可以。当然前提是东西有办法转移到店里来才算
数。有机会的话我会再向你说明舒月厅的事情。”
罗元齐立时放弃追问这个问题,毕竟比起这个他更想了解困扰自己好几天的案情。
“死者的身分今天查到了,是个有前科的窃盗惯犯。但我不觉得他和古蹟会有什么关联,
为什么他会死在那个地方呢?”
“因为他该死!”女人听罗元齐提到死者,脸色立时胀红情绪翻涌,眼见又要发作。
“哇靠我只是问一下不要激动!”罗元齐跳离沙发,生怕下一秒会被拆食落腹。
“好了啦没事没事。”蓝月净牵着女人的手臂,“这人并没有要偷走的东西,也不是罪人
,拿他出气也无济于事。”
“真是够了,妳不想让我问干脆让我出去好不好,我不一定要知道真相,我只想活着走出
去。”罗元齐抱怨著。
女人大概也自知理亏,很快地便收起情绪端坐在位子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罗元齐呼了口气,这次在靠门口拉了张木板凳坐下。虽然门打不开,但总比和那女人靠得
这么近好。
“请继续。”
“那个人,从半年前开始就潜到我家偷东西,陆陆续续偷走了很多大使以前用过的家具。
”女人咬牙切齿地难掩愤怒,但起码这次行为不像刚刚一样暴走了。
蓝月净补充说道:“领事馆内有许多奇怪的地方令人在意。比方说馆内有很多组餐具和摆
设都是前人遗留下来的古物,因为保存良好且本身又不怕脏损,所以通常会摆出来展示。
”她顺了顺自己的发尾,接着用手比划著杯子的形状,“而我在参观的时候发现,明明是
瓷盘和杯子为一组的餐具中却只有杯子是原物,磁盘是全新的,有一些组合则是相反;甚
至连木柜这种大型家具都有一样的情形。这类的状况很多,充斥了整间领事馆。”
“本来我以为是因为毁损了,所以买全新的餐具和仿制家具来充数。但当我向志工确认过
,全都是因为在半年前这些古物陆续失窃,只好委托厂商制作相近的替代品来取代。”
“还可以这样?没有报警吗?”
“早就报过警了。但因为调查困难,这小偷又很善于躲藏。对于怎么躲避追捕很有经验,
所以完全没有下文。”
“这样啊......”
“所以我杀了他。”女子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我忍耐很久,过去好几次的行窃我都只是
在旁偷看没有阻止,我认为他的行为总有一天会随着他的醒悟而终止。所以我只有忍耐。
尽管我再恨,我都忍了下来。”
“那晚他又偷偷摸摸翻墙进来,想拿走大使的钢笔──就是我每晚带着恨意,操弄著钢笔
在桌上诅咒的那支钢笔。他居然也想从我的手中带走。”
女子握紧了拳:“那一刻起,我确定自己终于忍不住了。我受不了这个自我有意识以来的
禁锢、受不了那些强加在我身上日复一日的人类意识、我受不了那当我好不容易向世界妥
协后,却又一点一点从我身边带走的剥夺。然后,连我赖以诅咒世界的工具也要带走!”
这是世界的恶意。
还是出自人的恶意?
罗元齐闻言后也不知该作何回应。
“我从背后一刀一刀刺进他的身体里,他还来不及发出多余的声音就倒地了。但我停不下
手,而且没有任何愧疚,我就是人类意识的集合体,我很清楚我会这么做全部源自于你们
的本性。”
女人哑然失笑,美丽的脸庞此刻的表情看上去只剩孤寂:“所以,我没有错。”
“如何?”蓝月净对着罗元齐问。与其说是在征询他的感想,他倒是更觉得像是在验收。
罗元齐摊了摊手:“那个人是不是罪有应得我是无所谓。本来嘛,我就只是好奇整件事的
来龙去脉而已,那只不过是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和我的工作无关。所以对我而言只要有个
可以接受答案就好。”
“看来你是接受囉。”
“可以接受......才怪勒!我可是差点就被杀掉了啊,我只不过是把证物带回局里面而已
耶。”罗元齐气得跳脚,眼前如果有桌子此刻一定想翻桌。
蓝月净呵呵笑着说:“对她而言,她区分不出来这种差异,反正都是从她手中带走那些东
西。”
“太不讲道理了。”
“是啊,各种层面上都是。”蓝月净歛起了笑容。
“唉,所以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罗元齐叹了口气,继续问下去。
“她来舒月厅找我,无疑是想透过契约的转移,把自己关入舒月厅封闭起来和对外的世界
永久隔离。本来我不知道原因,但现在我明白这只是单纯想逃离那间屋子的做法。但很遗
憾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行?”女子说。
“答案不是浅显易见了吗?”蓝月净微笑。
“我不懂。”女子依然不明白。
“唉,我都听出来了,妳还要装傻到什么时候?”
罗元齐走上前,此刻的他已经无须惧怕眼前的人什么时候会失控了。
“妳这不是早就自由了吗?”
他说的,是一个关于诞生自禁锢中的灵魂而从未发现的事实。
数百年来的幽闭让她忽略了自身处境,忽略了她自己并非毫无选择。无论那间红砖洋房带
给她什么样的经历,痛苦也好、难过也好、开心也好,只要她有意愿,现在就能立刻办得
到。
然而自形成之初便被这空间所束缚著,像是刚出生眼睛就被蒙上黑幕的婴儿,她从来都看
不清脚下的这条路,更别说这条路将领着她去何方;她既高傲又卑微的灵魂从未干涸,如
同鲜花般的滋润。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无法断弃这些痛苦。并不是不想,而是无法分辨红
砖墙外的那一侧和墙内有什么区别。因为她对于世界的认知,就只能透过领事馆里来来去
去的人类来学习。
所以,领事馆里的一切就是属于她的财富。
所以,当有人想掠夺这样的财富时她才会感到如此失望、愤怒、悲伤。
最后诅咒这个世界。
她受够了,明显是够了。再承受多一点,积蓄已久的水坝就会从心里最深处溃堤。
但是她居然只想着把自己从这创造并禁锢自己的地方转移到另一处。
罗元齐听了只觉得悲哀。
“妳这不是已经踏出那个鬼地方,追杀我到这里来了吗?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他温和地
说道。
女子闻言一征,像是石化了一般凝结成块。接着哑然失笑,好像罗元齐说了什么好笑的笑
话。
打从踏进舒月厅那一刻起她早该知道了。
“妳早就累积了足够的能力打破了那间房子的藩篱。该是从诅咒中脱离出来了吧。”蓝月
净摸了摸她的头,像是对待孩子一样。
女子停止了那一点也不自然的假笑。
“真的可以吗?”第一次,罗元齐听见了从她口中透漏的不安。
“假使这个世界的壮阔能让妳喜悦,即放声歌颂;倘若这个世间的无能会使妳悲痛,则施
予诅咒。”蓝月净笑了,微微地露出梨涡,罗元齐静静地看着。
“去旅行看看吧。不管妳是痛恨还是难过,或者是完全为所谓都好。总之,妳都自由了。

终于,女人舒颜展眉。
“那么,我会寄的。”女人满足地闭上眼,眼眶泛泪。“听说有种叫明信片的东西,在我
家也有卖。但我从来都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但没问题的,我会试试看。”
“我很期待。”蓝月净说。
语毕,罗元齐连眨眼都来不及,刚刚坐在眼前的人影随即消失无踪,就连冒烟也都没有就
这么凭空不见了,只留下会客室一片狼藉。
罗元齐觉得自己有够了不起的,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没被吓晕。
“这下好了,我要怎么解释这里的模样。”罗元齐在一阵惊叹后立刻被眼前的残局拉回现
实,这要恢复原状恐怕要花费一段时间。更别说他现在才发现被列管的证物被那女人带走
了,这下子要怎么和长官交代?
比起见到鬼那种超现实的现象什么的,收拾整理远比那棘手多了。
“剩下的就麻烦你了。”蓝月净也站起身,微笑着说:“往好的方向想,起码你保住一条
命不是吗?”
“呃......蓝同学,话说妳这么神通广大,有没有什么法术之类可以帮忙打扫这里
?”
“你有看过我店里的样子吗?”蓝月净边说边走向刚刚那到莫名其妙凭空出现的木门。罗
元齐因为刚刚的搏斗在生死交关之间所以没有注意,直到这时候才有空仔细端详,原来那
就是舒月厅的店门,上头还有招牌呢。
“算了,当我没说。”
罗元齐脑海浮起的画面是那充满灰尘和收纳逻辑超诡异的室内空间,虽然说不上真的很乱
,但要说是疏于整理那绝对毫无争议。
“那么再会了,如果有缘的话。”蓝月净走进门内,在一阵风铃声过后,整面墙回复成原
来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再度听到有关那女子的消息时已经是三个多月后的某一天了。
蓝月净忙着处理一桩和艺术家失踪有关的案子,正为了店里卖出去的卷轴到处闯祸而伤透
脑筋。在休息时偶然瞥见桌上有张镶著蓝色精致花边的信封。她小心翼翼地拆开,里头是
一张来自地中海的马耳他共和国明信片。
上头除了邮寄的戳记外只短短写了一行字:
我听过海的名字却从未见过海的样子,
如果未来是湛蓝的宝石,此刻我置身宝藏之中。
蓝月净一开始还想不起来这是谁寄来的,因为上头并没有署名。直到她将明信片拿靠近眼
前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才勾起她的记忆。
“看来过得不错啊。”蓝月净想起最近的一堆棘手工作,自己只能看着明媚的地中海风光
照片露出苦笑。
工读生拿着一堆道具和委托单忙进忙出。最近事情太多,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舒舒服服
在店内鬼混了。他往室内走进来后放下手上一箱影印纸,刚好看见蓝月净在读信。
“喔,又是那个街友老头拿来的。他说之前有个委托人的信寄到他的邮局信箱,所以就拿
过来了。只是刚好那时候妳不在,我就先放在妳桌上。”
工读生双手插腰,继续抱怨:“该不会又是什么麻烦的卖家吧?我最近已经够忙了,不要
再添乱了好不好。”
蓝月净呵呵笑着,说:“这次比较单纯,只是帮几个月前的委托人寄感谢函来。”
“谁啊?”
“台北市古蹟那个,卖房子那位你记得吗?”
“喔喔我想起来了,就很正的那位嘛。话说回来,她怎么会遇到那个很会找麻烦的老头啊
?真的有够阴魂不散的。”
“是不是找麻烦这种话可不好说。那家伙只是对于有买卖需求的人感觉相当灵敏,他只是
给人一个契机而已。就像是舒月厅会出现在有缘人的眼前一样,他做的事情其实也是相同
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命案发生时的当下他一定也在附近。”
“怎么说?”工读生这下紧张起来了,毕竟牵涉到人命。
“时间距离太近了,案发过后没多久,在警察找上舒月厅以前她就先行一步了。合理推测
当时那老头在附近冷眼旁观这一切,等到那一刀刺了下去后才出面给了她这张名片。”
“哇靠那个老灰仔草菅人命啊!他都不会愧疚的喔?”
蓝月净闭上眼,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改变总需要有所契机,如果这事从未发生,
那么她一定会继续忍下去。从此无止尽的循环,错误会继续发生,而且不会有人得救。”
“世界的恶意......吗?”
两人陷入好一阵的沉默,工读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空气闻起来有些难受。
打破沉默的是一阵开门声。走廊传来哒哒的脚步,是某种皮靴和地面接触的声音。
来人身穿藏青色制服,一脸没睡饱的模样,走进来后就开始到处乱看。
是罗元齐。
“哎呀,看看这是谁?”蓝月净心中有点惊讶,更是对于他为什么有办法再进到店里来感
到困惑。
“欸,真的是妳喔。”罗元齐搔搔头表示同样的意外,“我只是在附近巡逻,结果居然在
这种山上看到舒月厅的店门,本来以为是分店呢。在那之后我就没在分局附近看过舒月厅
的招牌,原来是搬家了啊!”
“山上?”
“对啊,这里不是阳明山吗?”罗元齐一脸快睡着了。
蓝月净示意他坐下,替他倒了杯水。
“你怎么会跑到阳明山去啊?”
“调职啦调职。”罗元齐喝了口水,“毕竟我把证物搞丢了嘛,就被记过调到山上的派出
所了。”
“真是难为你了。”
“还好啦,就跟妳说的一样,我至少保住一条小命。那桩案件还是没找到凶手,我猜没几
年后就会被成为说书题材,放上Youtube当悬案讲吧。对了!”罗元齐说到一半,像是想

什么。
“说到这件事,我昨天也收到一封明信片,超诡异的。”
蓝月净“喔”了一声,心中大概有了底。
“国外寄来的,看不出来是哪里只知道是在海边。但是上面一个字都没有写,真的让人搞
不懂。”
“也许是某个熟人呢。”蓝月净端起杯子,这么悠哉的时刻是近期少有的了。
“饶了我吧。”罗元齐苦笑。
他没有说的是,其实他很清楚那后来被女人取走的钢笔和墨水壶去了哪。只要他重回案发
现场,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在书桌上找到它们──不,应该说肯定是如此!
如果想要避免惩罚,他大可随时去把物证取回。但他没有这么做。
蓝月净自然也知道,但她尊重他的选择。
罗元齐又待了一会儿,天南地北地各种闲聊后直到杯子见底后这才起身离开。
蓝月净没有说再见,也没有起身送客。她将脖子靠在椅背上静静地休息。
工读生冷不防地从旁边用纸箱堆砌成的小仓库中跳出来,刚刚罗元齐进来后他就趁势躲到
后面去了。
“这个人也没有和我们没有买东西,也不是什么合作伙伴,为什么有办法近来店里面第二
次啊?”
“谁知呢......”蓝月净仰头看着陈旧的天花板,这间店的装潢和电器设备都是自己一手
包办的。她寻思等事情处理得告一段落就来重新粉刷,到时候再来整理店面吧。
“我倒是有个想法。”
“我不想听。”
“舒月厅这种鬼店不都说是有缘人才会看得到店面?依那我看呐──”
蓝月净似乎知道工读生想说什么,眉毛都皱了起来。
“你再说我就扣你薪水。”
“那个警察的确是和我们店里的某样东西起了共鸣。”
蓝月净伸手抄起一把棍子,等他多说一句废话就要揍人。
“对啦对啦,就是妳喔喔喔喔呵呵呵。”
“你被炒鱿鱼了。”
蓝月净拿着棍子打算冲过去教训这小鬼一顿,但工读生已经一溜烟往门口跑去。
“我下班了,谁管妳啊!”
他回头吐舌做了鬼脸,接着打开门加速逃跑。
今晚,舒月厅一扫冷清的孤寂,热络的气氛让这小小的空间快活了起来。
作者: meow00 (人间)   2022-01-05 23:21:00
先推
作者: jasmine3471 (蓝可光)   2022-01-05 23:35:00
推推
作者: djhaok (djhaok)   2022-01-06 00:05:00
作者: fishstay (小f)   2022-01-06 00:54:00
作者: emlavender (湛蓝晴空)   2022-01-06 01:31:00
今天的文字特别优美,喜欢!
作者: arnus (星狼)   2022-01-06 01:34:00
推XD
作者: flowernini (妮妮)   2022-01-06 01:45:00
每周期待更新
作者: penguinbb (penguin)   2022-01-06 02:22:00
喜欢喜欢!
作者: t12206 (过分热心的米亚)   2022-01-06 03:31:00
好看推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2-01-06 04:24:00
作者: ElAiNeCaT (喜马拉雅猫)   2022-01-06 08:37:00
大推!
作者: sabrina84162 (Sabrina)   2022-01-06 09:11:00
很顺很好看
作者: dmgmlalala (爱做白日梦)   2022-01-06 10:48:00
作者: tingdou (无敌铁金刚)   2022-01-06 11:55:00
作者: fatcung (过客)   2022-01-06 12:34:00
好看!
作者: Welveres (短尾猫)   2022-01-06 13:20:00
作者: juntfb7324 (优格果实)   2022-01-06 14:15:00
推推 很好看~
作者: tytt (iki)   2022-01-06 14:21:00
作者: gtammy (Hakuna Matata)   2022-01-06 17:47:00
推推推,好好奇工读生的身分,他是住在里面吗
楼主: cloudin (☁云应)   2022-01-06 18:28:00
对喔,他逃家没地方去QQ
作者: jplo (jp)   2022-01-06 20:42:00
作者: chimedbest (大鹅)   2022-01-06 23:23:00
每篇都很好看
作者: aragonite (霰)   2022-01-06 23:45:00
推!洒糖甜甜
作者: maktubyu (鸟人阿九)   2022-01-07 00:00:00
精彩
作者: les150 (单单)   2022-01-07 00:24:00
好看唷
作者: ALENDA   2022-01-07 02:24:00
作者: jane1020 (大树儿)   2022-01-07 12: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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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maple1108 (舞秋枫)   2022-01-07 14:47:00
作者: aragonite (霰)   2022-01-07 16:08:00
作者: lanyu1025   2022-01-07 18:52:00
好看!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凉 狮子山下挨)   2022-01-07 20:3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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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dean5622 (奉奉)   2022-01-07 21:35:00
作者: greywagtail (小灰)   2022-01-08 03:08:00
作者: shine0542 (辰亦)   2022-01-09 14:09:00
作者: byebyecell (饮鸩止渴)   2022-01-09 19:00:00
作者: lovejyy   2022-01-09 20:30:00
作者: kayw   2022-01-09 23:08:00
作者: iamasomebody   2022-01-12 16:5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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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ul3ful3 (米米甘)   2022-01-13 19: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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