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完兵那一年,存了些钱,和家里拿一半的生活费,就开始往补习班跑的日子。
可惜自己真的不是念法律这块料,司法考试只通过第一试,二试落榜后家里也没办法支援我继续当全职考生了。
于时那时候听了学姐的建议,到N地方法院当法警的职代,想要勤余看函授再准备第二年。
刚到地院时因为很菜,都是站安检门,日子其实也满无聊的,下班后和学长去跑跑步,回到宿舍看一节函授写写题目,日复一日。
记得是在到职第三个月,我开始轮夜勤。
从进来开始就听了一堆N院的传说,毕竟是一栋老建筑了,难免会有一些硬件失灵,我也就笑笑的当作故事听。
在第一次上大夜班那天,午休特别求了指导我的学长带我实际巡一次。
N院的建筑方式很简单,平面成口字形,右边的一楼到地下一楼是囚车的停车场,一楼以上到五楼是法庭,六楼到十楼是法官等文官的办公室。
口字左边有三台电梯,最左侧刷识别证可以通到各层,中间和右侧是民众洽公用,只停一到五楼。
我和学长搭公务电梯到六楼行政区,从这里开始模拟巡夜的流程。
“基本上先巡法官、书记官办公室,从这里刷识别证进入管制门。”学长带我出了电梯,左侧马上就是一道玻璃感应门,右侧是很长的走廊,一路连空桥通到检察署,我们的权限基本上是刷不过的。
“你把证靠这个红点刷会比较好感应,门有点迟钝,可能要多刷几次。”我按照学长的教学,把磁卡放在玻璃感应门右侧的深黑色盒子上,红点闪动几下,往上跳为绿点,感应门向左滑开。
“往左往右都是法官的办公室,一个中字形你知道吧。中间这条走廊过去走到底左边是书座们的办公室,右边是官长和庭长的。”我一边跟着学长走,一边在随身笔记本上简单画出地图。
“法官办公室简单巡一下就好,很多法官都会加班,看到灯是亮的你就敲敲门,跟法官简单打个招呼就走,不要打扰他们。没开灯的办公室都可以用你的识别证刷进去,检查一下冷气有没有关,然后把灯打开看看有没有人闯进来躲在里面,是不太可能啦哈哈。”我听了跟着笑了。
“基本上你的任务就是检查不要浪费电,院长很CARE这个,然后不要闲杂人等闯进来就好。你大概……一点左右巡一次就可以回值班台休息了。”。
“呃学长,那下面法庭呢?”
“法庭区喔,庭务员会弄好锁好,你用手电筒巡一下没有民众闯入就可以了,法院门禁很多道,不会那么容易有人逗留的放心吧。官长这几层比较麻烦,要是你吵到他们一定会被钉惨,唉,反正在这里法官最大,你知道的。值夜大家一个月轮一两次,你新来可能被多凹一点,但也不会到每个礼拜都有,按照SOP巡完签一签就可以了。”我连忙点头。
“记得要随时联络值班台的学长姐,有些事情吼,唉,人能够解决都算是还好的啦。”我听完懵懵懂懂,但也不好意思再拖学长的午休,赶快回到休息室趴一下准备。
下午五点,我从备勤室的简易床上醒来,今晚是资深学长老曹和我搭班,他是个很温柔的爸爸,和他相处很舒服,我很庆幸第一天值夜是遇到他。
五点半准时到值班台,我随便买了便利商店的微波便当和饮料组合,后背包里带了放函授的笔电。
“老曹学长!”我放下书包,N院一楼的各科室都逐渐关上灯,民众也被下午值班的法警们劝导离开着。
“小宇,你晚餐就吃便利商店喔?”
“对啊,比较快嘛。”
“这样不行啦,你下次记得跟大家一起订便当,很多下班的人也会订,可以凑外送,微波的对身体不好,而且也没有现做的好吃。”我笑着说了谢谢,一边把晚餐藏到值班台的暗柜里面,等民众离开后再开始吃饭。
“第一次值夜?”
“对阿,学长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不要睡着就好,哈哈哈。”
我们一边聊著一边跟下班的同事寒暄,到七点半,一楼已经差不多净空了,剩零星的办公室还亮着微弱灯光。
“八点有送审的车,小宇你去外面接应,有做过吧?”
“有。”法警半夜值班除了维护安全外,很重要的工作就是常有抓到通缉犯要送进来开羁押庭,或是赶着要来保亲友的人,这时候我们就要独力完成白天整队人的工作。
我按下函授的暂停键,到装备间系上S腰带,填写领物簿,装好无线电和手铐警械,最后将手电筒握在手心。
“老曹学长,我先去大门UB喔!”
“小宇,等下车停被告要下的时候,记得轻轻拍一下门,说‘N市地院’。”我应声知道了,大概是怕送人进来的学长搞错,虽然我觉得连被告要送到那个法院都会搞错,押车学长也太两光了一点,但前辈的话总是不会错的。
收拾起一半紧张一半兴奋的心情,我刷了识别证,N院厚重大门锁应声弹开,我使力推,初春的晚风瞬间灌进来,吹了我个猝不及防,不自禁打了寒颤。
一出去就是画了红线的人行地砖路,N院门口是不太有车的单行小支道。左侧延伸过去是三层楼高的电子铁闸门,车来了会停在门口查验身份,我会用无线电通报老曹学长,他才会转动值班台的开门钮,不然铁门是无法用人力推开的。
低头看了看手表,八点零七分,有些Delay,我再次拿出值勤准则,用手电筒照明翻看,不断确认记熟流程,毕竟平时都是好几个学长带着我处理这些事,如今换我一个人上场,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这时候值班法官和书记官应该都已经准备好开庭了,我对于他们很是向往,再怎么样今年也要考上书记官,能够碰到审判实务才好。
远方车灯打破我的遐想,游览车一般的囚车,漆成蓝黑色,像深夜的幽灵缓缓驶向铁门。
我收起准则,举着手电筒小跑步向左移动。
“学长拍谢,八点的,路上有事故绕了点路。”驾驶摇下车窗,副驾的压车学长探头和我说到。
我连忙递上文件和他交换,双方都确认过后,各自盖上单位的章,我同时拿起无线电呼叫老曹学长,他爽快的应了一声。
不到十秒,铁门“嘎呀”一声,沿着地上的半弧形轨道慢慢滑开,我跑到车后,举着手电筒帮忙指挥,同时注意有无来车。
囚车驶入地下室,停妥。我用无线呼了学长,门又缓缓关上,囚车的前门打开,两个法警押著被告一左一右步下阶梯,前面有一位带头,我迎了上去。
“学长,二楼第十七法庭,我带你过去。”话说完,我用识别证刷开车库的管制门,领着他们走独立通道前往法庭。
“学长值夜辛苦吼。”带头的法警笑着问。
“没啦我学弟,刚来三个月,今天第一次。”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到。
“唉学弟没关系啦,撑一下,我们已经比管区好很多了,他们值夜的那个频率才叫恐怖,而且又危险。”
“碰!”金属撞击声吓得我们一震,戒护的学长们停下脚步。
我回头看,原本关好的管制门不知为何,随着风晃动着,不断弹到门框,刚才那一下是应该是被大风吹起的。
“学长拍谢,我去把门关好。”我往回跑到管制门旁用力向内拉,听到电子锁“喀”一声锁上,我又不放心的推了几下,确定锁紧了才回到队伍前方。
“没事啦哈哈,今天风很大吼。”我羞赧的笑着,一行同被告五人爬了两层,到达二楼。二楼的管制门是几十年前的老建物了,我只能拔起腰上的钥匙串开门。门打开后,戒护的学长带着犯人往法庭移动,他们常跑N院,对位置很熟悉。
经历了刚才的事件后,我小心的将门推回,但不知道是太老旧还是怎样,试了两三次才扣上,插入钥匙锁紧。
带队学长没有跟戒护学长一起过去法庭,他在一旁等我,看我锁上门后,他伸手比了一个Y字在嘴唇前后晃动。
“学弟哈一根吗?”我点点头,从霹雳包里拿出菸盒,带着学长到一楼大门外的吸烟亭。
“怎么样,做的还习惯吗?”
“还好。”我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吐到空中遮蔽视线。
“你还有在唸吗?应该不会想一辈子干这行吧?”
“恩恩,有买函授,我有要准备今年司特。”
“不错喔!还年轻可以念,以后我们就要叫你长官了哈哈!”
“没啦!学长。”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乱聊著,直到菸头的火星掉落地板,用皮鞋踩熄,学长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起走回法院。
“小宇......差不多要巡官长那边囉......OVER。”对讲机传来老曹学长亲切的呼唤。
我低头看表,八点半。
离表订九点巡夜还有半小时,但第一次可能会花比较多时间认路,感谢学长贴心叮咛,我拿起对讲机回了“收到。”。
跟押车学长道别后,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电梯前,拿出胸口的小笔记本,确认了路线后我决定一口气搭到十楼院长室然后再一路巡下来。
电梯缓缓下沉。我盯着鲜红色的指示灯,不禁怨叹起N院的老旧,为什么不能多花点钱改善这些硬件设施呢?一部电梯慢成这样,真亏民众能忍受都不会投诉。
“叮!”清脆的声音响起,梯门缓缓打开。
“等我一下!”
我回头看,一个身穿西装的中年人向电梯快步走来,我反射性的用手挡住门口,让他先进。
我按了十楼,他没有反应。
“值夜班喔?辛苦了!”
“阿不会不会。”我有些无措,在N院有个大家都知道的习惯是,法官出入并不会配戴识别证,我们都要认脸,这可能是怕法官被当事人纠缠所衍生的习惯吧,但对于我这种菜鸟来说非常痛苦,站在安检门时都不知道该不该拦。
还好学长有传授一招,看进来的人是带有犹豫还是一往无前,通常我们就能判断他是否是N院的司法人员。
“值夜不是两人一组吗?怎么你一个在巡?”
“是,我同事要在公务台待命,我们会用对讲机联系。”这时梯门打开,我一样用手挡住门让他先出。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我跟着出了电梯。他停在感应门前,没有动作。我觉得很奇怪,难道是忘记带感应卡了?
“请问您要到哪间办公室?”我礼貌的试探问到。
“办公室?”他背对着我,歪头摆出狐疑的姿势。
我开始觉得这男人有点奇怪,照理说法官忘记带卡跟我说一声我也不敢不开,但他只是歪著头站在感应门前一动也不动。
“对讲机。”他冷不防冒出这一句。
我低头看了腰间的对讲机,才发现顶端的红灯熄灭,也就是处于没电的状态。
“喀!”感应门突然无预警的滑开,我吓了一跳。
只见那个男人快步走了进去,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小宇......四十五分了,准备巡夜囉,OVER”对讲机此时突然传来老曹学长的呼唤。
“学长!学长!有听到吗?”我急忙拿起,按下呼叫钮慌张呼喊。
“办公室?”
那个男人一面快步走向黑暗尽头,一面传来疑问的语句。
“先生!不好意思等一下!先生!”我现在已不相信他是法官,大声叫住他同时追了上去。
他在第一个转角往左边转弯。是书记官们的办公区!我在脑海中回想早上学长的教导,同时一手拿起手电筒,一手按著对讲机不断呼叫。
手电筒的强光穿透黑暗,照射到走廊深处,我看见那个男人在远处,正不断重复尝试打开上锁的门。
“先生!请你停下来!这里是管制区域!”我由腰间取出电击棒,脑中接近一片空白,连要打开开关都忘记。
“办公室?我家门打不开。”那个男人低头呢喃。
我快步走上前,“打不开!”他突然大吼一声,我吓到差点绊倒。然后紧接着他放开门把,用跑步的速度冲向走廊另一侧。
“先生!”我回过神,举着手电筒追过去。
前方另一间办公室由门缝中透出微光,奇怪,书座如果还在办公干嘛不把走廊灯打开?那个男人停下脚步,转动门把,进入办公室。
我心中着急了,如果他伤到加班的书记官不知道我要受怎样的惩处。我使尽吃奶的力气往前冲,半撞开门进入其中。
那个男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低头看着键盘。
我这时真的很痛恨法警为何不能配枪?这个距离我势必要走近前去,万一他突然攻击我真的很难防御。
“没有人?”
我停下脚步,戒备的看着他。
“学长......老曹学长有听见吗?我在十楼书座办公室,有不明的男子现在闯进来。”
“都没有人!?”男子一声大喊,站了起来往我的方向也就是门口冲过来,我拿起电击棒往他胸口插下去,接触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没有打开电源,但来不及反应我就被巨力撞倒在地。
回过神的时候我靠坐在门边,老曹学长和押车学长围着我蹲著,眼神满是关切。
“小宇,发生什么事了?”
我摇摇头,感觉胸口很闷,说不出话。他们扶着我慢慢走回值班台。
“我看这个是煞到了。”押车学长收拾著文件,一面对着老曹学长说。
“监视器录影我下载好了,小宇你自己看。”老曹学长把笔电转向我,按下播放键。
画面时间显示20:35:07,我站在电梯口转头,看向远方的一片虚无,然后莫名其妙的用手挡住电梯门......接下来的画面大致如此,我楞楞的看完。
“小宇,你有记得要拍车身讲‘N市地院’吗?”老曹学长关掉影片,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好像......忘记了。”
“没事没事啦”押车学长打圆场道。
“其实我是怕跟你说为什么你吓到,有些前辈留下来的该遵守我们还是会遵守。囚车,来来去去,刑场也送、移监也送,什么样的地方都去,难免会有一些特别的‘乘客’跟着上车。”
“尤其跑过刑场的,很多受刑人,以为是回家的车,所以”
老曹学长说到这里,我有点难受,握著水杯的手有点颤抖。
“没事啦老弟!别想太多了,下次记得说一声,人家就知道这里不是他的目的地,也算是我们做司法的一点体贴。”押车学长拍拍我肩膀,收好行政文书离开。
“来,这个你放在包包里,下班后拿回宿舍挂在门口,一个礼拜后再拿来还。”老曹学长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长型木盒,打开取出壹支毛笔交给我。
我疑惑的看着他。
“这是我们法警镇室之宝,是以前老庭长送给法警长的。这只是早年死刑判决上用来点名字的朱砂笔,杀气很重,可以档煞。”
我说了谢谢接下,小心的收到书包里。
这是我来N院第一年的第一次值夜历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