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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不是有病!”林母轻拍胸口,松了口气。
“蛤?”林庆幸答道。
“原来是头壳顶开了眼。”林母接着说,还朝他脑袋瓜敲了一下。
“欸……妈妳干嘛啊?”林庆幸一脸被打得莫名。
林母说完自己的后便拿起粉色小提袋里一本红色精装小书和一副老花眼镜,窗帘外头
的阳光反射在镜面上,也看不清书上的什么。看气氛凝重又因为自己的加入而尴尬,林母
赶紧补了句。
“我啥都没听见……好了好了,你们先讲,我惦惦仔听,不给你们吵。”林母推了推
眼镜,低下头来作势研读著经书。
床上的林庆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适应,兴许以为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或是活在幻
想里都好,可以不用管这些有的没的,可是王崇学一席话似乎又把自己的这些异想拉回现
实。
王崇学并不知道林庆幸内心的挣扎与变化,只是自顾自的讲道、画著图解。
“一般而言,梦,是过眼即忘,平行时空中并非只是两两一对,一张平面图样上能显
示的并不全面……”
“嗯……”
王崇学的言语逐渐模糊,萦绕在林庆幸心中的,只有逐渐袭来的焦躁,就像燃起星火
的纸张,精神上开始烧得愤怒、黑得蜷缩。
“而能把意识调换到另一个时空,除了另一边的自己死得不完全,或者精神分裂,再
不然……”
难道自己前些日子,阻止王昱学进解梦馆,什么都没改变吗?
“啊……”林庆幸吞吐的话越见无力。
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阻止。
从妹妹那里听来的,眼前活生生的林母早成了一具瓦砾下的死尸。但林母正仔细地看
著王崇学画下的图做着笔记。
王崇学的呢喃声仍弥留耳畔。
“我在德州的精神病院当了十多年的患者,见过无数和我一样的人……”“有一些人
突然多了不曾经历过的记忆,”“也有些老人突然变得跟小孩子一样,”“许多人都说错
觉替换来替换去,被判了几近终生的精神官能症……”
林庆幸的双眼充满血丝,他仰望洁白的天花板,奇怪的花纹雕饰,不管病房里提供的
环境多么舒适高级,柔软的床垫,舒爽的温度,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实。
忽然间,一句话充斥脑门“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不同的语气,迥异
的嘴脸,就像是不同世界里,相同的人有着不一的个性与声音甚至是性别,一次涌了上来
,就快要逼疯自己。
王崇学的笔触仍未停歇,他画著许多的圆。
“一个时间成一个圈,”
他此刻的话却只有林母听得见。
“圆与圆相隔越远,事物相关性越低,”
两人皆没瞅见病榻上的林庆幸趋近死寂,双眼无神,瞳孔正四处颤抖。
“我们可以交换记忆的空间只有邻近的圈,简称邻圆,所以我需要你的另一份记忆,尽可
能的跟我讲你还记得的事情,我知道相交的邻圆时常都隔了数年,但哪怕一点相连性都好
,包括你怎么过来的,告诉我……”
他看着他,又看向她,床尾,窗沟,窗帘在地毯上的影子,自己皮包骨的双手空抓了
抓,林庆幸呼了口气。
“告诉我!”
他怎么可能相信一个凭空出现的人,突然认同了自己,好像抓住一根浮木却又如常人
一般怀疑他是不是神经病。
两个人目光如炽,焦点全在林庆幸身上,像是审讯官似的,像是毫无同情心的局外人
,像是只会吩咐却不知道员工在做什么工作的老板。
“医院……”他颤抖地脱口而出。
“医院?”王崇学和林母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两人对林庆幸泛泪的眼眶同时皱了下眉头。
“我不是故意的……”
只要林庆幸回想,他只会想到自己过去所犯的错误,他认为自己骗了王昱学,是他害
死了护理师,也是他让一个灾区的女孩送死,他杀了许多正常人,却没办法克制,在另一
份记忆里的许多年经验全数涌上心头,好像梦醒似的,一点一滴,全都回想了起来:是谁
在街道上逃窜,是谁终于见到了妹妹,又是谁在长达数年的旅途中看见了北部的高墙,街
道住宅每一扇门的背后都没有人居住,藏在地底下的巨大蠕虫,用邻近身旁的血盆大口吞
噬任何生命,自己好像变成谁最忠诚的棋子,破坏人们最后的防线。
“到现在,你们还把牠们当成怪物?当成野兽?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林庆幸突然
向前,压过床上的图纸,揪起王崇学的衣领,几乎要把他从轮椅上拽起,口水喷溅在他脸
上,好像要嘲弄到底是谁不清醒一般。
“他们不是狮子,不是老虎,不是野兽……牠们没有野性!牠们在玩弄我们!在玩弄
我们!我们只是玩物呀!”
霎时间,王崇学的领子已经被扯到破破烂烂的。
●
出院手续繁复,何况是大医院,一下子是这个柜台一下子又得换边,一下子人不在,
一下子又得跑到别层楼去找人,医护人员来来去去,虽然急忙却也不至于毫无秩序,且电
子化的结果就是将缓冲时间和登记顺序输入到手机上。
王昱学手机上头的号码牌发了通知,显示还有最后一道程序要跑,院方需要病患家属
的印章,此时的他恰好在外头,医院对面的麦当当买大家待会要吃的午餐。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什么?”柜台小姐亲切问道。
“你好,我要一个分享餐,加点两分鸡块。”手机在点餐柜台前的感应器刷了一下,
便结清了食债,因为是邻近大医院的餐厅,所以显得更加高级,除了柜台人员,后头几乎
都是机械出餐,人们只要懂得简便地包装就好。
窗台有一对男女,女生手上一台微摄影机,就这么对准男方。
她询问道。
“先生,请问您来这里用餐的次数频繁吗?”
“照三餐都来吧!”
女记者从头到脚扫视了男人的身材后点了点头。
“那么您对于这家医院一定十分了解囉?”
“医院?医院有什么好了解的?啊不就医生病人冷气很冷,只是说齁,以前或者到别
的地方也没看过那么大间的医院啦,听说里面有上万间病房,不过在这边走跳十几年,也
没进去走完过就是了……”
一旁的王昱学不以为意的听着他们聊天采访。
“好的,那么您对于这家餐厅背后的老板……”
“这个我不清楚捏......”
要不到消息的记者显得有些不耐,又开了新话题。
“那您知道前几天知名youtuber妮妮......”
回过神来,柜台人员已经将分享餐和鸡块给装好,还附上糖醋酱跟吸管。
“先生,您的餐点好囉!”
“啊……谢谢。”
走出店门口的王昱学抬头端详斑马路前不远的安澜医疗大楼,恍然间似乎还真看不到
楼顶,也不知道后头是延伸到哪里去。
“记得电梯好像只到三十几层,但是这怎么看都不像只有三十层……”
●
电梯缆绳抽拉杠杆,铝门开阖,放走一楼又一楼的旅客。
直到电子数字停在了精神科楼层,转角过后的走廊对头,可以看见衔接到后方大厦的
空中走道,透明的落地窗旁,只有轮椅上的人静静待在那里,看着窗户外头的行人汽车小
得跟蚂蚁似的,栽植在身旁的造景此刻在沉默的人眼中显得剧大无比。翠绿的嫩芽、杂草
,在冥冥之中生长,只要无人注意,时刻裁剪,它便茂盛得淹没了底下的人群。
“被赶出来了?”
王崇学依然沉默,只是换了只手继续撑著下巴。
“呐,吃点东西。”王昱学把鸡块盒递给了兄长,但私下早已把糖醋酱另外拿起来放
。王崇学没有转头,不过还是把鸡块盒收了下来。看着自己十多年没见的哥哥,王昱学总
有股说不出的感慨,毕竟在老爸过世前,还是时常聊到自己这位没见过几次面的亲人,而
现在,他就是自己仅存的亲人。
看着王崇学似乎也没要进食的样子,王昱学也不便多说什么,转身要走,临走时,却
又被叫住了脚步。
“昱学,”他仍瞅著玻璃外的风景。
“老爸以前怎么说我的?”
王昱学一愣,登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话。
“有缺陷的神经病?”王崇学语带讥讽,手里掐得盒子还没碰到里头的鸡块,因为空
间很大。
王昱学则皱了眉头,摇头道:“他说……你在Asylum的医学院读书……我也不是很明
白,”听见弟弟转达的话后,王崇学似乎变得有些茫然,转过头去看着王昱学,五味杂陈
。
“别开玩笑了!”
王昱学继续说道。
“……直到你当上那个医学院的主任之后,爸爸的态度才变得奇怪,好像不是很能接
受似的。”
王昱学说罢,王崇学突然纵声大笑了起来。
回音回荡走廊,也难怪,这么少人来的楼层的确没什么阻隔音波的效果。
看着自己脸上的茫然表情转移到弟弟身上,王崇学这才开始替他释疑,解释那一段长
达数年的玩笑话:“你还在状况外是吧?”
他接着说。
“Asylum医学院是疯人院、精神病院,那里没有学生,只有医师和病患,而我就是病
患,早在国中的时候就成了囚徒!”王崇学慢条斯理地打开捏皱的盒子,又道:“为什么
老爸会惊讶?不能接受,我看他是吓坏了吧?”他拿起鸡块,咬下一口没沾酱的肉,露出
半边金黄包裹的白,和口中的坦白一样白。
“一个病患变成院里的主任,能不吓坏吗?”
说罢,又哼笑起来,看着倒影里嚼著鸡肉的自己,不知怎么地,两行脸颊,竟伴随着
源源不断的眼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