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玻璃帷幕,当灯还暗着的时候,清楚得能看见自己的倒影。
随着人群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美丽的水晶吊灯绽放光芒,亮了梦幻馆的偌大喂食厅堂
,圆形的会客室,周围的落地窗被灯光和岩石的阴影巧妙掩盖,沿着窗边立了许多小圆桌
,并配置著古老的椅子,白色的桌巾上也都摆了根黑色的大理石花瓶,置身其中,丝毫不
会察觉自己身处在隐密的深潭里头,反而像是进了家高级餐厅。
鲜红色的地毯围绕着中央凸起的透明空管,管子仿佛四、五层楼那般巨大,管道通向
屋顶止在了吊灯之下,而在管道四周,分别弯落了四根管子,像是滑水道一般,直到与地
面接合,管子的尽头处各连接着一块黝黑方形长棺,似乎是有意与地毯的血色做妆点。
微笑先生带领贵宾进到大厅里,拉开壁面上的开关,中央的大玻璃箱,四周连接的四
个管道开始冒出气泡,管子里的水猛然地被抽干。
“先上四名。”微笑先生和黑衣壮汉耳语后,便领着每位贵宾到坐位上就座;然而其
中一张坐位上少了两个人,一个是缺席的莫杜尔教授,另一张椅子上则摆着一顶羽毛花帽
,空坐后,戴着相同花帽的女士轻掀面具,似乎在用手帕拭泪,嘴里哆嗦著:“我一定要
看到他死,死得很惨,把姐姐害得那么惨,他一定要更惨!把他的眼珠子做成刻印,把他
的骨头都给我磨成剔牙针!”
喂食秀准备就绪,当然唯一的活饵也得全程观赏。
每位贵宾引颈期盼,只有那位哭泣的花帽夫人独自走上中央玻璃帷幕前。
“这位贵宾……”微笑先生欲上前阻止,夫人头也没回,只答:“我要清清楚楚地看
,那个贱货会怎么样得被吃掉!”她指著被架在后头的仇人说道:“我要看清楚!清楚到
他的皮怎么被扒开,肉怎么一丝一丝得被抽出来!”
微笑先生叹了口气,似乎也没想对付她的歇斯底里,便径直往刚才拉开开关的方向走
去。
夫人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她能看见里头灯火通明处,有水、有些奇怪的杂质混杂着断
裂的漂浮物、水草的残渣,还有除了刚才四个水管搅动的气泡外,有些许的微泡从底下传
来,她压低眼皮,瞅向底部,失去光明的凭借,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根本看不清里头
有什么。
“那便让我们开始。”
微笑先生语毕,周围的暖灯渐渐黯淡,水晶吊灯的光芒充斥中央玻璃管,众人眼光聚
焦在上头,根本没意识到已有四名壮汉抱着人类尸体站在四周的棺木之侧,他们掀开棺材
,将尸体放了进去,随着盖棺的声音响起,微笑先生再次拉起了壁面上的开关,水柱从中
央注入四根管子,尸体像是坐逆向的滑水道般被吸了上去,从中央巨大玻璃管的制高点被
冲了出去。
噗通。
四具尸体,有三具的血液已经冷却,但其中一具却好像特别新鲜,鲜血从面目全非的
头颅处迸散,瞬间染红了泰半水池,往下渗透。
“呀阿阿!!!”
惨叫声不绝于耳,却是来自于同一人。
“为什么!为什么姊姊也要被喂食!为什么!我们是贵宾,是贵宾!”原本最贴近玻
璃的花帽夫人怒火冲冠,花帽子都喷掉了。
“你们在搞什么!在搞什么东西!”她怒气冲冲地往微笑先生走去,却直接被两名壮
汉扣住了肩。
“干什么!干什么!”
在她大声嚷嚷之际,每张桌子旁的贵宾却传来了嘶嘶的讨论声,他们有的交头接耳,
有的举著起手指。
“什么!?什么!”花帽夫人知道那些人不是指着她,她想转过头去,但他身旁的两
名壮汉却反拖着她往玻璃管前进,她不知道后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内心忐忑。
如同蔓延在水中的红色,无助却又张狂的向下坠落,停也停不下来。
弧形的圆面,尸血和尸体忽大忽小,自投入水中后,在众目环顾里,缓缓下沉,没有
意识而转动的脖子,发僵的肢体被湖水沁染而舒展开来,晃着诡异的步伐,就像人类在脱
离肉体纠缠后的精神异变般,虽然缓慢,却又盲目而放荡;众人专注的视线,和另一位
花帽妇人形成对比,她死命地用孱弱又白皙的双手挣扎,直到把面具和花帽子都给扯了下
来,她惊慌地左顾右盼,似乎还怕别人会认出她来似的,就在她担心声誉受损的刹那,双
肩猛然地被甩了一下,花帽女士重摔在玻璃前的棺木中,高大的身影随即拉上封口,妇人
吵杂的嘶吼也随之消弭。
●
‘未来,随着教育广泛,网络普及,许多人会把未亲自实证的知识当作现实,众口铄
金,三人成虎,不再是乡野怪谈。这是即将发生的怪事,也是无可救药的不归路。’
环绕音响搭配着悠然轻音乐,在众人的耳畔响起录音。
‘人们碍于面子、身分地位,不敢、不想摘下面具,但倘若不卸下面前的假饰,谁又
知道那面具底下的人是真实的名人,还是我们安排好的工作人员呢?’
语音不断,却打扰不了每个人的视线,就像人的声音都融进了配乐里。
‘如果我说,这水里头挣扎的身影,是精神病院里的连续杀人犯,你们会是松了口气
,还是扫兴无奈呢?’
没错,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着前头的玻璃帷幕,第一具妇人的身体沉得很快,尸血
也散得很快,第二具是刚被丢下去的花帽妇人,她没有渗出血,倒是妆容渐渐在脸的周围
晕染成一块轻柔的白雾,混着气泡,那是妇人在挣扎,四肢在水中攀附,却苦无上岸之所
。
这是身为贵族的她,人生首次在水中尝试睁开双眼,只见模糊的视线缓缓清晰,她马
上看见了头顶的光亮,那是屋顶水晶灯绽放的光芒。
‘面具底下,有太多可能性,我会说你们想听的话,两种都会。’
鲜血引来的鱼群的身影,但尸体沉得太快,已经掉到了观众席看不见的下方,众人引
颈,只瞅得乱窜的黑影打出来的水泡,血散得更快,肉块弥漫得更广了。
‘她们都是欧洲皇家旁嗣,两个都没嫁人,有个会挣钱的兄长,皇家关系为他打好不
少前程的便捷梯,自小三人家境优渥,教育优良,可惜哥哥英年早逝,死在了青春的四十
岁,不过他留下来的遗产,足够这对姊妹花享受富裕的下半辈子,这栋研究所是哥哥投资
的项目之一。’
鱼,有些神经质,总是睁著没有眼皮的眼睛,观察光影,用稳定扭动的身体,感受散
发在水中的味道和波纹。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波纹可以让鱼儿了解这个远方的生物的大
小,是害怕挣扎,还是稳定的另一只水中生物,但梦幻馆的鱼似乎更聪明了些。
空中的录音咳了几声,换了声调。
‘这对姊妹花身世悲惨,是妓女诞下的两个孤儿,数十个妓女没一个人肯认她们俩,
说是姊妹,其实只是被放在一起养的两个孤儿。
姊姊凭借著容貌打进了来嫖妓的贵族世家,虽然因身世在其中总被打压,但她仍甘心
当个享受荣华的妾;妹妹总是嫉妒著姐姐可人的脸蛋,她长相普通,也没有姐姐的女人味
,还带着许多脑部疾病,她有着疯狂的癖好,自小时候,便喜欢肢解那些徘徊妓院水沟边
的苍蝇,再把这些苍蝇尸体喂给那些蛆虫。
长大后,她靠着姊姊沾了边,也捞了个算富有的男人,但她的小兴趣仍未结束,她有
许多孤儿的认领证明,丈夫工作在外也不见她担忧,邻居们总见她将一个个孤儿领进家中
,却没见到任何一个人走出来,在早些年,杀人事件只有杀死有权有势的人才会曝光,所
以从来没人留心那些孤儿。
这事情持续到姐姐的拜访方东窗事发,姊姊一到妹妹家的门边,便闻到呕心的腐臭,
但因为宅邸占地并不小,邻居也查觉不到,姊姊对妹妹的心理状态一直都了解,所以她报
了警。
宅邸华美,阳光照进来,庭院里还晒著许多小孩的衣裳,如果没有腐臭味,这里看似
一切美好。屋内,许多处的墙边都挂著精致且巨大的相框,相框中是许多腐烂参半的孩童
尸体,各个骨瘦嶙峋,有的看似挣扎致死,身上布满伤痕,有的则是活活饿死,然而更加
恶心的是,那些挂画的透明模上都穿了小洞,新鲜的布满苍蝇,有些则养满了蛆,而妹妹
正在客厅里,细心的支解著苍蝇。她抬头,看见姊姊来了,便说:“这种味道,我们都惯
了。”’
讲者说道这里,听众有些人举起了手摀住了嘴,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恶心。
‘事情没有张扬,因为姊姊不想因为这样的事情坏了名声,但妹妹也因此被送进了精
神病院,进了医院的妹妹因为无法继续处理她的小兴趣而变得疯狂,甚至杀死了其他病患
,院方对此做了解释:“病患是为了弥补儿时无父母的缺陷与怨怼才热衷将苍蝇喂给蛆虫
食用。”’
入光的人脸,是死去的妇人,双眼无神,只有隽永死亡的深沉;而在玻璃帷幕上方挣
扎的水花本来因为摄入太多水分,也逐渐平息。
‘梦幻馆就是精神病患的实验所,还有杀人犯的处置场,所以,接下来的死囚大家就
都不必担忧了。’
忽然间,那张额头破裂的妇人脸快速地向上疾泳,观众席上的人们这才发现底下的鱼
只身躯,一只有着酷似中年人脸,约有两公尺长的大鱼叼著死去姐姐的头颅,牠不像人们
对于一般人鱼的想像,除了人脸之外,其他部分都是由鱼体所构成,就像没有额头般,牠
的眼珠立在头顶两侧,脸的边缘还有人发一样的鬃毛飘逸。
妹妹似乎在见到怪物和姐姐的断头后顿时醒了过来,举止惊慌失措,像在水中大肆尖
叫般,吐尽了胃里所有的空气,身体开始下沉。
大鱼兴奋地冲进妹妹怀中,撕咬肉品最为丰富的腹部,为何能得知鱼只兴奋呢?并非
从泳姿和鱼鳍判断,而是从那张人脸张狂的双眼和弯起的嘴角。
鲜血迸散,腥味引来同种却略为小只的鱼群,不过几秒钟后,就像蛆虫缠上尸块一般
,十几只人面鱼挤在妇人身上,牠们不喜欢人头,因为肉太少;四肢和腹部还有乳房被啃
得支离破碎,妹妹很快就停止了挣扎,眼前的水箱被染成鲜红,观众席有些人仍看不惯血
腥的画面,把头别了过去。
飘荡的拇指像妇人死前都想逃离的灵魂,贴在玻璃前迟迟不肯离去,直到一只小鱼从
大家眼中吮走了肉块。
一点也不浪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