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金瞳(22)埋藏于过去的温柔

楼主: praymoon (祈月)   2021-06-06 20:11:04
7、1
阴司便是死后的世界,是只有曾在阳间走过一遭的生者,变成死灵之后方能进入。祂们都
是经历过生离死别才会来到此处,因此,像宁缨这样因神气孕育而生的神仙,永远不可能
触及这样的地方。
因此,当梅若茕在阴曹地府里见到宁缨时,简直手足无措。
贵为神仙之躯,竟自降身份,来到审判死魂的地府,甚至还跟着其他受审的死魂一起朝梅
若茕一跪,只为向他讨一个叫做‘风旋’的死者。
风旋与人为善,在地府逗留的时间不长。人之三魂中,一魂附于牌位,一魂归天写运途,
待入轮回井,一魂在地府赏善罚恶后,早早喝下孟婆汤投胎去了。投胎后,三魂才会重聚
,此刻她早已再入轮回。梅若茕是判官,主掌死亡,人家都已经重生了,他上哪找人?
宁缨这么一跪,跪得他觉得自己都要折寿,虽说阴官长生不死,但难保有一天天庭降罪下
来,让他去跳一遭轮回,跟着活活受罪,那他可就叫苦不迭了。
可宁缨却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他是天上的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根本不知道下跪有何涵义
,只是以为入境随俗,才跟着众魂这么做,搞得几百年都不曾在审判时从宝座起身的梅若
茕,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人扶起。
但那人、啊不,那仙当真是倔得要死。
“我的天!玉皇大帝观音菩萨阎罗王耶稣基督啊!”匡当一声,梅若茕扔开他赏善罚恶的
锏锥子,三步并两步过去拉他,可宁缨楞是纹丝不动,简直就像尊活雕像,他简直要急哭
了,上任判官百多年来,第一次工作到快要哭出来。
“我要找风旋。”宁缨目盲,仍目不斜视,直挺挺地在地上跪着,完美的跪姿几乎呈现一
个直角。
“风旋已经投胎了!!!神君大人算我求您了!您起身吧!”梅若茕真真觉得受不起,捉
著宁缨的手臂想强迫他起身,可这人当真便作一尊雕像似地,怎么样也拉不动。
“有求于人自当要有诚意。”宁缨严肃地道,“还请阁下告知风旋此人投胎何处?”
“事关职业操守,就算我知道,我也不能说啊!”他简直要头痛死了。
这尊大神请不走也撵不了,阎罗王也没有立场去管天庭的神仙,更何况他?!梅若茕索性
豁出去,一撩官袍衣䙓,砰咚一声也朝他跪下。
“阿曹、阿蛮,去外头跟那些人魂说今日不审了!”梅若茕朝一旁的下属下令道,“我梅
判官今天罢工!”
“梅大人!!!”
“大人您不能跪啊!”
没想到一个两个全都涌上来,想把他拉起来,梅若茕发力将他们轰开,吼道:“都不听话
了是不是!他能跪为什么我不能跪?!”
见他发火,大家也都不敢再劝,只好听命行事,一旁侍立的官员们也都鱼贯而出,不敢多
话。
判官府大门砰地关上,霎时间室内落针可闻,只剩烛火啪啪作响。
梅若茕就跪在宁缨面前,他俩身高相近,这么跪下正好平视,只见宁缨其人俊美出尘,一
身吊唁似的深墨衣袍也不见俗气,当不愧是天上谪仙人。只是那一双眼睛从未对焦,对梅
若茕与他几乎鼻息相闻毫无反应。
“还请梅先生行个方便。”宁缨还是道。
“我算是认栽了。”梅若茕叹气,也跪得直挺,只是他百多年来从未这样纡尊降贵过,居
然跪了一下就觉得膝盖痛,但他仍是忍下来,“我就跪到你走为止。”
宁缨冷峻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动摇,“我要是不走呢?”
“那就跪到永远吧。”梅若茕道。他可不能与自己的仕途开玩笑。
“永远……”宁缨喃喃道,“这世上没有永远。”
“拥有永恒的生命,却不认为有永远吗?”梅若茕莫名其妙,“我们的灵魂即是永远。总
之,我梅若茕就和你耗到永远。”
终于,宁缨阖上眼,似乎终于动用灵力感知梅若茕的模样,他没有视力,观不出美丑,只
觉出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人,跪在自己面前,他的耳力很好,能听见男人的心跳声,比
自己快了许多,十分急促,听得出来是有些焦躁不安。
两个大男人在判官府里互跪,倒也一时蔚为地府里的奇闻。况且这两位还不是普通的男人
,或者该说是男神。
“你的心跳很快。”宁缨没头没脑的说,“是否肇因于钟情何人?”
梅若茕:“???”
“罢了。”宁缨竟然兀自起身,也不扶他,要知道,他可是判官,又是为难人家又是让人
跪地,宁缨这尊大神竟然头也不回,就这样出了判官府大门。
简直莫名其妙!
梅若茕越想越不对,他可算吃了大亏,又想去把人追回来讨个说法,没想到对方早就离开
了阴司,之后数日,他开始心神不宁,无心工作,满脑子都是那人潇洒离去的背影,他还
真就罢工了,跑到人间去寻找这么一个人──不对,一个神。
也不知道遥遥追了多少年,才想到公器私用,以职务之便去查风旋的投胎之处,在那里等
待。
梅若茕想知道,风旋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像宁缨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也会有心动的
时候?
找著找著,心动的倒是成了梅若茕。
就如他最初遇见宁缨时所说,他算是认栽了。
彻彻底底的,认栽了。
梅若茕将从不离身的手杖像指挥棒一般在麦色的手中旋转,废弃的大厦之中,倒了满地的
黄袍教徒,一时间哀鸿遍野,他迈开长腿,跨越这些手下败将,啪地一声握停转着圈的手
杖,瞬间手杖又伸长了几许,在他手中变作了银白的锏锥。
锏锥长约一米半,有柄,为硬鞭,无刃,乃是钝器,看上去如竹节般有九节,梅若茕看似
挥舞得自在,其实那足有四五十公斤重。也因如此,才能在伪装成手杖的时候轻轻一敲就
让徐谆如骨折。
“你们这些人,来日到了阴曹地府,有得审了啊!我最讨厌你们这种没有自我意志,只懂
得听命行事,助纣为虐的蠢人。”梅若茕揪住一人的黄领,目露凶光,“宁缨在这里,对
不对?你们把他藏哪去了!”
这教徒被他掐得几乎翻白眼,吃力地指向一个方向,竟是在地下,这样废弃的所在,竟还
有地下室。
他放开这人,才走出一步,就被地上的另一人绊住,捉着他修身西裤的裤脚,眼神近乎哀
求,左右两名衣着漆黑的鬼侍上前想拉开,就见梅若茕摆了摆手。
地上那人道:“救救我们……”
梅若茕没有挣开他,只是道:“怎么救?”
“父神……父神好久以前就将我们的三魂七魄抽去了命魂,让我们受牵制,无法过正常的
生活,父神死后,到现在命魂还是没有回来……我求求你们,帮我们找回命魂……”
“之后再说啦!”梅若茕有些不耐,他并非不愿意帮忙,只是现在有更要紧的事。
阿蛮、阿曹两名鬼侍自觉过来将人拉走,之后便随着梅若茕迈步往地下室走,两人也亦步
亦趋,紧随在后,唯抵达门口前,他们才停下对外,乖觉地给他看门,就像保镳似的。
水泥造的楼梯不长,最多才走到半楼便到底,地下室没有光源,伸手不辨五指,阴冷的气
息阵阵飘来,隐隐有些血腥味,梅若茕捏起食拇二指,圈成一个圆,朝圈中呼了一口气,
将自身的能量吹出,一道电流窜过,地下室日光灯管随即亮了起来。
房间十分狭小,方方正正,除了一把肮脏铁椅,只有正中央摆着一具像是棺椁的水泥制物
,上面填满了清水,水面浮现缕缕血色,教人看不清里头的情形。
梅若茕小心翼翼走近,此刻他步伐已有些不稳,待看清之后,倒抽一口凉气。
他倚著水泥棺椁,颤声道:“谁干的?!”
又环顾四周,朝外头喝问:“这究竟是谁干的?!”
只见宁缨沉在满是血水的棺椁底层,双目紧闭,口鼻不见呼吸的气泡,清俊的容颜苍白如
死。
他的胸口,正直直地插著一把弩箭,还在汩汩飘出鲜血。
两名鬼侍在门外面面相觑,互相点头,掠出一人出去替梅若茕审问那些教徒,另一人岿然
不动,继续在原地守卫。梅若茕此番只带了他们两个来,剩下的人手都留在家中保护温然
他们,如果他们够聪明的话,应该会干脆住进去了。
麦色的手指插入那一缸的水中,尚未感觉到施法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被下咒的迹象,那只
有可能是因为缺氧昏厥了。神仙下凡,得有人身才能行走于世,自然也要呼吸,只是宁缨
作为神体,遭受致死伤害不会死亡,却会陷入假死昏迷。
梅若茕先是施挪移法术将这满满的血水给转移出去,他将手握在那不偏不倚插在心口的弩
箭,犹豫是否要一股作气将箭矢拔出。
棺椁中,泡过水的宁缨乌发披散,紧紧贴在脸侧,更显得肤色白得吓人,几乎像个死人,
更没有呼吸。梅若茕蹙著眉,心脏一阵紧缩。
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又松手,想想还是用挪移法术将这利器移出好,只是这必须非常专
注,否则一旦转移错了体内的东西……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忽然,天花板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东西爬行的声音。
梅若茕瞬兼往旁滚倒,一根红丝如暗器射在棺椁边上,深深钉入地底,正钉在他刚才所站
的位置。
一个枯黄的人脸倒伏在天花板上,口器旁伸出脏兮兮的獠牙,这东西竟生有四只手臂、四
条腿!肢体纤细异常,紧紧地嵌入天花板的缝隙。
“蛛妖?”梅若茕喃喃道,“寒道教难道是个妖魔鬼怪动物园?”
那蛛妖一击不中,又噘起嘴,嘶嘶吐出红丝,速度极快,梅若茕连忙闪躲,右手拇指一弹
,竟将五十公斤的锏给射了出去,不偏不倚击中蛛妖长满八只眼睛的脸上,顿时惨叫大作

梅若茕俯身小心将宁缨抱出棺椁,几个点掠往门口跃去,却没想到唯一的一道门竟被一层
又一层的红色蛛丝给堵得严严实实,毫无缝隙,手指不过轻轻碰了一下蛛丝,就感觉到上
头传来不祥的邪气,已将他的皮肤割破。
“阿曹!”
他唤了在外把守的自家手下,却没有回音。
这么个鬼东西都已经攀上室内,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虽说也许是自己关心则乱,降低了
警觉,可总不会连气息都察觉不到吧?
蛛妖滚到了地上,头脸被砸得稀巴烂,梅若茕放下宁缨,让他背靠墙壁,便过去查看那头
蛛妖。
仔细一观,观其气息,却属于尸气的一种,并不是修练多年成妖的蜘蛛妖,更多的是人类
的气息,在这个满是妖异邪祟气息的大本营,足以让人忽略过去。
梅若茕不禁道:“丧心病狂……”
许是因为宁缨身上有保护咒,他们无法伤害他,只能将人扔在这儿,派一头隐匿性极高的
手下在此看守。
梅若茕捡起染了血的锏锥,转身要走,却没想到,那不知是僵尸还是怪物的东西,竟又射
出了一条锐利的红线,迳直穿透梅若茕的后背,再穿胸而出,射到了天花板上,生生成了
串烧。
接着又是几缕红丝朝他铺天盖地袭来,一瞬间梅若茕的身上像针毡一样扎穿了无数条锋利
非常的红丝!力道之强,让他整个人被冲击的力道带上半空。
一口血自咬住的牙关涌出,胸口是整片的红丝穿透而出,伤到了肺部,让他几欲昏厥,接
著,又感觉到这红丝里淬了阴毒的东西──鬼童魔染满怨气的黑血!
阴阳相生相克,邪气自然也克制他的神气,但他是人神出身,又是地府的阴官,比起天上
的神明,对于这种邪气的抵抗力要好上不知多少,随即举锏斩断那无数红丝,一抓就扯出
一大把埋在身体里的丝线,顿时鲜血狂喷,扔在地上的一团红线甚至带了点肉末,而他咬
住了吐出的血,却没能咬住那声撕心裂肺的痛吼。
这东西已经死了,是不会再死一次的,大概是寒道教的修练实验,看能否将人改造成妖怪
,在改造中把人整死了,物尽其用又将其作成尸人,供其驱策。梅若茕稳住了身子,叮的
一声,扶锏挡下射来的红丝,红丝发出清脆的异响被弹开,呈九十度弯曲,接着迅速软化
,变得如普通的丝线。
梅若茕瞥了一眼门口的红丝,纤细锋利,每一条都绷得笔直,发现这怪物催动体内红丝的
能量一次只能一发,用完即散,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呈直线固定,就会瞬间脱力,无法再维
持其硬度。
但他已经无法再承受红丝的攻击了,饶是神格之躯,又是地府的阴官,也无法招架这么大
量的污秽的黑血侵蚀,光是要让身体自然净化就已有些吃力,步履已有些不稳。
那改造的尸人又从血肉模糊的嘴里射出细丝,梅若茕如同跳舞般华丽旋身,重达五十公斤
的锏锥如同刷过琴弦般悠然滑过尸人的一排蜘蛛脚,锏尖擦过之处断骨的沉闷异响此起彼
落,尸人发出凄惨尖叫,摔倒在地不住翻滚,也无暇再吐出那剧毒红丝了。
接着梅若茕又旋过身,将锏扔到左手,又自趴落在地的尸人身后再度由后往前刷过,一连
将剩下的二手二脚全都打碎,顿时间满室充斥着尸人恐怖尖叫的回音。
无论尸人再怎么难以除去,四手四脚尽皆断裂,无法行动,自然也就伤不了人。
梅若茕从口袋里拿出丝绸帕子抹去一嘴的血,又抽出怀里的生死簿,好整以暇道:“我看
看,你该被送去哪里好呢?也是个可怜人,果然是阳寿未尽就枉死了,送去枉死城吧。”
说罢,他阖上生死簿,竟也不在意血污脑汁,将修长的手指点在尸人破烂的额上,一抹残
魂随即被抽了出来,苍白破碎、奄奄一息。而灵魂出体的瞬间,他扭曲而血淋淋的身子瞬
间干瘪下去,粉身齑骨。
这时,门口的红丝发出脆响,正是他的侍从阿蛮持刀将红丝墙给斩破了,前来覆命。
“梅大人,阿曹中招了,在门口昏迷不醒,我刚才替他简单地净化过了,大体无碍。并还
有一事,我领命前去审问了那些教徒,听说是平协将宁大人扔到水中的,本来……”
“要说什么就一次说完。”梅若茕不耐烦道。
“本来他们是想施以酷刑,向其拷问出风家小姐的下落,但是平协在刚开始一出手没多久
,就被他身上的九天雷神护咒给劈晕,后来送进了医院……所以这儿才没人的。”
“哈哈哈哈哈!”梅若茕仰天大笑,随即又:“咳咳咳……”呕出血来,阿曹忙上去扶他
,实在没办法再忽视他胸前那些满目疮痍的伤口了。
“大人,您的伤……”
慢著,为什么平时口吻俐落的阿蛮说到宁缨的事会欲言又止?
他推开他,冲向宁缨,东摸西摸,四处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还好除了胸口的箭以外,没
有什么异状,只要施咒移除再慢慢调息将养就好了。
阿蛮委屈道:“大人,您不相信我吗?我刚才只是怕说到宁大人受伤之处,您会伤心,才
想刻意略过的……我只是想说,那柄弩箭被送进宁大人胸口没多久,平协也被送进医院了
。是不是很好笑?”
“好笑个头!你刚才讲得一副他又被怎么样了!我都快急死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添乱?给
我去外头护法!我要施挪移术!”
阿蛮悻悻然,躬身得令出去了。
“大人打从百年前开始谈起恋爱来,就没把我们当人看过……死人就不是人吗?”
****
盘古开天辟地后,有二位创世神明伏羲、女娲横空出世,两位曾经是主宰世界的崇高神明
。在女娲捏土造人、炼石补天后,两位上古大神便双双归隐,在天庭之中过著潜心修练的
生活。
世界创造之初,天地蕴含丰沛的灵气,也诞生了不少福泽大地的神明,在那远古而纯然的
世界中,人们生出的恶念还不至于影响世界,被女娲所创造出的人类,还是天地间可爱而
有趣的存在。
伏羲与亲妹妹女娲的感情甚笃,少不得要出游玩乐,也因此经常配戴的冠帽总是滑脱,便
在一次出外游玩时,顺手摘了片绿叶化作一条带子,系在帽子上。
他对修行甚是专注,一条带子用了千年,似乎也无甚所谓,于是这带子沾染了他修行时散
发的纯粹灵气,又以灵气化灵,这便是宁缨仙身的由来。
那时,凡间已有类似之物,伏羲便将此仙人取名作缨,收为徒弟,经年修练后化作仙神,
陪伴着他们度过漫长的修行岁月。
这便是宁缨的诞生。
与此同时,女娲补天所藏的一块五色灵石上,因丰沛的灵气而兀自起风,像是一道漩涡般
,在灵石上欢快的回旋,触手能感到一片和煦,在宁缨出生后不久,这阵温暖的旋风也化
作了美丽的女仙,在女娲的悉心教导下成长,取名作旋。
两人一同出生、一同修练、一同学习,因为从没体会过当孩子的日子,他们自诞生后就是
成人模样,对此产生好奇,那时天规也没有如今那么严格,两人总是结伴偷偷下凡游玩,
仗着凡人的肉眼看不见他们,他们总是藏在凡间的各个角落,几乎览尽天下事。
而本该是过著快乐神仙日子的他们,渐渐地学会了本不必学会的人性,喜怒哀乐、酸甜苦
辣、生老病死、爱离别、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可生来就是仙神,作为非人活着的他们,仅仅只是知道了而已,又怎会真正地理解做人的
滋味呢?
此时要后悔领略凡人的贪嗔痴,却已经都来不及。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是女仙的旋仙子修为难有进境,修行时再无突破,她开始焦躁
不安、心烦意乱,原本她是如五色石上那阵风一般,活泼温暖的女孩,却因修行的进度远
远落后于缨而变得沮丧黯然。
这情形自缨成功渡劫成神后更加严重了,欲速则不达,她愈是着急愈是弄巧成拙,又不敢
去打扰长辈,成天只去烦与她同时修行却修为更高的缨,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木讷
的缨更不知其原由,后来旋更因此被女娲娘娘禁足,再也不能下凡玩耍。
本来她就郁闷,此后更加郁闷了,因着禁足,还不能和唯一的玩伴相见,日子一长,她便
受不了了。
如她原本的性子,就像一阵旋风,她所修行的宫殿,在分明是风和日丽的某日,被一阵狂
乱飓风给吹倒了,土石漫天、瓦砾遍地,甚至还累得有几名宫人受伤,惹得女娲娘娘伤心
、伏羲大帝震怒,竟将她押入天边囚牢,不得宽宥。
这天牢建于天际的云朵之上,与天界众神隔绝,除了云与牢,一无所有,便是要教旋体会
这孤独的滋味,以此作为惩罚。
缨听闻后,特意到牢里找她,带了几瓶天仙酒,权当是安抚她。
说是牢房,其实不过是遥远云层里的一处洞府,只是被下了法阵,特定的人物无法进出。
“为什么不来看我?!”旋见着他,气恼地背过身去。
缨纳闷道:“我现下不是来了?”
旋发怒道:“我是说!我被禁足于殿中之时!”
缨习惯了她怒气来去如风的性子,总是这样大呼小叫,也不在意,提着雪白圆滚的两支酒
瓶子,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酒塞子打开的时候,啵的一声,顿时间酒香四溢,清冽醉人,还在赌气的旋根本无法招架
,很快就回过身来,提走一支酒仰头开灌,这瓶口很大,不多时,旋纤秀的身子就被酒香
染透,半身被染湿了。
还未沾一口酒的缨立刻就惊呆了,忙上前抢回酒瓶,“妳为何如此饮酒?”
“我高兴!我乐意!”旋根本不理,藉著酒劲力气奇大,硬是把酒瓶掰回来,蹲下身,仰
头往打开的嘴里倾酒,不多时酒瓶已喝空了。
这女孩撒泼起来,天庭里不管谁都治不了她,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缨?早就已经放弃劝
她,赶紧侧身拿起剩下那酒瓶子,收进了乾坤袖中,免得她喝了酒疯发得更严重。
“不是给我喝的吗?!拿来!给我的,为何要收回?!”
“妳这个样子,永远也出不了天牢,更别说是修行了。”
丝毫不理会缨的数落,旋突然欢呼了一声,跑到了洞府一处天井下,往已是漫天星辰的夜
空仰头望去,只见一轮与凡间相比更加庞大、也更加圆滚明亮的皎月,正洒下柔和的银光
,照亮了天井下的一片天地。
“月色真美呀!”旋总算转怒为喜,就著月光,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轻盈地转了几个圈,
翩翩跳起舞来。
本就是仙子,她的模样清丽绝伦,又一袭白衣,澄澈的月光镀在她身上,更显纯洁无瑕、
仙气凌然,怕是世间万物都比不上的绝美样貌。
不管他们下凡多少次,都没有哪个人能比上她此刻天真无邪的笑靥。
忽然,一件乌黑的物事劈头盖脸袭来,来得突然,旋没有防备,被盖了一脸,脚下忽地踩
空,身子向后仰倒──
一双大掌悄然无声地将她扶住,轻巧地将她带正,一阵清凉的香气传来,是很熟悉的气息
。她拉下盖在脸上的衣物,正想骂人,却对上缨清澈如镜的双眼,她微怔一瞬,挣开了他
的怀抱。
“你!你干嘛!”那险些害她跌倒的衣物,正是缨的斗篷,“我没想到你竟是这般莫名其
妙之人!”
然而,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睛却移开了视线,别过头,“穿上吧。”
正感到莫名其妙,一低头,旋就心喊大事不妙,刚才酒液将她的衣服里里外外浸了个湿透
,只要稍作靠近,便能见到她穿在最内层的里衣是何模样,甚至能清楚看到她在衣服藏了
什么──
旋总算领会知羞为何物,强压着窜上脸的热意,用缨的斗篷裹住了身子,朝远处挪了挪,
在柔软的草皮上坐下,两人保持一段微妙的距离。
“既然被你看到我藏着一面扇子。”旋背对着缨,没好气地说道:“那就给你吧!”
“我并没看到什么。”缨否认著,他确实没敢仔细看旋的衣衫是何模样。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旋从怀里掏出了一面圆润如满月的团扇,像扔什么脏东西似的,扔
在两人中间的一片草皮上。
“给我的?”宁缨捡起团扇,长睫垂下,仔细将团扇看过一遍,“并无什么特别。”
“阿缨。”
“嗯?”
“我觉得,你虽然不多话,可有时候还是别说话好。”
“……”
真就没什么特别呀。虽说这团扇和在凡间看到的很相似,但终究也不是凡间取来的稀罕物
件,更何况,作为神仙的他们,是摸不到也碰不著凡人世界的一切事物的,所以这团扇只
能是旋自己在天界蒐集来的了。
团扇通体纯白,扇柄系著缨穗,扇面则绘有一朵红莲,笔锋顺畅熟练,一体成形,形貌清
隽优美,却是孤莲。
且不论扇面上的莲花──赠予团扇的涵义,经常在凡间游历的缨其实稍作深想便能知道,
而此刻,他却像是什么也没有想。
他并不知道,此次匆匆一别,便是他们此生拥有的最后一份温情。
没过多少时日,旋就被放了出来,再后来,他想去女娲神殿里寻旋,才发现自己竟是最后
一个知道,旋不日将被伏羲大帝贬下凡间的事情。
他腾云驾雾,好容易才赶上旋跳下轮回井的那一刻。
旋回头看他的眼神没有怨怼,有的只是转瞬即逝的欣喜。
“阿缨,”她站在犹如旋风般喧嚣的轮回井前,“你实在很薄情……你知道吗?”
“妳在说什么?”缨在她身后,有些不知所措,“神仙怎会有情?”
“我怎会喜欢上一块木头?”她别过头,兀自喃喃说,“团扇团扇,便是团圆扇,我赠你
团扇,便是愿与你团圆。就如那日的满月一般。”
宁缨不解,却上前拉住了她纯白的衣袖,“阿旋,师尊为何要罚妳贬入凡间?这究竟是怎
么回事?”
他这一拉,旋却没有抵抗,倒也顺势后退,转头就欺了上去,缨一向不对她设防,根本没
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四片唇瓣交叠,缨只感到嘴唇印上了温热柔软,还有藏在这吻之后的浓烈情思,那柔软而
甜美的东西仿佛温存似地重重在唇角嘬了一口,才慢慢与他唇分,被吻过的唇尚有余温,
他下意识用手触了触,从那处开始一股从未感受过的热意窜流到全身。
旋甜甜一笑,“和我想得一样柔软。”
缨若说刚才还有些反应,此刻却像是石化了般,当即愣住,像被人点了穴。
“跟我走吧?阿缨?”旋拉住他的双手,拇指摩娑他白皙的虎口,“如果我们有缘,肯定
会在凡间相遇。”
“转世轮回后,我不奢求我们在凡间作一世夫妻,只要再见到你,那便是好的。”
“我想……即便我再也想不起你是谁,我也会一眼就钟情于你。阿缨……你可知道……”
“我是欢喜你了呀。”
这些话语听在缨的耳里,也许是如雷贯耳,可是他怎么会懂得情之一字呢?那个瞬间,他
甚至在想,也许只是凡间走多了,便跟着有样学样了──他们两个此刻竟像在演凡间里的
话本那样,为情所迷惑。他满心都是无法置信,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阿缨,你看上去很烦恼呢。”旋俏皮地歪头,乌黑长发披到肩上,就要下凡轮回的她,
竟是比缨还要坚强,神色如常。“看你这般烦恼的样子,我便后悔与你倾诉衷肠了。见你
烦恼,我会心焦,你难过,我也会难过,我想,这便是所谓的情吧?娘娘说,要我下凡历
练学会做人,她说,我还未知晓活着的滋味,只因我若是知晓,便不会在最后才告诉你一
切──阿缨,你又知晓吗?”
缨看着她,抿紧的嘴唇不再吐出话语,只是眉头深锁,像是有万千愁结。
“你总是安安静静的,在你身边,总是一片宁和……我很喜欢与你相处,你总是认真听我
说话,虽然常常无甚反应。我记得,你曾说过,想学凡人那般,让伏羲大帝赐姓给你,可
我觉得比起姓风,你更适合‘宁’之一字。‘宁缨’──你说好听吗?”
她粉白的指尖,轻轻地戳了戳他揪紧的眉头,望那眉头能够舒展。可是,它的主人就好像
不会动了,好看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女孩。
“阿缨,想一想,和我在一起,你的心脏可曾跳快过一分?”
宁缨还是不应,她叹了气,表情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放弃,只好不舍地松开宁缨的双手
,再次背对他,打算就此告别。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宁缨才缓慢地开口──
“我……不曾如此。”
仙神的心跳是很慢很慢的,寿命愈长心跳愈慢,也因此,若不听久一些,便不会感到心脏
在跳。
宁缨亦然,他握著胸口,心跳一下一下,极为缓慢而沉重,却一如往常,不曾跳快过一分
。他的内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是希望这心跳能够再快些,若是再快些,兴许就不用与旋分
别。
旋的话一向有许多,但最后她只是叹息,最后近乎请求地、微小地希望着,往后起风的时
候,宁缨能够想起她,若这样不得……那便让她的魂魄偶尔入个梦也好。
她雪白的身影,便不再有犹豫地跃下了轮回井,漩涡之中的旋风似乎比以往都烈,吹得她
一头黑丝狂乱,看不清表情。
女娲为她捏了肉体凡胎,供她下凡入轮回,从此天高地阔,两人再不相见。
此去旋被冠上风姓,以风旋此名行走世间,与凡人成亲生子,后成为女娲后人之风家先祖
。那时人们对姓氏的观念还很模糊,风家又是母系社会,这姓氏就这么传了下去,此后人
世间便有这么一个风姓家族,每过数代会出现一个像风旋这样怀有异能的后代,在凡间斩
妖除魔,保卫女娲的子民于危难中。
然而,风旋这辈子过完后,没有如宁缨所预想的回到了天庭,而是又入了轮回,他这才后
知后觉,天人相隔,他们再没可能相见,也许直到永远都不必再见。
于是,他虽然无心,却是大闹了地府一番,惹出许多风波。
回来天庭后,大帝还未罚他,他便自请下凡。但他已是天地间永生的神体,非必要难以再
入轮回,且凡人的肉体根本无法承载他强大的灵魂,于是大帝与女娲将五色灵石取出来,
与造人的土混在一起,凿成他的肉体。
也许是惩罚,女娲娘娘夺去了他的视力,让他再也看不到世间的一切美景、看不到风旋的
模样。
百年后,他才终于在世间找到了风旋的转世,孰料,那时少女已有心上之人,对于目盲又
不懂世事的他,从未青睐过一眼。
都说烈女怕缠郎,可惜,女子已非当初的风旋,宁缨更并非缠郎,他跟着少女,只是远远
地保护她,不曾踰矩,他们仅仅是见过几面的关系罢了。
只是,某次无意间听见少女幽咽地念给情郎写的书信。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他这时才淌下泪来,发现原来他是多么地喜爱这个女孩,可那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欢
快跳脱的风旋,早已不再。轮回将这个人的存在抹去,将她从此变成另一个人,下一次轮
回,又会再次变成其他的人。
即使她还是姓风,是女娲后人,却与风旋从此无关。
风旋此人,形同不复存在。
此刻他才终于懂了,女孩在走之前说见不得他愁,便是这古曲的音调所唱,见所爱之人心
忧便也同愁,如今每当起风时,他便想起她的脸,虽说双目已眇,但那张眣丽的容颜,却
不曾淡去,反而在他的记忆中愈来愈深刻。他也总盼著哪一日,望风旋能够入梦,让他能
诉说满腔情思──即便神仙从不作毫无意义的梦。
宁缨就站在方才少女写诗的窗外,近乎嗫嚅地、微弱地说──
“我也喜欢妳呀……”
拜别了在天庭陪伴着伏羲与女娲的悠闲日子,宁缨行走于世间,从此自发地守护风家,尤
其是每隔几世就会出现的异能之人,实则是风旋的转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使他们
不愿意,拥有特殊而强大的能力,便会成为歹徒争夺与利用的工具,宁缨为此保护了每一
个风旋的转世,无论他们对自己是好是坏,皆一视同仁。
即使风旋的转世中,甚至还有爱上自己画中美人的荒唐之人呢。
记得……是叫风聿来着,还是个男人。
时移世易,风家本家无意间因躲避战乱逃至台湾,宁缨还曾弄丢了这一世转世的风旋,好
在在最紧要的关头,他赶上了在日军轰炸下保护了风聿此人,风家这一脉,又继续传下去
直到如今风离这一代。
他更是没想到,这一世,风离竟与风旋生得一模一样。这件事,还是在他近年来将感知能
力提升到几乎与视力匹敌之后才慢慢发现的……
千百年来已如磐石般的心,竟又不可控制地动摇起来。
风离看似喜静,话也不多,心却很炽热,倒是像极了自己当年的样子。
明明知道,她们虽然拥有相同的灵魂,却根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还能怎么样?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凡人尚且知道投桃报李、珍重情意,为对方无条件付出,不是为了报答,而是为了彼此的
情谊。
而他千百年来就只守着这么一个人,却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来就没有回应的付出,当真的不会有怨言吗?
宁缨虽是非人之物所化,却如同女娲当年所提到,逐渐地在人世间懂得了活着的滋味。也
许女娲使他从此目盲千年,不是惩罚,而是一种仁慈,让他无须一再目送所爱之人一次次
地与别人共结连理,如此他的记忆里,只留下风旋最初的笑靥。
他终于明白了,当年风旋是如何地为情所苦──因为宁缨不来看自己就索性一举将宫殿毁
掉,只是为了能出去看他一眼,在天牢洞府里宁缨为她披上斗篷,她分明高兴得很却要佯
装生气来掩盖自己的羞怯。直到跳轮回井前,风旋才诉说了自己埋藏的感情,在这之前她
从未表过白,只因为怕宁缨感到困扰──她问宁缨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跳轮回井,其实是
豁出去了才能说出口──而早早化神的宁缨却一无所知,竟还在想着这是否合乎规矩。
他们的一切仿佛都倒了过来,有些人屏除七情六欲一心修道,只为修练成仙,而他们却反
了过来,是成仙了后才开始学会做人。
方不枉此生在世上活过一回。
可风旋却早已经忘了他。
付出得多了,他渐渐地已经麻木,忘了究竟是为何而付出,忘了曾几何时,他那已尝尽人
间百态的一颗心有多么的空泛虚无。
如今失手被擒,遭此一劫,他竟开始期待有人能够杀死自己,让他逃出这近乎永生永世无
止尽的囚笼。
更甚至为了逃离这个有她的凡间,他竟想过要解除身上下过的九天雷神护咒,只不过鬼童
魔的血令他无比虚弱,根本无法自行移除。
五色石炼制的肉身终归是肉身,也许他真的能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呢?
宁缨走的路太长、走得太远,离初衷早已遥遥,他已不懂该如何去找。
他求而不得的,不过就是一个风旋罢了。
“海水梦悠悠……
 君愁我亦愁……
 南风知我意……
 吹梦……到西洲……”
宁缨温醇低敛的嗓音,仿佛濒死之人,断续而卑微地,说出了遗言。
*****
后话:
这边就是赤裸裸ㄉ回忆杀惹,可看可不看(?)
话说,发现Ctrl+Enter会出现颜文字视窗!!!
( ‵□′)───C<─___-)|||<还不快完结!
~( ̄▽ ̄)~(_△_)~快了快了啦!预计本月份就可以解脱!
做人要有始有终啊!
作者: IBERIC (无论什么都准备好了)   2021-06-06 23:28:00
作者: johnson02020 (宅到很火大)   2021-06-07 01:57:00
作者: ls4 (爱自由)   2021-06-07 03:28:00
好看呢!
作者: ridle (飞天意大利面神)   2021-06-07 04:52:00
大推特推~XD
作者: abella104 (阿贝拉)   2021-06-07 15: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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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Evange (Evangeline)   2021-06-08 15: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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