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各位所见,我是一个大学生,现在就读某大学修读人文相关的科系。很多乡民都觉得
文组大学很闲都在风花雪月,但事实其实不是如此。我们系上有一门课叫台湾历史研究,
授课老师出了名的鸡掰,一门好好的课硬是塞了数不尽的报告还有一次必出远门的分组田
野调查。以下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没办法确定到底算不算恐怖,但是我知道,上这门台湾
口述历史,绝对是我大学四年最恐怖的经历。但那毕竟是题外话了,这一切的源头都从课
堂上抽签决定分组田野调查主题开始。
“白色恐怖”
“操这题目又敏感又老梗到底是要作三小?老子不想延毕诶干。”我的挚友阿文光是看到
这题目就忍不住开喷了,随后,我们一组四人之间又传来几声连绵的三字经。就在我们对
这个题目头痛不已时,组里话最少的小方开口了:“额那个,题目只有规定白色恐怖,但
没有规定对像,不然我们做外省人当主题?我看外省人在这个研究领域是比较少的样子。
”
语毕,我们顿时安静下来,思考着这句唯一有建设性的话。
“不对啊,那我们要上哪找经历过白色恐怖的外省人?”我质疑道,毕竟我是个闽南人。
“我老家在眷村,爷爷在白恐时期是军官,虽然过世了,但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一些遗物,
还有访谈村里的其他长辈。”老王这么说,原来他是个外省人,感谢有这样多元的朋友,
我们才有多元的机会完成这报告。
接着,我们已经搭上前往屏东眷村的车。
这个在屏东的眷村位于海边,一层楼的平房稀稀落落的点缀在富有乡间风情的石子地上。
我们一步步到了老王的家,对着亲切的长者们打了招呼,说明了来意,一行三个大学生就
在当地人老王的带领下,走进了他祖父的书房。这里带着很重的阳刚气,果然是一个军官
的房间,墙上挂著旧款的军装,上面别了几枚精致的勋章,以及肩头的两朵梅花,不用言
语,也能体会军装主人曾经的威仪。
“爷爷以前年轻时是宪兵的,服役期间大概是民国60年代,他叫王德荣,退役时官拜中校
。村头的那个谢家,有个老人是爷爷的同梯,但是他也过世了,如果有机会晚点可以去访
问他们家。爷爷退役后很少跟我们讲他服役时的故事,但我们家保留了他绝大多数的遗物
,或许大家可以看一下,当作灵感。”老王大概介绍了一下他爷爷,是一位服役于过去威
权时期的军官,既然如此,或许是个对研究相当好的切入点。
我一边听着他说,一边观察这间书房。这时候,我总觉得这书房哪里怪怪的。就像许多退
役国军,这个房间古朴而简单,墙上除了军装,就是几张和当时高级将领以及蒋介石总统
的合照,还有一些简单的装饰与收纳的文件。我终于发现原来吸引我注意的,是一个放在
书桌下角落中的木盒。
“老王,那啥?”我指著那个朴素的木盒,上面用山水画的笔法,描绘了一只看起来像是
软件动物,乌贼那类的图形。
“好像是爷爷收纳信件的盒子,不然我们看看?”老王同样带着不确定与疑惑的口吻,小
心的拿起盒子。
打开来后映入眼帘的是,几封泛黄的陈旧信件,一张陈旧的早期彩色相片,还有一个奇形
怪状,看起来像是鱼的小雕塑。
“你们看,这每一封信署名都是谢光博,是同一个人。”阿文看着信封,随口说道。“诶
不对啊,这每一封信的寄件地址都是这个村,难道这是村内互寄不用钱?为什么不当面讲
就好?”阿文似乎发现了这些信件的异常之处,谢光博似乎就是村头谢家的长辈,王爷爷
以前的同袍,但是为什么交情这么深又住很近还要用写信的?
“好问题....不然我们打开来看看?”老王如此提议。
第一封信节录如下:
“德荣兄:
退伍回家已满五年,不知你与大嫂近来如何?只怪命运乖舛,我俩同村却不得聚首。呜呼
,姜村之事,竟遗害至今。五年来,我夜不能寐,只一闭眼,就看到姜村那老少,那庙,
那不成人形的一切。德荣,或许当年我们所做,终有一天会报应在我们身上,但你问我后
悔吗?不,我从不以姜村之事懊悔,我很骄傲,我们在姜村那小渔港拯救了中华民国,拯
救了台湾,哪怕一切不为人知,哪怕从此噩梦缠身,我都不会后悔。如今你我不再能见面
,我也只能以书信向你抒发。命运的确多舛,望你平安,即使恶梦,都能保持理智。
民国七十二年三月十七日
光博”
“这是三小?没头没尾的到底在讲什么?”火爆阿文看了这封牛头不对马嘴的怪信,又是
一句骂出。
“这信件读起来有内幕,姜村目前不存在于任何现有纪录,这些信件我相信可能具有相当
高的历史价值,可以接露更多的真相。”我一边思考一边继续翻阅这些资料,其实心中大
概觉得,那两个曾经任职于宪兵队的老人,或许都曾经在白色恐怖时期做过什么丑恶的罪
行。
“德荣兄:
时至今日,我脑中都时常浮现那一切荒唐事的起源。还记得58年夏天的那封公文,警备总
部罕见的找了我们队上,说是有重大治安疑虑,在台东临海有个渔村疑似通匪,成为匪谍
在台安全屋的消息。你那时多么的正直,对于警总滥杀滥捕的恶行早就深恶痛绝,自然是
不想搀和进去,何况东部沿海,是如何能成为老共那群旱鸭子的据点?只是无奈,师部早
同意了警总的行动,早在当时就该知道这不单纯,一个鼻屎大的渔村居然要动用宪兵,实
在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只可惜当时年轻气盛,没料著这一环节,就这样踏上了不归路。在
台东那个隐蔽的海角,警总的人说,姜村与周围邻村不睦,没人知晓他们的细节,一副十
足的匪谍样,与世隔绝的干着龌龊卖国的勾当。哀,这句话多少是对的,只是这勾当竟然
比卖国更龌龊许多。呜呼,忆及此事仍是难以忘怀也。
民国七十四年四月二十三日
光博”
看完这封信,我们只是呆滞的无言以对,信上的内容太过难以理解,读著读著不免头昏脑
胀。但是秉持着追根究柢的精神,我们强打起勇气,再开了一封信,只希望能静静地读完
剩下的部分,于是我们按照时间顺序,一封封的打开。
“德荣兄:
你还记得我们踏入姜村后的第一幕吗?无法想像,在民国59年了,还会有这种破败落后的
村子。映入眼帘的,每个房屋都是破旧又潮湿,但是村中间的广场与会所却如此的金碧辉
煌。当我们连和警方一起进入姜村,整村空无一人。原来,人都挤在港边,那村长一般的
人物,正穿着诡异的鱼鳞服饰,朝着大海举办亵渎的仪式。我忘不了,看到那场景,几个
乡下警察当场就吐到晕了过去,只有几个警总的人和我们弟兄,勉强制住了那些癫狂的村
民。当他们看到我们时,那种夹杂兴奋、恐惧、愤怒与欢乐的眼神,或许在看到那些眼神
的当下,我们精神就已经不再正常了。总而言之,我忘不了,我希望你也忘不了,好证明
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真的发生过,对吧?
民国七十五年二月二十四日
光博”
“德荣兄:
快哉,快哉,你果然没忘。我也想起来,当我们抓住那个村长时,从他口中问出多么荒诞
的口供。说什么,姜村源自于姜太公,信奉远早于三代就存在的神灵,太公的一脉从大陆
在郑成功以前就来到了台湾建立姜村。你说这什么鬼话,胡说八道。那个浑身潮湿的怪老
头,只疯癫的挣扎,在审讯室嚷着只有进贡才能呼唤娄祖的到来。天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怪
力乱神的东西。但在此刻,指挥官竟然下令监管村民开始召唤仪式,当下我只觉得这完全
过头了,在这村子发生的一切就像水牛一般冲撞着我的脑,不,不是水牛,是一头巨大的
鲸鱼,似乎要冲破我的理智。最后,德荣,我不会停止给你写信的,我们需要记得,姜村
不该被其他人知道,但绝对不能被我们遗忘。
民国七十五年十二月三日
光博”
“德荣兄:
你问我,为什么其他人都死了,就只有我们活下来?现在,就让我告诉你为什么。还记得
那个姓陈的将军,那么蠢还能当个指挥官。当时所有人都吃起了姜村鲜美的鱼获,只有你
因为不想占人便宜所以劝我也只吃干粮就好。那个蠢材指挥官听了那些疯子说,召唤娄祖
能带来财富与力量,他们源源不绝的丰收也是娄祖带来的,竟然就同意隔天进行召唤娄祖
的仪式。当下我们以为娄祖只是这些人迷信的胡扯,可从没料到又是那恶心的仪式后,竟
真的有个大如象,浑身洁白的异物从海中朝我们走来。所有吃过鱼的人,看到那东西都开
始出现诡异的变化,似乎就要成为村民那副作呕的模样。被绑的村民与我们的同袍竟然都
开始低吟著诡异的旋律,伴随着那异物哼著让人头疼的曲调。你那时候的英勇我可忘不了
,那是一只美造的巴祖卡火箭筒,对吧?拿来炸坦克的。我不明白为什么行动中会有巴祖
卡,但我确信如果你没有朝着异物开火,我们或许早已葬身在那海岸,或是沦为祂呆滞的
奴隶。但在所有人朝着你冲过去时,反而是车上那挺美国机枪救了你,我不后悔拿着机枪
打死了那些早已失去神智的同袍,他们已经不再是他们了,但你还是你,还是那个百步穿
杨的神射手,两炮就送那东西回去了。这么多年来,我想到这件事,还是对你,我的挚友
,带着满满的感谢。
民国七十六年三月一日
光博”
“德荣兄:
诚如你在信里所说,我也还记得触碰那怪物的后果。我们仅是隔着枪管,都被祂强大的意
志穿透。我看到的是,数不尽的怪物在巨大而黑暗的深海空洞中遨游,并且对同伴的濒死
感到愤恨,而这些怪物,都只是空洞之下某物的寄生虫罢了,所谓的娄祖,竟只是某个亘
古存在的寄生虫。就只是那一刹那的接触,看来我们都明白那生物的意识并不是我们所能
理解。我还记得,在那怪物死前的仇恨,是被人类背叛、欺骗的愤怒,终将伴随我们一辈
子。当下我们也明白,如果未来再见,或许将无法压制存在于我们脑中,娄祖的愤怒。退
伍多年,幸亏与吾友通信,方能抚平心中还存在的恐惧。
民国七十六年十月五日
光博”
看完上面这些信,我感受到一种作呕的不适,明明如此荒诞的内容却让我背脊发凉。看看
其他人,脸上同样带着扭曲与厌恶的表情,直到有人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寂静。
“看,这封信状态很新,日期是三天前的。”
“这不可能,爷爷过世十几年了,怎么可能还有信,我们也根本没收到啊。”老王看着那
封崭新干净的信封,上面歪歪斜斜的写了王德荣三个字,并且押上三天前的日期。
“德荣
祂
来了
我在
海岸边
看到了
祂们
找到我们了”
这封信潦草又乱,根本看不出是谁所寄送。而且,这根本不应该出现在死去多年之人的收
藏之中。
看完那些信件,现在的我只有脑胀欲裂的不适感。
我在堤边吹着海风,想着那些诡异的内容,一方面疑惑其真实性,一方面又产生更多的疑
惑。我寻思或许另一半的解答,就是王德荣写给谢光博的信件,但我也不禁深思,这样的
真相值得我们继续查下去吗?或许这一切都是个PTSD退伍军人的妄想,但为什么王德荣到
死都还要保存著这些无比荒诞的书信?如果这不只是个幻想,我们只是来做报告的,牵扯
上真的值得吗?我的心里存在着千万的疑问,疑问又牵着更多疑问。
这时候我转头看着海面,底下似乎泛著淡淡的萤光。
突然觉得,跳下去,似乎就有解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