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拿来了吗?”高壮男说,他的身形没有因为年纪的增长而消瘦,反而变得更壮,
更魁梧,像一头丝毫无法控制野性的猛兽一样。
“拿来了。”小玉踢了踢身旁装满石块的粗布袋说。
李妈被胶带封住嘴昏迷在一旁。小玉看着衣不蔽体的她,不自觉的握起拳头。她绷紧
全身肌肉,脑中闪过这男人能对自己母亲所干的所有龌龊事,“你…你该不会…”
“妳想的到的事我都干过了。”他的面容看不出一丝愧疚,甚至有点得意。
小玉拳头一紧,此时用怒火中烧或气急败坏已经不足以形容她的表情,指甲深深嵌入
了掌心里,拳中握的是比耻辱更耻辱,比不甘更不甘的,恨。
她穷尽自己所能的恨他,咒骂他,却发现那男人仍是一脸若无其事的站在自己面前。
小玉无语的举起枪,上膛。“放了我妈!”她淡淡的说。
“早就想到你会有这招了。”高壮男一脸泰然,“起来!”他用力的踹醒李妈。
“不要踹她!”小玉怒吼,悲痛的吼叫穿过门外传向那山谷的最深,最底处,却没有
一点回音。李妈在这时醒来,“对,对不起,我醒来了。”
“妈!”
“妳,妳是谁!妳不要过来!”李妈挺起身子,蓬头乱发的向着小玉大吼。
“我是妳女儿,我来救你了啊!”
“妳,妳不是我女儿,妳快滚!”李妈咆哮,小玉愣住,不敢相信自自己母亲口中吐
出的一字一句。
高壮男则是在一旁静静的贼笑着,看着这出自编自导的烂戏,看着那撕扯在这母女俩
之间的情感纠结。
直到,“好了,母女相认的亲情戏也该演完了。”他说。
“你,你是不是让我妈吃了什么药?”小玉颤抖著呼吸问。
“吃药,别傻了,喂只母猪吃鱼子酱干嘛?”高壮男嘴上这么说,但他没让小玉看到
的是几管静静死在屋后谷底的针筒。
这场自相残杀的戏码,他自认策划得完美无缺,从三年前胞弟尸身上那被刺烂里的尸
身中看到的仇恨,多少年过去了,他终于也走到了这一天。
“我只是给你一点现世报,这样错了吗?”小玉枪指著高壮男,高壮男枪指著李妈,
两边都上膛等著击发。
“错了。”高壮男用似是而非的语气说:“大错特错!”
“为社会铲除毒瘤错在哪?”小玉。
“因为我没有家人亲戚,而他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高壮男握著拳,掌中的恨却
和小玉的有所差异,“他死了,我本来想跟他就这么一走了之,但后来我想想,怎么能让
妳这么好过。”
“都流多少血给你们了还不够啊!”小玉义愤填膺的接着说:“像你们这种草菅别人
的性命的人根本没资格活在这世上!”
“别人?”高壮男哼哼,“我同情别人的死活,就有人肯对我们两兄弟释出善意吗…
别傻了!”
“马的一堆歪理!”小玉的枪在手中微微抖,“我不想听你干古了!快把我妈交出来
。”
“别急…高潮现在才要来了,看看她要做什么。”高壮男说完便将另一把枪丢到李妈
面前,李妈一见黑枪落地立时如获至宝的将它捡起,向着小玉。
“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事?”小玉问。
“我只是跟她说如果想留下自己身上的孩子,就用妳的命来换。”
“她怎么可能相信你说的鬼话!”
“精神崩溃的女人比什么东西都来的好操控。”高壮男大脚踩上李妈背上,完全不把
她的尊严当成一回事,“别不信邪,老子现在要这只老母猪干啥,她可会连声屁都不敢乱
放的乖乖照办!”他蹲下身,一手捏着她的脸颊,一手高高举起,然后啪的一声热辣辣的
巴掌掀下,李妈整个人翻了过去,
“不要这样!”小玉哭着大吼。
李妈用带着惊恐的眼神起身,然而看着的却不是高壮男,是小玉。
小玉被她叮得傻了,高壮男在这时又低头附耳向她说了些话,话甫毕,李妈原先就已
十分迷离的眼神,在此时变得更加紊乱,紊乱到她居然就这么举起枪!
碰!
小玉脸颊在下个瞬间被烧烫的子弹划开,血汨汨流出。她忐忑的后退,直到退路又遭
门板挡下。
“撑不住了吗?”高壮男讪笑的望着小玉,“别怕,别怕,我们就要…结束了。”
“谁说我怕了!”小玉顶着门板,迟迟无法定下心神。突然间,“开枪吧,我会保
护妳们的。”李爸的声音!
“爸!”小玉怔怔,“可是妈…”
“我相信她只是在配合歹徒演戏,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傻事的。”李爸低语。
“谁,谁在外面?”高壮男忽地耸起肩问。
“你最怕的那些人!”小玉说。
“我不是说只要妳一个来吗?”他一反刚刚拿翘的大模大样,反而有些生气的问道,
“外面有多少人?”
“数到三就毙了他!”李爸在门外指示道。
“1!”小玉狂颤的手在父亲持重的引导下慢慢稳下。“怎么样!难道你在电话里说
有更多人是在唬烂?”气势在转眼间倒向小玉身上,“现在外头有几百管枪正指着你的头
。”她说。
“2!”高壮男将枪管转向小玉,“那既然妳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地狱见吧!”。
“3!”门被李爸撞开,“开枪!”高壮男大喝,小玉瞬间将身子屈向那大袋石块后
。
“碰!”
“碰!”
“碰!”
“碰!”
四声火光在恨与挑拨,爱与无惧的闪动间喷出,两个影子被斜斜晃倒,那代表爱与无
惧的两颗子弹钻进高壮男胸口,使他瞬间没了声息。
而另外两颗也全落在小玉身上,一颗擦过她眼角,一颗则在她心旁炸出了个大洞。
“妳…妳还是这么做了。”她用模糊的气音,看着李妈问,“为什么?”
李妈没有回答,单用自己同样探不见底的眼窟望着李爸,为什么?小玉抚着眼角,不
知道自己眼角落下的是血是泪,她只知道自己将要消失了,消失坠落进心旁那深不见底的
大窟窿里。
不久后,警车和救护车的哀鸣声响彻了整座山巅,惊起山神和每只在树梢歇息的鸱枭
。停滞片刻,回音又匆匆下山,这整起事件最终的画面就停在李妈向着医生不断磕头,和
李爸那双哭裂的眼上。
很久以后,警方在找到屋后谷底寻获一管用罄的针筒,但即使寻获针筒,也再寻不回
那个声声道著梦想的女孩了。
不久后,伯翰出生了,他的迅速成长冲淡这个家曾有过的悲伤。李爸和李妈乘时烧去
小玉的衣服,照片,笔迹,奖状,和所有关于她的一切。
李爸开始抽起菸,李妈也开始会在自己不顺心时偷偷拿卫生纸来烧。
这悲伤最后的记忆点,也只剩那起关于防卫过当和动用私刑的官司缠讼。对于伯翰,
他们倾自己全力给他最好的,但对梦想这两个字从此深恶痛绝。
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曾有过姊姊,父母更是不曾开口过。“你要当个为人民福祉
而奋斗的律师。”他们只会这么说。
整个童年,不,他没有童年,整个小时候他都与教科书为伍,唯一使他有印象的是三
年级时写的那篇作文──我的梦想
“妈妈,我今天写了一篇作文老师给我甲上上喔。”他打开家门,兴奋的甩着稿纸向
李妈道。
“真的啊,好棒,你写了什么?”
小伯翰神气活现的抓着搞子两边念起,但从文章开头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梦想
’的这12个字开始,李妈脸上的粪水就越积越浓,直到文末最后的梦想两个字说完,她
烧起来了。
“拿来。”李妈用不带一点抑扬顿挫的声音说。
“什么?”小伯翰茫然。
“拿来!”李妈抢过稿纸,伯翰的作文转眼间在空中被撕碎成一片片绝望的星子。
“妈!”他难受的大叫。
“从此以后,家里不能听到梦想这两个字。”李妈踩过星子,跑进厕所里烧卫生纸。
小伯翰更困惑了,却依旧不敢有所反驳,他忍着悲伤把那堆流星聚成一山记忆,收进
记忆中的那个盒子里。
等到下次提起梦想,已经是和已晴相遇的十年过去了。
“再来的事,你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了。”男警官闭起双唇,回忆的幻灯片放映结束
,灯光再度切回雨声淌淌的狱里。
*
听他说完这故事后,我对小玉曾经历过的那些往事感到十分惊异,却也更坚定了自己
要拯救伯翰的信念,而李爸听我说我这么说完后,只独独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你们太刻意去忽略过去的伤痛,反而把更多的痛苦加诸在他身上,让他用大半
人生在替你们承受那些业障。”
李爸手紧紧抓着钥匙,像灵魂遭受重击般的晃了晃脑袋,“是…这样吗。”他顿了顿
道。
我看着被他握出汗的钥匙,深怕他又反悔的道:“至于李警员的真实身份这件事…”
我故弄玄虚。
“真实身分?”李爸不知所以然的摇摇头道
“我想他应该就是你故事中的那个女孩没错了。”
“不可能!伯翰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姊姊这件事。”李爸执拗的说。
“不可能?你难道没有仔细观察过她的个性,生活习惯或兴趣吗?”我不以为意的道
:“而且就算他不知道,大概多少也感觉的出来吧。”
“不…虽然她们的左手有相同的特征,但是…她们根本长得不一样阿!”
“因为那只是他感觉到的形象,你们当然会认不出来。”
“别胡扯了!”李爸擒著泪。“我和她妈一直感觉对她有所亏欠,从来不敢向那小警
察提起这件事。你这么说完,我们反而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了!”他抓着钥匙起身走出,磅
的一声甩上狱门,押回锁头。
“欸,你不是说好了!”我紧抓栏杆望着李爸,他睨着我,手在口袋里摸索一下,假
装不小心甩出钥匙后便匆匆离开了。
我歪著头,不解的将手伸出栏杆外,抓回钥匙,转开这将自己囚禁了将近三个礼拜的
该死锁头。
“这就是她不擅长表达自己情感的父亲吗?”我喃喃,随之步出李爸层层打开的出口
。看了看表,52秒57。
“只剩八天,小玉不知道怎么样了。”
狱外狂风飒飒的刮,我紧抱着身子走出大门,突然间!一阵滚滚黄沙紧追在这阵狂风
之后卷起,让毫无防备的我被刺得眼泪和鼻水直流。我掩著面蹲下身,待这阵沙暴终于歇
下后才又小心的呼着气睁开双眼。
一睁开眼马上就发现了这阵黄沙所捎来信息;脚边躺了张照片,我弯腰拾起,上头是
伯翰和已晴在乐园的那张合照。
“怎么会飞到这。”我望着天困顿了半秒,马上意识到现在没有闲暇在这自言自语了
。我将相片塞进口袋后,走出这片监禁之森,往路边招了台小黄上车,“美术馆。”我说
。
外头景物在出租车逐渐飞快的加速下,被撇成一条条浮在车窗上的水彩,“可以再开
快一点吗?”我靠在车窗上问,心里很担心小玉。
时间一分一秒的飞逝过去,直到窗外的水彩又楼归楼,树归树的扮回自己原先模样时
。车子已在美术馆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