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不雅字眼,请慎入。
第四章
“不要害怕,没事的。”
承羽安抚地拍拍她的手,随即将手放回方向盘,加速行驶。
车子从白色人影背后疾速通过,结果什么事也没发生。
雨寒松了一口气,正想说话,一个类似小动物的身影突然蹿到车前,
承羽紧急煞车,那个物体却瞬间消失了。
“有撞到吗?”雨寒紧张的问。
“不确定,好像没有听到撞击的声响。那是什么东西?”
“看体型大概是小狗或山羌,这附近山区以前有很多山羌,
可是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我去看看有没有在车底下,妳待在车上,不要下来。”
“好。”
承羽下车之后,坐在副驾驶座的雨寒莫名感到脖子一片冰凉。
转头一看,一张惨白的怪脸赫然出现眼前,
近到她可以清楚看到那眼白上满布的血丝,以及脸皮上腐烂的坑洞。
她正想大叫,一只鸟爪似的嶙峋鬼手朝她纤细的颈项抓过来。
承羽火速打开车门,将呆若木鸡的雨寒拖离副驾驶座。
鬼手攻势落空,但尖锐的利甲还是在她的脖子划开四道血痕。
承羽惶急地问:“小雨!妳还好吗?”
雨寒整个人吓傻了,左手本能按住剧烈刺痛的脖子,糊里糊涂的点头。
“我们快跑!”承羽拉着她的手,迅速逃离车子。
两人在暗夜的山径上狂奔,两侧竹林的影子在风中张牙舞爪,有如穷追不舍的鬼魅。
过度的惊吓让雨寒完全无法思考,仅能任由承羽拖着她拚命的跑。
好不容易跑到别墅前方的平台,只见那个白色身影早等在大门前。
恶灵散乱的长发向后方狂舞,露出一张腐烂殆尽的怨毒脸孔,向他们二人逼近。
承羽心知无处可逃,左手将雨寒护在怀里,对着恶灵大喊:“刘梓桐!”
那恶灵登时定住。
承羽冷静地说:“刘梓桐,我知道是妳,也知道妳恨我,但雨寒无辜,
她这一两年才来到公司,她什么都不知道,妳放过她!”
灵体迟疑了几秒,腐烂的嘴唇突然大张,露出森然利齿朝他们飞扑。
承羽反射性举起右腕向上挡格,却见那飞扑而来的恶灵嘎吱怪叫几声,
骤然退避三舍,似乎有所忌惮。
恶灵的反应让他讶异,伸回右手看了一下,发现掌心沾著阿凯和他握手时留下的血渍。
恶灵不甘的在周围逡巡片刻,终于消失不见。
雨寒坐在客厅沙发,承羽半跪在地上帮她擦药。
“真的不去医院处理吗?”
承羽手持消毒棉棒,看着她的脖子上那四道怵目惊心的爪痕,有些犹豫。
“如果医生问我这伤口怎么弄的,我要怎么回答?小伤而已,擦擦药就好了。”
她苦笑的说。
雨寒滑稽的想起玉琴说医生骂她民智未开的样子,她可不敢跟医生说实话。
承羽叹了一口气,开始帮她上药。
即使他的动作很轻,雨寒也极力忍耐,但那种椎心的刺痛感还是让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泪光涌现。
虽然她嘴上说得轻松,实际上却得握紧拳头、咬紧下唇才能忍住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冲动。
就在雨寒暗自将那攻击她的恶灵列祖列宗都问候过一遍之后,药总算擦好了。
“谢谢……”
正想道谢,承羽却突然抱住她。
“组长?”
他的脸轻靠在雨寒右肩,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觉得他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
组长在害怕吗?
也对,被那么凶狠的恶灵缠上,有谁不怕呢?
虽然组长看起来很冷静、很勇敢,但怕鬼也是人之常情,她也怕得要命。
雨寒默然地拍拍承羽的背,心情十分复杂。
没想到那个多次现形吓她的女鬼,竟然就是跟在组长背后的恶灵,
而且组长很明显认识【它】,到底是怎么回事?
组长叫【它】刘梓桐,刘梓桐是谁?又为什么要攻击她和组长呢?
现在跟组长靠这么近,她嗅到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让她想起某次梦见自己昏倒在走廊上的事,莫非那不是梦?
她心里有许多疑问想问清楚,但显然现在不是发问的好时机。
隔天和阿凯有约,承羽让小鸿和阿星开车陪她去阿凯家。
为了避免吓到别人,她特地在脖子上围了围巾遮掩伤口,
幸好如今天气冷,这样做并不突兀。
经过崇德宫后,再往西南方山脚下行驶一会儿,就到了阿凯家。
围墙以及敞开的铁栅门外爬满盛开的橘黄色炮仗花,看起来热闹哄哄,
就跟她记忆中的一样。
小鸿将车停在门外,
“这就是妳朋友家?这是公园还是民宅啊?妳们村里的房子真是一间比一间大!”
“阿凯的爷爷以前当过几届乡长,他们家在这一带是望族。”雨寒说。
“车子直接开进去就好了,阿凯知道我要来。”
小鸿依言驶进铁栅门,顺着笔直的车道开往停车场。
车道的右边有几栋建筑物和凉亭,左边则是一大片盛开着鲜艳红花的花田,
只见花而不见叶,远远望去有如红雾。
“这是曼珠沙华?”小鸿惊讶的说。“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这种花,而且数量这么多!”
坐在副驾的阿星跟着伸长脖子看。“曼珠沙华?这是什么东西?好怪的名字。”
“红花石蒜,又称彼岸花,不过我们村里的人都叫它【地狱花】。”
雨寒按下车窗,凝视著那片仿佛延伸到西北方山脚的红雾。
彼岸花,相传盛开在三途河畔,接引亡者的黄泉之花。
记忆中,村人忌讳这种不吉利的花,向来不许种植,
只有她爷爷某年从深山里带回来几株,就种在她们江家老宅的小园子里。
为什么阿凯家的花园种了数量这么多的冥府之花,岂不犯忌?
“这就是彼岸花喔?红通通的一片像血池一样,真的很不吉利耶!
难怪叫作地狱花。妳这朋友的癖好也真奇怪。”阿星说。
“我想应该不是阿凯种的,他向来对这些花花草草没兴趣……”
“妳看,妳朋友他们在那边。”小鸿把车停好,指向右边。
只见一座花架凉亭下坐了大概十来个年轻人,有的在玩扑克牌,有的在吃东西、滑手机。
三人下车朝他们走过去。
“阿凯,昨天那个妞真的来了欸!身边还特地带了两个保镖,我看大概是怕你猪哥喔!”
站在阿凯后面的雷包说。
“看那两个书呆一副肉脚的样子,我一个人就打发了,怕个屌……”
小胖一语未完,阿凯就抄起桌上的橘子狠狠塞住他的嘴巴。
“你还是去旁边咬橘子吧!”阿凯啐了他一口,起身迎向雨寒。
“阿凯,打扰了。”雨寒客气的说。
“客气什么啦,三八才这样!这两位兄弟是?”
“这是我同事,小鸿和阿星。”
“你们好、你们好!外面冷,客厅里坐吧!”阿凯热情的招呼他们。
“伯父伯母在吗?”雨寒问。
“我忘了跟他们说妳回来,他们一早就出去了。”
“那我们外面坐就好了。”
“好!好!坐,大家坐!”阿凯把原本坐在他附近的几个年轻男女赶走,让出一排座椅。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雨寒歉然地对他们说。
“不用理他们,这群人像寄生虫一样,整天在这里白吃白喝,赶都赶不走。”阿凯说。
小胖拿下嘴里的橘子递给雨寒,“对啦,免客气,都自己人啊,妳要吃柑仔吗?”
阿凯朝他后脑杓拍了一下,怒吼:“你是北七腻(白痴吗)?都给我滚啦!”
一群人在阿凯的怒火之下,默默蹲到旁边的另一座凉亭。
“真是,难得小雨来找我,久别重逢的感人气氛都被你们破坏光了。”阿凯不满的说。
十多双眼睛盯着雨寒,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敌意,
让她觉得颇为尴尬,但还是硬著头皮说明来意。
“阿凯,我遇到了一点麻烦,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妳说!能办的我帮妳办,不能办的我也尽力给妳办!”阿凯豪气的说。
雨寒道谢,接着将丽环和防空洞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阿凯身后的众人一开始还交头接耳地纷纷议论,听到后来面面相觑,尽皆默然,
连雨寒也感到氛围不对劲。
“所以,妳希望我帮妳把朋友的手机捡回来?”
雨寒点点头,“是不是很为难?”
她发现除了阿凯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如果很为难的话,那就不用了……”
“有什么好为难!就凭妳跟我的交情,没有第二句话,我……”
站在阿凯后面的雷包轻拍阿凯的肩膀,截断他的话。
“老大,想清楚再答应嘿!防空壕呢,那个地方不是随便可以去的。”
“防空壕又怎样?”阿凯回头瞪了雷包一眼。
“你忘了?神明今年七月时降旨,谕令本村人无事不得靠近西北方山区,
指的不就是防空壕吗?”雷包小声的说。
“神明说的是山区,哪里有提到防空壕三个字?”阿凯不服气的说。
“你这是在狡辩!难道山区不包含防空壕喔?”一名少女生气的说。
“而且那个防空壕老早就闹鬼出名,你脑冲去送死?”
另一名少女跟着附和:“对呀!前阵子还听隔壁庄的说,在防空壕里挖出死人骨头欸,
大家都说那人是被恶鬼吃掉的,好可怕!”
“我身为神明乩身,我会怕鬼?笑话!”
“你身为神明乩身,却带头违逆神明的意思,不怕又像上次一样,
被罚跪在神桌下面三天三夜喔?”雷包好意提醒。
阿凯气势微缩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惨痛回忆,
但他又很快的说:“我现在是在做好事,救人为善,神明不会怪我的!”
雷包说:“可是我阿公说,防空壕里有很多【拍咪呀】(不好的东西,意指鬼怪),
还是不要去比较好啦!”
“是在惊三小,我童乩呢!神明正牌乩身,专门降妖伏魔,没在怕的啦!”
“但没有神明降驾护体的时候,你只是路边的普通8+9。”
蹲在一旁剥橘子吃的小胖凉凉的冒出一句。
“靠么喔!给林杯闭嘴啦!”
阿凯登时大怒,冲过去把更多的橘子塞进小胖嘴里,众人笑成一团。
小鸿看着眼前的闹剧,忍不住摇头叹气。
“小雨,我们还是再想其他办法好了,妳这位朋友好像不太靠谱啊!”
阿星也认同的点头。
“欸!兄弟,不要这么说啦!”阿凯连忙放开小胖,跑回雨寒面前。“我真的可以的啦,
你们不要听这些垃圾人乱讲!”
“阿凯,不要勉强,真的没有关系。抱歉,让你困扰了。”雨寒说。
“哪里!哪有什么困扰!你们等我一下。”
阿凯说著,转头警告他后面那群人:“现在开始,谁再给林杯唱衰试试看,
林杯就把他绑起来丢进防空壕献祭!”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硍!这些人就是欠人家电,不要理他们。”阿凯回过头来。
“不过就是进防空壕捡一支手机嘛,交给我好了。”
“阿凯,我不是危言耸听,但那个防空洞里面确实凶险,你真的没问题吗?”
雨寒有些迟疑。
看到阿凯的伙伴们对防空洞的反应之后,她已经开始后悔来找阿凯帮忙了,
她实在不应该把自己的麻烦带给别人的。
“放心放心!绝对没问题!”阿凯拍胸脯保证。
“妳认识我那么久,什么时候看我退缩过?我说了要帮妳,就一定帮到底!”
“我是怕你出事。”她忧心的说。
因为想让组长早日安心回去公司,她尝试向旧时认识的人求援,
却没考虑到这样会给阿凯带来危险,十足是死道友免死贫道的作法,
自己想想也真是愧疚。
“对不起,阿凯,当我没有来找过你好了,我不想拖累你。”雨寒下定决心起身。
“讲什么东西啦!妳这样是在瞧不起我?”阿凯霍然拍桌站起来。
“呃,我没这个意思。”
“妳不信任我就是侮辱我!都跟妳说没问题了,妳就不能信我一次?”阿凯气恼的说。
“这……”
“好!兄弟,胆识过人,我欣赏你!”阿星走过来搭著阿凯的肩膀。
“我们当然相信你的本事!堂堂神明正牌乩身呢,如果连你都没办法,
大概也没人有办法了。”
阿凯点点头,稍稍息怒,“这还像句人话。”
“小雨,既然这位兄弟义薄云天、豪气干云,妳就不要再多说了。”
小鸿走过去握紧阿凯的手,“兄弟,那就万事拜托了!”
“没问题!”
阿凯慨然允诺,转向后面那十多名年轻人,“明天上午我要进防空壕,
不敢去的,现在立刻给我回家找妈妈,我不怪你,
但如果有人敢把今天的事泄漏出去,日后就别让我在村子里堵到!”
众人的脸都垮了下来,却没人敢挪动一步。
“小雨,妳和这两位朋友真的不留下来吃晚餐吗?我爸妈等一下就回来了,
他们看到妳肯定很高兴。”
雨寒要回去的时候,阿凯坚持送她到车上。
“我还有事,改天再专程过来探望伯父伯母。”
看到那片漫无边际的红色花海,她突然想起这件事:
“对了,阿凯,你家为什么种了这么多红花石蒜?村子里的老人家不是最忌讳这个吗?”
“这个啊,是从妳们老家的园子里移植过来的。”
雨寒大感惊讶,“为什么?”
“妳们姓江的突然搬离村子之后,我阿公说,江家老宅要全部打掉,重新整地,
我想起妳最喜欢那几棵蒜头花,就拜托我阿公挖回来种,种了十几年就变这么大片。”
“原来是这样,可是你爷爷怎么肯帮你移植这种不祥的花?还繁殖了这么多。”
“他本来是不肯,我跟她说这是妳阿公特地从深山里带回来种的,
他不知为什么就答应了。”
“谢谢你,阿凯。”
阿凯不自在的抓抓头,“客气什么,三八!”
吃晚饭的时候,气氛格外压抑。
组长看起来闷闷的,一脸凝重,小鸿和阿星看他这样,也不敢像往常那样随意笑闹,
只将今天去阿凯家的经过如实告诉他。
雨寒则想起刚才在车上和小鸿、阿星讨论的话题。
她问他们刘梓桐是谁,他们只说有听过这名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同事,
但他们跟她不熟。又说如果她想知道关于刘梓桐的事,应该去问丽环或承羽,
毕竟他们两个在公司的资历最深。
现在当然是没办法问丽环前辈,至于组长嘛……
她抬头看了承羽一眼,一时想不出如何开口。
“明天,妳也会去吧?”承羽突然问她。
“什么?”
“防空洞。”
“对,我会跟着进去,阿凯为了我冒险,我不能置身事外。”
承羽点点头,“我跟妳一起进去,小鸿、阿星留下来。”
“可是……”
承羽不给她劝说的机会,接着说:“拿回丽环的手机之后,我就回公司了。”
三人尽皆诧异的看着他。
“欸,组长……”
阿星本想说些什么,小鸿立刻瞪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你赶快回去也好,董事长秘书每天都跟我诉苦,他说你再不回去,火山就要爆发了。”
小鸿说。
雨寒若有所思的看着承羽,他却有意无意地避开她的眼神。
上床睡觉之前,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帮自己擦药,脖子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惨叫连连。
“啪”地一声,房里的灯突然熄了,让她吓了一大跳,像受惊的猫一样警戒起来。
月光透入窗纱,一道模糊的影子渐渐在镜中形成人形。
她松了一口气,转头微笑。
“是你啊,钧皓。”
半透明的钧皓手上拈著一朵红花石蒜,离地一尺飘浮着。
“妳看到我,好像很高兴。”
“跟昨夜的恶灵比起来,你可爱多了。”
“多谢赞美。”钧皓比了比自己的脖子,“不听我的劝告,吃到苦头了吧!
如果不是刚好沾到神明降驾时的乩童血,妳大概已经来跟我作伴了。”
雨寒尴尬的笑了笑,“组长明天就要回公司了。”
“他是怕连累妳,算他有自知之明。”钧皓把红花石蒜放在鼻尖,嗅了嗅。
“你喜欢这个花?”
她注意到钧皓身上沾了一些红色的花瓣,看起来就像在花海里打滚过一样。
“这个香味让我想起许多小时候的事,好怀念。”
说这话时,钧皓那如冰雕般的脸庞稍稍显得柔和。
“我明天要再进防空洞,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钧皓摇摇头,“妳找来的人,确实是正牌乩身,虽然我不清楚在没有神灵降驾的状态下,
他能发挥多少作用,不过既然妳坚持,那就这么做吧!我来,是为了向妳道别。”
“道别?为什么?你要去哪里?”雨寒连忙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念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姊姊、妹妹,
我想回家去看看他们,以后就不跟着妳了。”
“哦……这也是应该的,不过今后不能再看到你了?”
“如果妳有事找我,就在防空洞口放下一朵地狱花吧。”
雨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