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七日，今年的七夕情人节，同时也是红帖上所写的，坤源跟年妃将举行婚礼的日子。
我们特地在上午就提早来到婚礼地点，也就是我跟雪燕之前曾经造访过一次的那栋民宅，
只是这次我们还多了夜猫子同行。
自称是坤源父亲的那位老人看到我们来访，他跟上次一样热心地招待我们进去屋里坐，并
说要准备茶点。
这次我们放下戒心，跟着老人进入屋内，屋子里的环境就跟老人本身给我们的感觉一样，
尽管屋龄已久，但仍可以从墙壁及装潢上感受到刚强精悍之气，一点多余的摆设都没有，
让人一走进来就有一种“这就是男子汉的房子啊”的领悟。
老人帮我们三个人各倒了一杯绿茶，准备了一些简单的仙贝饼干，然后坐下来陪我们一起
聊天。
“在上次你们两位来过以后，我马上就打电话给坤源了，我跟他说有同学先来这里打过招
呼，我很开心呀！”老人咧嘴露出他那虽不整齐、却清理得非常洁白的牙齿，可惜地说：
“只是我上次忘记留下你们两位的名字了，所以坤源跟我问来的人是谁的时候，我反而说
不出来，你看，我竟然会忘记这种事……”
“伯父别这样，我们今天还是来了呀，等坤源看到我们以后再让他自己认人就好了，这么
久没跟他见面，搞不好他连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呢。”夜猫子开始发挥她的隐藏
技能，那就是瞬间变成长辈的谈心好友，现在在老人的认知里，我们三个人都是坤源的同
学，但真正跟坤源是高中同学的，其实只有雪燕一个人。
“伯父，坤源有说他今天几点会回来吗？”夜猫子问。
“他今天早上才打过电话回来，说晚上七点会带新娘一起回来，到时婚礼准时开始！”老
人开心地答道。
坤源会带年妃一起回来？听到老人这样说，我们三人脸上都露出又怀疑又好奇的表情，因
为年妃的遗体应该在九年前就被山谷所吞噬，直到现在都还没被发现才对，那坤源今天晚
上要带回来的，又会是什么呢？
“不过，伯父……”我刻意摆头看了一下屋内四周，说：“婚礼的准备是要傍晚才开始吗
？因为我发现这里好像没有任何婚礼需要用到的东西呀？”
“喔！这个呀，我本来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坤源都没跟我说总铺师跟乐队的人什么时候
要来，后来我问他啦！他说这些都用不到，因为他要办的是是另一种婚礼。”老人拍拍膝
盖，眼神轮流看着我们三个人。
另一种婚礼？我们三人暂时无法解读这句话的意思。
老人似乎从我们的脸上读取出了某些讯息，他接着又说：“既然你们是坤源的高中同学，
那你们应该也很清楚他的个性，他在班上应该是没有朋友的吧？”
夜猫子仍假装自己是雪燕班上的一员，顺水推舟地说：“嗯，他的朋友真的不是很多……
”
然后夜猫子在桌子底下偷偷拍了一下雪燕，要她继续接着说，因为真正了解坤源在班上的
人际关系的，就只有雪燕了。
雪燕反应过来后，马上点头说道：“嗯嗯，我曾经想要当坤源的朋友，所以一直在帮他融
入班上，但是他好像故意把自己孤立起来，不让任何人接近他、喜欢他，一开始我还很努
力的对他释放出善意，但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尝试，他在人际关系上所盖的墙还是一样高，
最后就连我也放弃了。”
老人盯着雪燕，像是赞许般的点了点头，突然说出：“妳就是雪燕，对不对？”
“呀！”雪燕吓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巴，因为我们三个人虽然已经在这里坐一段时间了
，但一直没有跟老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所以老人不可能知道雪燕的身份，除非雪燕刚刚所
说的话透漏出了线索。
“坤源曾经有跟我说过，班上有一个很善良的女同学一直想帮助他交朋友，但是他无法接
受妳的好意，一直对妳很不好意思。”老人垂下双眼，说：“妳说的没错，坤源是故意让
自己没朋友的，他这样做也有他的理由，因为他怕会伤害到你们……我没读什么书，解释
起来太累了，或许等他晚上来了以后，由他来解释会比较好一点。”
老人看了一下桌上的茶杯，我们三人的杯子里都还有茶，倒是他自己的杯子已经空了，他
站起身来准备要再泡一壶茶时，雪燕出声叫住了他：“伯父。”
老人停下脚步。
雪燕问道：“我们导师有跟我偷偷说过……坤源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你
不是他的亲生父亲，是不是？”
老人转过头来，他神情中的黯淡跟失落，比茶壶里的茶叶色泽还要深。
“我们还是先等坤源回来吧。”老人说，好像等坤源回来以后，所有一切就可以得到解答
。
**********
晚上七点钟，终于有其他车辆的声音从小径外面传来，听得出来有人正在停车。
至于是谁在停车，答案只有可能是一个人了。
听到车子的声音后，我们全都站到门口外面迎接，老人更是站在我们的前方担任代表。
在一阵脚步声之后，一个人影终于从小径中现形。
时间并没有在坤源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的面貌跟毕业纪念册上的模样没有差太多，除
了发型跟眼镜不一样以外，脸孔的轮廓可以说是直接复制贴上，既不英俊，也不丑陋，只
是毫无特色，像一张白纸。
坤源穿着休闲牛仔裤跟轻便的衬衫，后背上背了一个看起来重量不轻的登山包，到这里为
止都很正常，但看起来最不协调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上，他的右手拿着一张木桌，左手拎
著一张木椅，仔细一看后，会发现那是在高中每间教室里都可以看到的木制课桌椅。
登山包跟课桌椅，这两个物体到底为什么会同时装备在同一个人身上，我当下真的搞不清
楚。
坤源从小径中慢慢接近屋子，当他看到我们一行人时，也楞著停下了脚步，坤源并不认识
我跟夜猫子，他想必是认出雪燕才停下来的。
老人走上前去迎接坤源，坤源放下手中的课桌椅跟老人轻轻抱了一下，接着两人交头接耳
了几句话，老人一边指着我们一边不晓得在低声说些什么，坤源在交谈过程中三不五时地
把眼光投射过来，我知道他主要是在看我跟夜猫子这两个陌生人。
两人谈完以后，老人留在原地，坤源则把课桌椅重新拿到手上，朝我们走过来。
雪燕在我身边紧张地想伸出手跟坤源打招呼，但她的手只是在胸前别扭地抽动了一下，并
没有伸出去。
“坤源，你好……”最后雪燕用细小的声音吐出这四个字。
坤源没有开口回应雪燕，只是轻轻朝雪燕点了个头，仿佛这个动作就代表他的最大善意了
。
接着，坤源紧紧盯着我跟夜猫子，冷冷地问出一句：“我记得我们班上没有你们两个人吧
。”
坤源在开口时的语气跟眼神，竟然让我联想到了酒鬼，因为相似度实在太高了。
“你没记错，我们两个不是你的同学。”夜猫子朝屋内瞥了一眼，说：“我们能进屋内慢
慢说吗？我会详细解释的，当然，我也有很多事情想请问你。”
当夜猫子这样强势开口要求时，总是很难让人拒绝，就算对方是跟酒鬼同类型的人也一样
。
坤源的眼珠几乎没有转动，他直接在脑中下了决定。
“阿爸，我把东西搬去二楼，顺便跟同学叙叙旧，你先准备一下晚餐喔！”坤源转过头朝
老人大喊。
老人露出笑容，大声回道：“好！等吃的好了我再通知你们！”
**********
二楼的空间并不大，没有任何摆设跟家具，看来只是一个单纯放置杂物的场所。
上到二楼后，坤源先把课桌椅摆到地上，然后把登山包放在角落，对我们问道：“我阿爸
跟我说，你们是因为收到了喜帖才过来的？”
“……是我收到的，还有班上其他人也有收到。”雪燕应道，不过我听出坤源的话似乎有
点奇怪，为什么红帖上明明有他的名字，他却表现的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问：“帖子不是你寄给大家的吗？”
“喜帖是我制作的没错，但我并没有寄出去。”坤源将手抱在胸前，整个人靠在墙上，眼
睛像监视器一样不带半点感情地盯着我看，各种动作完全就是酒鬼的翻版，尤其是他那比
冰块还冷静的态度，更是跟酒鬼一模一样，“在我回答你们的问题之前，先说说你们自己
吧，你们是谁？为什么会跟雪燕一起过来？”
“那我就先自我介绍了，我是诡志出版社的负责人。”夜猫子从口袋里拿出名片递给坤源
。
坤源把手从胸前抽出来，接过名片打量著诡志出版社的名称。
“一开始是雪燕透过投稿向我们求助，我们才会主动调查这件事的。”
夜猫子用她那独特吸引人的嗓音，开始述说从第一天开始的故事，从雪燕的投稿、我跟雪
燕第一次造访这间屋子却仓皇离开、红帖上所出现的异样、桐莉所说出的真相等等……全
都一字不漏的在夜猫子的声音中重演，夜猫子讲述的方式别有魅力，我甚至能从她所说的
每一字每一句中看到当时的画面。
而故事的句点，则是停在桐莉被我们发现流血倒在厕所里的时候。
“不过你不用担心，桐莉没有事，虽然她手腕上的伤口很大，也流了不少血，但及时送医
以后还是保住一命，只是我们出版社的厕所需要换一面新镜子了。”夜猫子最后用自嘲的
方式做了一个结尾。
“我没有担心桐莉，我并不在乎她的下场。”坤源直接地说，他甚至没有问桐莉在厕所里
是怎么受伤的。
“那你在乎的是什么？”坤源那漠不关心的态度，终于让我忍不住问道：“不对……或许
我该问你，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要制作红帖并寄给每个人？而且为什么新娘会是年
妃？你做的一切根本就没有逻辑啊。”
“是你自己看不出逻辑而已，不要随便怪罪别人。”坤源哼了一口气，说：“而且你没听
清楚我一开始说的话，我只负责制作那些喜帖，并没有把它寄给大家。”
“那会是谁寄的？”我又问，坤源却把刚刚哼的那一口气吸了回来，不想回答我。
“坤源……”雪燕把双手合在胸前，像在祈求般跟坤源开口说道：“在高中的时候，你总
是把我的好意拒于门外，我相信你有你的理由。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就请你不要再这样
子，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吧。”
坤源把眼珠转向雪燕，或许是雪燕以前对坤源所释出的友善终于起了效应，坤源的眼神正
在闪烁不定。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伯父已经跟我说过一些事了……他说，你曾经跟他提到关于我
的事情。”雪燕把合起的双手放下到腰际处，她的十根手指因为紧张而用力地交错在一起
：“你是不是曾经跟伯父这样说过？班上有一个很善良的女同学一直想帮你交朋友，但是
你无法接受她的好意，一直对她很……”
“我知道我跟我阿爸说过什么话，不需要妳提醒。”坤源先是硬生生打断了雪燕的话，然
后双眼一垂，说：“要是妳真的想知道，我告诉妳就是了。”
看来雪燕的这招有效，坤源因为不敢面对以前多愁善感的自己，所以宁可跟我们坦白，也
不想让这话题继续，这种个性也跟酒鬼很像。
“首先，我要你们知道，我之所以会在班上被孤立，是因为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希望跟任
何人当上朋友。”像是某种前情提要般，坤源郑重地说明著。
雪燕说：“这点伯父也有跟我们提过，他说你是怕会伤害到其他同学，所以才故意跟其他
人保持距离的。”
坤源咬著嘴唇皱了一下眉头，那表情就像在说：“他到底跟你们说了多少事情啊？”
“会伤害到其他人这部分……可以请你说明吗？”夜猫子在旁说道。
坤源没有马上回答，他竖起右手的食指跟中指，比出一个YA的手势，然把手反过来，用指
尖指著自己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看得到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东西，打从一出生
就看得到。”
“啊，”我跟夜猫子一起点头，我问：“你是说阴阳眼吗？”
“有点不一样，阴阳眼是可以很清楚的分辨人跟鬼，但我却分不出来。”坤源把手放下来
，说：“在我眼中，不管是死的多惨的鬼，看起来都跟正常人一样，而在我小时候，往往
都是在发生了可怕的事故之后，我才发现哪些人是真的人、哪些人原来是鬼……”
“在那之后，我就尽量不再与人接触，因为我不知道跟我交谈的到底是人、或是只想利用
我的鬼，所以在国高中跟大学的这些阶段，我都是没有朋友的。”坤源用脚踢了一下放在
角落的登山包，说：“就算现在开始工作了，我的生活也是如此，我目前在小离岛的气象
观测站工作，整个小岛只有我跟另外两位同事，所以不用担心认错对方是人还是鬼。”
听到坤源说出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坤源亲生父母的早逝或许
就跟他的能力有关，所以他才会刻意把自己隔离起来，不再让其他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
“因为我有这个能力，所以我可以看到年妃。”
而坤源突如其来的这一句话，让我们都吓了一跳。
就像进击的巨人中，铠之巨人跟超大型巨人的那几句对白一样。
“你看得到年妃？”当中以雪燕的反应最大，她几乎要尖叫着喊出来了：“在哪里看到的
？她现在怎么样了？”
“九年前，当老师在教室里宣布年妃失踪的消息时，我就看到她了。”坤源在描述当年的
场景时，连他冷静的声音也受到了情绪的影响而微微颤抖，“她就坐在她的座位上哭，一
直哭一直哭，她哀求其他人看她一眼，跟她说话，不要把她独自丢在座位上……但是班上
没有人理她，因为只有我能看到她，只有我能帮她。”
我们三人都屏气凝神，专心听着坤源所说的，关于九年前的另一个真相。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就是红帖最后的桥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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