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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限缩
“不知皇后此行所为何事?”亲切和蔼的语声出自跪伏在地的霍伦塔普。
封后典礼后,霍伦塔普便是这般恭顺有礼的举止,无论在公开或私人场合见过多
少次,娜菲塔丽始终没习惯她父亲佯装慈爱的表象,便尽可能避免和霍伦塔普交谈。
今日娜菲塔丽带了少许随从回娘家,
原本对自己倨傲无礼的娘家人,此刻全体跪伏迎接她的到来。
娜菲塔丽的心情五味杂陈,她当真不清楚自己身居什么位置。
今时不同往日,坐上宴客厅主位的娜菲塔丽,望着一个个安静跪伏、等她发话的
娘家人,皇后的身份像一条线,将她与跪着的人们划分出两个世界。
她很犹豫,她知道于公于私都不恰当,但她想不到还能找谁。
“我想问不当皇后的可能性。”
社交贫乏的人通常没有什么选择,没有熟识能信赖的人际,
所以即使清楚对方不合适,徬徨时仍旧会惯性询问认识最久的人的建议。
娘家人侧首面面相觑,再抬眼看她的神情好像她疯了一样。
“我没在开玩笑。”
娜菲塔丽说完自己都觉尴尬,她和娘家人从来不是能开玩笑的关系。
霍伦塔普率先抬起头、坐直身躯回话。脸上的亲切笑容没了,但神色仍算恭敬。
“我们不知道您在皇宫发生什么事,但我必须诚实跟您说,
向来只有王可以废弃皇后,没见过皇后不当皇后的。”
霍伦塔普暗自咬牙。
他布局这么久可不是为了让娜菲塔丽闹脾气说不当皇后什么的!
他很清楚他这个女儿的性格,现在要是逼急了也会跳船的,
所以他只能扮演最忠诚的后盾,耐心哄劝娜菲塔丽。
“也请您考虑不当皇后的后果。我们家是绝对承受不起这后果的。
请您想想,没有后援的您能依附谁?哪个人敢在法老面前做您的后援?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娜菲塔丽被霍伦塔普再现实不过的话狠狠剐了一顿。
众人都说她好运,嫁了全天下最好、最尊贵的男人,
却不知她自此失去一切自由,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皇后只是王权的附属品。
无论是卑微庶女或是贵为皇后,她早是一枚弃子,他们看中的是她背后的权力
和好处,她本人如何努力,在他们或其他人眼里还是一点价值都没有。
娜菲塔丽的大哥阿布和霍伦塔普互换眼色,接着问道:
“皇后您遇到什么困难吗?”
娜菲塔丽斟酌再三才开口:“简单来说,我无法行使皇后的权力。”
众人一听又是一阵骚动。
阿布再问:“皇后您是想做什么呢?”
阿布这句话正中娜菲塔丽在意的点。
“我想多帮人民争取一些……”而非名为皇后的摆饰品。
看到那些为生活劳顿的人民,就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她理解那种无能为力、
受人摆布的日子。所以对于在议政会议里只被当作数字讨论的底层人民,她便
忍不住想帮那些人多说几句话。
娜菲塔丽没意识到自己更深层的情绪是:她想挣回王的尊重,王对于皇后、
对于妻子,更甚是对一个人的尊重,她身为人的尊严。
“如果是因为行使不了皇后职权而放弃当皇后,那才真的是失去皇后的权力。”
阿布不认为情况有娜菲塔丽说的那么严重,
若真如此,娜菲塔丽应该连娘家都回不了。
“您想想,如果您离开皇后这个位子,又如何完成这个不是皇后就做不了,照顾
人民的理想呢?”
见娜菲塔丽陷入思考,阿布趁胜劝说:
“不如留在皇后这个位置上,思考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阿布这个人,虽不比他父亲霍伦塔普有威严,但他最大的优点便是巧舌如簧、
擅于诡辩,不够聪明或意志不坚的人,思绪十分容易被阿布牵着走。
阿布成功运用巧辩的才能,将娜菲塔丽带偏主题,忘了她初衷的想法,
陷入一种为了底层人民,无论如何都得保住皇后之位的迷思里。
娘家人的建议给了娜菲塔丽一个新方向。
如果只有皇后的路可走,那她在皇后之位又能为人民做些什么?
人受身份所囿,但又需要身份方能在社会上定位和生存。
没了身份,其他人便无法定义你该扮演什么角色、该如何对待你。
然而在承继身份之前,一个人的性格便已诞生成型,
那究竟是身份能代表一个人,还是本性能代表一个人?
**
殊不知在娜菲塔丽离开后,霍伦塔普家马上又招来意想不到的贵客——拉美西斯。
一般人绝对见不到的埃及国王,现在纡尊降贵亲临一介商户,
光是外头的护卫就把霍伦塔普家重重围了好几圈。
“娜菲塔丽为什么会到你们这里来?一五一十说清楚。”
拉美西斯面对跪伏的霍伦塔普一家,神态冷静从容,完美诠释高位者的优越。
一改霍伦塔普之前对这位女婿的印象,以往的拉美西斯彬彬有礼、优柔寡断,
现在则是目空一切、不可一世——果然当上王就不一样了。
霍伦塔普尽可能美化、简短说明娜菲塔丽的来意。
从拉美西斯身后大阵仗的护卫,霍伦塔普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可不会傻到认为王真的是要问话。
拉美西斯听完神态不置可否,停顿几秒后,轻快开口:
“我在南方的市场正需要有人帮忙开拓,你们就去那里吧。”
说得好似谈论今天晚餐菜色一样简单。
一听此言,霍伦塔普家好几个人忍不住躁动起来,跪坐答话的霍伦塔普更是
忍不住面透诧异。
王这是要直接拔掉他们在首都的势力啊!
“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你们的生意,之后会有人替你们接手。”
拉美西斯明快的口吻令人莫名生恨,那种在制高点随意摆布人的绝对自信与无情。
王根本没给霍伦塔普家预留反应的时间和空间。
霍伦塔普顿时觉得尼罗河水洪水泛滥。
打压皇后亲族可不是小事,但看王绰有余裕的模样,不像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他现在只能祈祷王还不知道他的计画,否则他们全家都活不过今天。
霍伦塔普初次有感眼前的人的可怕。登基没几年,却远比先王塞提一世杀伐果决。
他几十年看人的眼光怎么就看走眼了这一个?
“您不能如此对我们啊,驽钝的我们做错了什么,以至于今日这样对我们呢?”
霍伦塔普一脸悲伤,高举双手痛呼,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
求饶的态度是谦卑再谦卑,用语也偏中性,力求不会造成任何对立,或激起王
的胜负欲。
拉美西斯轻蔑的笑了,宛如无所不知的天神,俯身低瞰仰望自己的霍伦塔普。
“你猜我知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们以前怎么对娜菲塔丽还需要我说明吗?”
霍伦塔普闻言两眼发直、呆坐原地动也不动。
沉默了片刻,他向拉美西斯,这年纪不到他一半的年轻人,也是他的女婿、
埃及法老,跪伏恳求。
“请让我们向皇后告别吧,我们突然离开会让皇后很伤心的。”
霍伦塔普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拉美西斯站直了身躯,侧身斜睨霍伦塔普。
“这就不用了,尽快出发吧……你们写一封告别信,之后我会转交。”
“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有任何教唆娜菲塔丽的行为,我会让你们知道该有的后果。”
哀伤的历史犹在昨日,拉美西斯一家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自然不会让霍伦塔普轻易复制前朝的做法,再让臣子登基成王。
只能说霍伦塔普的计谋过于理想化,像一个不切实际的美丽幻梦。
王离开后,霍伦塔普家传出断断续续的哭泣声。
“父亲,我就说她是个灾星,您还不信?看,现在害了全家!”
“别说了,你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落魄贵族终究是落魄贵族,空有财富,却没了过去的势力和武力,
如何抵挡得了现任国王的全力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