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蝉哭哭把陆判揹去奈何的竹棚子,孟姜对这熟悉的画面本想说些什么
,但想想还是算了。
“孟姊,前辈他……呜呜……昏倒了……”
“妹妹乖,把他放到床上去。”
小蝉照作,把比羽毛还轻的陆判放下来,仍是泪眼盈盈。
“前辈说他会痛……”
孟姜从窗台拎起来不及长灰尘的药箱:“可能是被术士剥皮的旧伤复发
,或是忘川水蚀骨烧魂的宿疾,都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程度。”
陆判魂身早就千疮百孔,哪天办公办到散魂,孟姜都不会太意外。
“怎么办……”
“吃囡魂,好吸收,助消化,随处可得,鬼界第一补品。”
“可是……”
孟姜纤指指向床上苍白的睡美男:“喂下去直接吐给我看,连肝胆脾肺
都呕出来,严重道德过敏反应。”
没办法,全阴曹都知道,陆判格外护着幼子,还因此跟鬼王陛下翻脸,
导致他后来孤立无援的悲惨处境。
“有没有别的办法?”
“次一等,骨肉至亲的血肉。”
小蝉含泪把身子横过床,本想给陆判吃掉自己,又想到她其实不是他真
的妹妹,就更难过了。
束手无策的时候,陆判手指处亮起柔和的白光。白光顺着手往陆判全身
绕过一圈。再一会,微小的白光又从陆判指尖再亮起一次,让小蝉想起鱼缸
的打气机,陆判看起来不再那么透明。
“有人在给他护魂。虽然这洋派的法术和鬼的体质相冲,但有总比没有
的好。”
陆判突然颤了下,猛然坐起身子,把小蝉和孟姜都吓了一跳。
“小亚,棉被还没收!”陆判发出疑似家庭主妇的惊呼,才清醒过来。
“前辈?”
陆判还停留在阳世人身的思维,为了日常的琐事,懊悔不已地碎碎念:
“怕猫跳上去,我还把被子晾得特别高……我应该先收起来的,都被雨淋湿
,就只有这件了……”
小蝉想安慰陆判,毕竟他可是泡了四小时的冷水救小孩,忘记收被被也
是没办法的事,不要太苛责自己。
只是有件事小蝉很好奇:“前辈,你跟你同居室友盖一件被子吗?”
陆判垂眼看向小蝉,已经完全冷静下来:“没妳的事。”
孟姜端来药水,婉约侧坐在陆判身旁,抬起陆判下颌要喂药,陆判却别
过脸。
“你只是回光返照,‘特效药’还没送来。你神智撑不了多久,睡一下
,等会发作比较不那么痛。”
陆判不理会孟姜,迳自吩咐下去:“陈知凉,妳到办公厅地下仓库,那
里有一箱我用印完的纸卡,分发下去,确保每一个人都要收到。还有刚才我
所说的,通知育幼院的仙灵,把孩子藏好。”
小蝉点点头。
“三日内办毕,然后,告知阎王,我会在北境黄泉恭迎君驾。”
看来陆判对于怎么处理找碴的阎王大人有一套SOP,但小蝉低着头,想
著刚才君臣正面冲突的情景。阎王发狠起来,对陆判根本不留余地。
“可是我怕前辈又会受伤。”
陆判拍拍小蝉的脑袋:“打起精神。我现在只要应付一个白痴王,以前
可是鬼王陛下加上十个垃圾大鬼轮著发神经,那才叫心力交瘁。”
小蝉拉过陆判的十指,埋头用脸颊蹭蹭。陆判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听话才
能哄开小蝉,只得把她按在心口上。
小蝉回办公厅之后,广召阴差哥哥姊姊来发卡片。以前陆判是上对下,
指导完各个管理阶层,再依序把命令传递下去。小蝉则是从下层的社交网络
平行发散出去,只要她发出的讯息还挂在公告栏,没有领牌的阴差就会凑好
十个人头来领包里。
所以重担不会单压在小蝉身上,而是很多鬼一起努力抵御乱来的阎王。
小蝉完成陆判第一个指令,顺着第二个指令还有她的例行公事,跑来育
幼院找六合。
六合也有分到陆判特别准备的“生产力”牌卡,上面标记有五颗星星,
可见对陆判来说,照顾小孩可是世界第一等的功劳。
六合听到判官大人要他“埋小孩”,二话不说,以手结印。
小蝉听见他们所在的地面发出像打雷的隆隆声响,转眼间,养殖幼灵的
罐子区往地下陷入一层楼的高度,再引来邻近河道的水流,小蝉可以从水面
看见悠游的鱼怪和婴儿罐罐。
“这是怎么回事?”
“土层结构,一点,改变。”
六合本是守护土地的神灵,三百年来,让居住在祂小庙四周的人们可以
笑着说“啊,又地震了”而免于在夜梦中惊醒啼哭。陆判早知道固土是六合
的看家本领,放在顾小孩这个功能之后,可以为阴曹所用。
“六合、六合,你好厉害喔!”小蝉忘情地抱住他。小孩子埋是埋了,
但在六合手中根本毫发无伤。
六合害羞得不知所措,但也无法推开小蝉。
“六合,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六合常听小蝉说话,不由得学起她充满朝气的用语。
小蝉蹦蹦跳地跑开,要去跟陆判报告,没一下子,又蹦蹦跳跑回来。
六合以为她像之前一样要抱抱,才伸出手,小蝉就捧过他脸颊,用力吻
上他双唇。
“为什么……”
“因为亲了之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小蝉还不太懂男女之情,只是凭著一股冲动,想把这个男人拥有下来。
六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蝉的盛情,在她笑呵呵跑走后,拿起育幼院门
口镇邪的石头,小心翼翼把藏在石头底下的铜板数了数,总共六个一元,以
人世的物价,大概只能娶虫子。
“我会养你啦!”
小蝉开朗的声音从路的另一端传来,六合脸红得像血,真想把自己埋到
地心去。
最后,小蝉返回阎罗殿,来到审判堂外,看阎王大人审问罪魂。
虽然阎王大人各方面都很糟糕,惟独在对上大坏蛋亡者这件事,小蝉觉
得阎王做得比陆判好。陆判还会为坏蛋们思考,当个几年家畜、地狱轮个几
遍,好,我们重新来过。
阎王就很干脆,罪大恶极,无期徒刑,地狱轮到爽。
小蝉在当阎王前女友的时期听他说过:人只要尝过背德的刺激,灵魂再
也无法戒除罪恶的快感,一而再,再而三,堕落才是人类的本性。
陆判从头就读错儒者的学派,不该给罪人机会,因为人既然生而为人,
就注定不可能得救。
小蝉觉得阎王的话有他的道理在,也明白阎王讨厌小孩子的原因,他是
打从心底觉得婴魂都是垃圾,人们都应该去死。
可是阎王讨厌小孩,也就注定跟生性怜幼的陆判合不来。
“陈判佐,妳过来。”阎王发现在堂下发呆的小蝉。
“哦。”小蝉也不怕他,直接从侧边台阶走上公堂。
阎王皱起眉,对小蝉那种目无尊长的应答方式很不满意,不像陆判行礼
如仪,连垂眸的角度都恰到好处。
小蝉跟着陆判现场实习过数次,知道辅佐官要干什么,就算被底下的阴
差前辈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是神色从容。
当她要坐在阎王左手边铺着软蓆的位子,突然被他大声喝斥。
“那里不是妳的位子,给我过去!”
“哦。”小蝉移位到长榻的边边,屁股都快掉下去,阎王才准她坐下。
小蝉发现案桌放著一副眼镜。因为阎王是陆判的上司,阎王致赠的器物
等同公家的配给,所以陆判可以使用。
“阎王大人,你还是有用处的。”
“没头没脑说些什么?”
小蝉嘿嘿笑着,想把母亲烧给她大了一号的小熊睡衣转送给陆判,找到
钻法律漏洞的方法了。
阎王装作不经意问道:“陆判情况如何?”
小蝉专心看起案子,没在听阎王说话。
阎王咬牙切齿,也就只有脸生得可爱,这个没教养的小妮子和他根本不
对盘。
小蝉做下决定:“阎王大人,趁陆判前辈在休养,我们干脆把重罪犯一
口气审完吧!”
“妳到底凭什么指挥本王?”
“反正你把陆判前辈逼到绝境,在你给的时限来临前,你也没有别的事
好做,不如来工作。”小蝉不打算搁著案子留给陆判,就算做得没有陆判好
,她也会尽其所能,并且拖阎王下水。
阎王愤然起身要走,小蝉淡淡开了口。
“前辈吃完止痛药,正在睡觉。孟姊说,吃了其实没什么用。”
“谁教他要跳河?自找罪受。”
小蝉定定看着阎王,就算早知道他的为人,还是会生气。
“阎王大人,你是全阴曹最了解陆判前辈的人,你知道前辈寻死的原因
吗?”
“他为了保住谋逆的四弟,只得以身谢罪,都是陆家的错。”
这是阴曹由阎王带头定调的结论,陆判也没有出面澄清,于是陆祈安成
了众鬼眼中害死哥哥的大坏蛋。
听说有阴差碰上半夜在殡仪馆洗冰柜的陆祈安(打工中),痛骂他忘恩
负义。陆家道士也不否认,邪佞笑道:他从来没把陆判当作兄长,他们那冰
清玉洁的判官大人,早就是他枕席的男人了!
就像陆判说的,他弟有病。连厚脸皮的小蝉也只敢在脑中想想,睡觉要
给哥哥抱抱。
小蝉用唇噘着笔杆:“阎王大人,让前辈对陆家越欠越多,真的好吗?
”
阎王似乎被说中隐忧,紧绷问道:“妳想说什么?”
“没什么。后日陆判前辈在黄泉等你,你不去也没关系,最好离前辈远
一点。”
阎王轻蔑一声:“妳以为本王看不出来,妳除了逞口舌,别无他法。”
小蝉想要保护陆判,但无奈陆判从未想过要保全自身,想破头仍是一点
办法都没有。
“是啊,就像你跟我说过,人们总是怨天尤人,众叛亲离直至一无所有
,其实都是自己亲手铸下的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