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墨心母亲问了详细地址后,我跟张茜在隔天一起来到了墨心的家,布朗婗则是待在旧书
店里。
因为担心《停尸车间》的停车场杀人魔会继续追着布朗婗不放,我跟张茜出发前还特地去
旧书店探视布朗婗的情况,除了在沙发上睡得不是很舒服之外,布朗婗的情况还算可以,
她跟我们一样,都希望在今天见到摊之后,就能从他口中问出所有真相。
出发之前,布朗婗对我们打气道:“加油,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放心,如果那个叫摊的不把一五一十都交代出来的话,我就让他尝尝苦头!”张茜双手
交互抱着拳头,一副准备好揍人的模样。
“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不要用到暴力啦。”我转向布朗婗,问:“恐怖小说是妳的专长吧
?假如我们现在经历的就是恐怖小说的情节,那以妳来看的话,接下来会怎么发展呢?”
“如果是我来写的话……”布朗婗想了一下,说:“最后的舞台差不多准备好了……等你
们到那里后,不只会从摊那边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可能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转折,幕后
黑手也会随着现身。”
“也就是最后决战了对吧?”我看向张茜,果然张茜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出发了。
“走,去找出害死霈安的凶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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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心家位在巷子里,是市区里常见的连栋透天民宅,整排的房屋格式都是一样的,而且没
有违停车辆或住户在门口摆放杂物,第一眼看过去相当整齐舒服,感觉得出来住在这附近
的人素质都不错。
按下门铃后,一名年约六十岁的妇女很快地将门打开,她应该就是墨心的母亲了。
“您好,我是昨天跟您通过电话的骆先生,这位是张小姐。”我开口自我介绍。
或许是因为已经很久没有读者来拜访墨心了,墨心母亲一看到我们,她的脸上就露出哀伤
感叹的笑容,说:“今天一早就在等你们呢,来!快进来吧!”
墨心母亲热心地招呼我跟张茜进屋子里,还弯下腰将室内拖一一递到我们跟前,连张茜也
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墨心的房间在二楼,我带你们上去吧,他的房间啊,从他去世后我就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就好像他还住在那里一样,偶尔有像你们这样的读者会来帮他上香,我想保留他的所有
东西,对你们来说也是最好的吧……”
墨心母亲一边说著一边要带我们往二楼走,虽然她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但她一定也是
花了很多时间才从儿子自杀的震撼中恢复过来的吧,毕竟墨心选择的是那么诡异的死法啊
……
走到楼梯口时,我问;“伯母,在上楼之前我想先问一下,您昨天提到的那位……他到了
吗?”
“你是说那位叫摊的作家吧?他十分钟前刚到,已经在房间里了。”
我跟张茜默契地互看一眼,终于,要见到那个叫摊的家伙了。
张茜的左右手又开始蠢蠢欲动,不断地甩手、握拳,如果摊就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张茜
已经准备好让他付出代价了。
上二楼后走到底就是墨心的房间,房间的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况,不过房门口前的一
个摆设吸引了我跟张茜的注意,那是一个摆放在小木桌上的脸盆,我直接联想到中元普渡
时摆给好兄弟洗手用的脸盆,但走近一看,脸盆里并没有水,只放著一支手机。
墨心母亲对我们微微欠身,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在进去之前,能请你们把手机放
在这里吗?”
“伯母,这是……”我跟张茜都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
墨心母亲抬起头,她脸上的皱纹似乎比在门口初见面时要多了一些,而她接下来说的话,
就是皱纹突然变多的原因::“墨心去世后,因为他的身份,网络上也有不少谩骂的声音
,有人说他是写小说写到疯了,也有人骂他为什么要在公共场所自杀,都是些很不好听的
话,但我相信墨心他还留在这个家里,我不想让他听到这些声音,所以才不让有连接网络
的科技产品进到他房间,他房间里的网络线我也都拔掉了,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的想法……
”
“没关系的,既然伯母您在意的话,我们就不带手机进去了。”
我跟张茜各自把手机拿出来放在脸盆里,据说信仰虔诚的信徒也不会把手机带进教堂或宫
庙,因为就算没把手机拿出来用,还是有很多污秽的网络资料在手机里不断传输著,而那
些资料对宗教场所来说是一种亵渎,所以我能理解墨心母亲的想法。
这么说的话,已经在脸盆里的那支手机,应该就是摊的手机了。
我跟张茜把手机放好后,墨心母亲在门上敲了两下,然后将门推开,对里面的人说:“摊
先生,我跟你提到的那两位读者来了。”
墨心母亲将门完全打开,摊就侧身站在我们面前。
他将双手合十放在脸前,似乎是在低头默祷些什么,看到我们进来后,他转过头来跟我们
打了招呼:“你们好。”
我跟张茜都没有回话,只是默默点了一下头回应。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去切一下水果,记得下楼吃完再走喔。”墨心母亲补上这么一
句后,关上了门,让房内回归寂静。
房间内的摆设很阳春,是典型单身男性的房间,床、可拆式衣架、三层书柜跟一张书桌,
就构成了这房间的全部,书柜上几乎都是墨心自己写的书,每本都不一样,可以看出他并
不是在囤货,而是在书柜展示自己的作品。
书桌上摆着一副相框,相框内的墨心对镜头露出淡淡微笑,苍白的嘴唇以及斯文的眼镜,
配上削瘦的脸庞,给人的感觉就是个很内向、擅长文学音乐方面创作的男生。
墨心的相框旁放著小香炉跟水果盘,看来墨心母亲是把书桌当成简单的灵堂,供来访的亲
友悼念。
我跟张茜来到书桌前简单捻香悼念后,我们一左一右站到摊的旁边,两双眼睛分别打量著
他。
此时的摊再次将合十的双手放到脸前,闭着眼睛继续默祷。
郁轩说的没错,摊看上去就是一个比我还普通的人。
他大概几岁呢?三十多岁?四十岁?无法用肉眼看出来,只知道他不年轻了,微胖的身材
没有任何特色,剃短的发型显然是在百元理发店剪的,不管衣服、打扮全都没有特点,就
是个像白开水一样淡而无味,普通到乏味的人……
摊突然睁开眼睛,放下了合十的双手。
“伯母说你们是墨心的读者,这应该不是事实吧?”摊先转头看我,又转向右边看着张茜
,说:“就算我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这位小姐想揍我的怒气,你们真的是为墨心而来的
吗?”
“当然不是,”张茜咬住牙齿,终于说话了:“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
“当然!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你而死掉了吗?”
“蛤?”
张茜表现出一副随时要揍摊的气势,看来女王这次要发飙了,不过看摊那一脸丈二金刚摸
不著头脑的表情,他好像是真的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趁著张茜的拳头还没举起来,我赶紧把她拉来我这边,说:“好啦,我们好好问清楚,不
要动不动就挥拳头嘛,真的是毛利兰耶妳!”
把张茜拉到我身边后,我看向摊,正色问道:“摊先生,我想先问你,为什么你要定期来
帮墨心上香呢?他是自杀身亡的对吧?难道他的自杀跟你有关吗?”
这一问问到重点了,摊露出了心脏仿佛被揪住的难过表情,但他没有轻易让步,而是反问
:“可以先告诉我,刚刚这位小姐说的那个……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很多人因为我
而死掉了?”
看来我们之间要有一方先让步,才能让对方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要取得信任,说实话往往是最快最有效的方法,我一直秉持这条原则,接触布朗婗时是这
样,而现在也不例外。
我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摊,每一次说明事发经过时,内容都会越讲越多,这次的版本
除了霈安的死、还多了布朗婗的逃亡,以及我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找他的所有经过。
摊在聆听的过程中没有插任何话,若是正常人,应该在我讲到一半的时候就会问我到底在
讲三小了,但摊却一脸认真地听完了。
“事情就是这样子。”全部讲完后,口干舌燥的我舔了舔嘴唇,刚才真应该要跟墨心母亲
要一杯水来喝的。
摊整个人靠在墙壁上,用左手摸著脸颊两侧,低头思考消化著刚才听到的资讯。
“喂,你说点什么吧?”张茜有点等不下去了。
摊抬起头,他微皱眉头,眼神像是做错事般满怀愧疚:“对不起,我对这些事真的不知情
,我已经离开这个圈子很多年了,那些作家去世的新闻虽然我有看到,但我不知道有这些
内幕……”
“能请问你为何突然离开这个圈子吗?”我慎选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都要问到重
点:“原因跟墨心有关吗?”
“不,我的退出跟他没有关系,就只是单纯想休息一段时间罢了……”摊摇了一下头,苦
笑着说:“虽然瑞成出版社的郁轩说要找我谈新书的计划,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糟
糕,一直以来被压在稿件下,脑袋也二十四小时被恐怖小说的题材支配着,就算我真心觉
得创作是快乐的事情,但年纪大了之后,身体跟脑袋已经追不上我创作的速度,是需要时
间休息了。”
我又问:“如果跟墨心无关……为何你会定期来这里帮他上香呢?”
“他原本只是我的读者……如果他能一直只当个读者的话,那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
摊将视线转向桌面上的相框,定住不动,他的思绪也进到了回忆当中:“在我的影响下,
墨心也开始试着写作、在网络发表作品,他很有潜力,第一部长篇就拿下文学网站的新人
奖,他的写作速度业很快,得奖后成功转型成多产作家,出版的作品数量比我还多。”
“墨心在那段时间跟我请教了不少写作上的诀窍,我也都倾囊相授,我也一直提醒他,必
要的时候可以把写作的速度放慢一点,短时间内推出太多作品,对创意来说是种耗损,要
当就要当永恒不灭的经典款,而不是昙花一现的流行款。”
摊将右手在空中划过一道轨迹,代表着瞬间就消失的流星,然后继续说:“墨心后来也遇
到了创作者一定会遇到的问题,题材枯竭、在市场的影响下开始找不到自己的风格,不管
怎么写都无法突破,我之前也遇过,那是很难走出来的过程,就算走出来了,也会很快重
新陷进去,因为创作就是在不断在构思跟写作之间缠斗,特别是网络小说这个战场,好不
容易写完这篇,马上又要开始烦恼下个题材,每个历程都是自己在战斗,是很痛苦的过程
,其他人可以提供意见,但握笔的最终还是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做出决定。”
摊突然间看向我跟张茜,问:“你们在看小说的时候,应该也没想到,那短短的几万字,
却是作者熬了好几个痛苦的夜晚后才写出来的吧?”
“我不看小说。”张茜直白地说。
我则是咳了几声,说:“请继续说吧。”
摊无奈笑了一下,说:“在我决定休息后不久,墨心又出了一本新书,他将那本书送来给
我,还说这是他的得意之作,但我一拿到那本书就觉得很奇怪,该怎么形容呢……那本书
‘有味道’。”
“有味道?”
“嗯,有一股臭得出奇的血腥味,当然不是真的血腥味,而是创作者直觉感受到的血腥味
,就像有些会计师能从报表中直接嗅到亏损或获利的味道,作者自然也能察觉到书本中藏
有的气味。”
摊突然抽了一下鼻子,他想必是想起那股味道了。
“那本书是在说一个女孩染上绝症后,突然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的事物,但那世界的景象
太过可怕,这份恐惧让女孩有了得以跟病魔对抗的求生欲,整个故事就是描述女孩在恐惧
跟求生之间的奋斗过程,是很悲伤的故事……但当我问起这本书的创作过程时,墨心的表
情就跟故事中的女孩第一次见到那世界时一样惊恐,那个时候我更肯定了,这本书有问题
。”
“墨心自杀那天,他其实有先打过电话给我,他在电话中承认那个故事的题材并不是他想
的,而是直接盗用了读者的人生经历,那位读者跟故事里一样,因为绝症而去世了。墨心
那时候的精神情况听起来就很不好,他那个时候为了能持续出书,已经把精神跟身体都逼
到极限了,我本来打算隔天就去找他聊聊的,结果他当天就在书局里自杀了……而他塞进
嘴里、让他窒息而死的书页,就是他新出的那本书。”
摊仰头叹出一口长气,说:“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他,因为有一个东西我忘记教他,创作
这条路要走得长久,过程是一定很痛苦的,有些创作者之所以优秀,并不是因为他们有源
源不绝的灵感,而是他们都知道如何苦中作乐,就算读者流失、想不到题材,我们还是能
找到让自己快乐的方法,不会为了作者这个头衔去做傻事。”
摊的眼神又看向墨心在桌上的相片,并陷入沉默,代表他该说的都说完了。
所以摊会定期来这里探访墨心,是因为觉得愧疚而想来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吗?
“我所知道的就是这些,但我不知道墨心的死、以及你们所涉入的事件,这两者之间有什
么关系?”摊问。
“一定有关联,因为那些神秘信件的目的就是要我们找到你,但到底为了什么?”我咬住
指甲开始苦思,本来以为见到摊后就能找到真相,但现在谜题还是一样未解。
那些神秘的信件到底是谁寄的?还有死于非命的霈安跟其他作家,他们都因为用了信件里
附的题材而死……
所有线索指引出的终点就是我们眼前的这个人,但是摊却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设计这
样一套恶意的剧本,让我们在努力后仍无法触碰真相呢?
还是说……
其实我们早就来到真相的核心,只是我们没有察觉到?
这时,张茜突然说了一句话。
“喂,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张茜这么一提醒,我抽动鼻子闻了一下,房里果然有股怪异的味道。
因为房间里还点着香,所以这味道并不明显,但一旦发现这味道的存在后,它就会变得强
烈无比,甚至盖过了线香味……
我们当中最快反应过来的是摊,因为他早就闻过那股味道了:“是血腥味,从书柜那里传
来的。”
我跟张茜一起转头看向书柜时,房间的门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喀喳”声,那是有人从外
面将门反锁的声音。
张茜伸出手去试着开门,但她马上对我摇了摇头,门把已经转不动了。
“伯母?妳在外面吗?”我朝门外唤道,但没有得到回应。
房间内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仿佛有一具尸体跟我们共处一室。
我下意识地朝口袋里拿手机,想打电话给布朗婗或刘叔要求帮助,但手却摸了个空,我这
才想起来手机放在外面。
难道说……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无法想像自己踏入了怎样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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