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以及无数个蜿蜒的山路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红帖上所写的地址。
那是一栋位于半山腰处的独栋民宅,从道路上用肉眼并看不到这栋建筑物,必须先下车,
再经由路边的一条小径徒步走一百多公尺之后,才能够抵达。
在走进那条小径之前,我们已经把这座山绕过两圈了,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符合地址的建筑
物。
首先发现这条小径的是雪燕,她出声提醒我小径的存在以后,我们抱着“走走看也没损失
”的想法,先把车停在路边,然后一起走入小径之中。
民宅就在小径的终点处,当我们看到墙上所挂的门牌地址跟红帖上所写的完全一模一样时
,我们登时有种完成超级任务的感觉。
这栋民宅盖在这样隐密的地方,也难怪街景图上完全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建筑物的外观看上去很有日式古民宅的风格,整间房子几乎都是木造的,看上去虽然老旧
,但从门前经过修剪的花草以及旁边清扫过的落叶堆来看,现在应该是有人居住的。
门口处有一个造型复古的电铃,我按下电铃,屋内立刻响起了粗糙沉闷的电铃声。
电铃响起后大概二十秒钟,屋内都没有任何回应,正当我伸出手要按第二次时,雪燕拉住
了我:“等一下,你听。”
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而且越来越大声,像是有人正往门口走来。
脚步声在门口处停下,隔着木制的毛玻璃拉门,我们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站在门后,但
看不到太多细节。
“谁在外面?”一个老迈、略为沙哑的男人嗓音隔着门板朝我问道,依他问话所采用的词
句来看,他似乎不太欢迎外来的访客,或是正在午睡被我吵醒了。
我跟雪燕这时才发现,在找到地址之后该采取什么程序,我们竟然完全没有准备,或许我
们两个都没想到真的会找到这地方来吧。
现在该怎么跟他说才好呢?目前还不晓得对方的身分,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自己的
来意。
要迂回地说自己只是走进来逛逛的,或是如实说出红帖的事情呢?
当我脑袋中的想法还在打转时,门后的人又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是谁?再不讲话的话就
快点走,不然我就出去赶人了。”
对方说到最后时,语气中很明显带着怒气,我只好直接把脑中想到的句子讲出来:“啊…
…那个,请问八月七号的婚礼是在这里举行吗?”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这里看起来像餐厅吗?快给我滚开!”
我本来以为对方一定会这样大骂我们一顿,毕竟这栋房子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举行
婚礼的会馆,就算要在户外开设流水席,这里的空间也不够大。
但对方在听到我所说的话以后,他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从门后传来解开门锁的声音,拉
门被缓缓打开,一个年约七十岁的老人脸孔从门缝中间探了出来。
老人的脸孔虽然苍老,但黝黑的五官给人的感觉却很有力,有农夫或工人那样粗壮厚实的
感觉,
不过在现在的氛围下,我跟雪燕可说是被这张脸给吓到了。
老人先是炯炯有神地盯着我们看,然后咧开他那不甚整齐的牙齿,笑着对我们说:“婚礼
是在这里举行没错,你们是坤源的朋友吗?”
听到坤源的名字从老人口中说出来,我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加速了一样,心脏跟大脑都感
觉到一阵冲击。这代表眼前的老人以及这栋建筑物都跟坤源有关联,或许能从这里得到红
帖的解答也不一定。
“是啊,我们是他的高中同学,因为收到了帖子,所以想说先过来看一下。”我用肩膀推
了一下旁边的雪燕,要她也做一些反应,但雪燕只是点点头,跟老人小声地说了一句“你
好”。
现在的雪燕整个人有一半都几乎躲在我后面,她还用一只手捏住了我后面的衣角,我甚至
可以感受到她手心的冷汗渗入我衣服的布料里。
我偷偷转过头观察雪燕,不过她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只是把我当成盾牌那样,将我
挡在她与老人之间。
“原来你们是坤源的高中同学啊。”老人把门完全拉开,他身上只穿着白色背心跟短裤,
衣服上混著泥土,看上去有点脏,像是刚从农地里结束工作,“你们是看到喜帖上的地址
之后才来到这里的吗?可是婚礼是在八月七号,还有四天喔。”
“我知道,因为很久没跟坤源见面了,所以我们先来打招呼的,请问他在家吗?”事到如
今,我只好硬著头皮继续讲下去了。
“他现在不在家,要到婚礼那天才会回来。”老人说。
“要到当天才会回来吗?真可惜……”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关键的问题,问道:“伯伯,请
问你是坤源的……”
“喔,我是他爸爸。”老人将两手插在腰后,往前挺起胸膛,伸了个懒腰。
“原来是伯父,对不起,不说一声就跑过来打扰了。”我赶紧致歉,但我身后的雪燕却没
有出半点声音,好像她本人根本不在这里一样。
老人也像是完全看不到雪燕似的,他的眼神完全没注意雪燕,而是一直盯着我:“没关系
啦,我收到喜帖的时候看到坤源把地点选在这老家,我本来还担心没有人找得到呢。”
“咦?伯父,所以喜帖是坤源自己寄的吗?”
“对啊,都是他处理的,我也是看到喜帖后才知道他要结婚了。”
“嗄?”我越听越觉得夸张,做父亲的竟然在收到帖子后才知道儿子要结婚的消息?这也
太离奇了。
“那伯父你知道坤源最近的情况吗?”
“我也不知道呀,从坤源上大学之后,他就很少回来了,工作好像也都是在四处各地换来
换去,我也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直到最近他才寄信回来说他要结婚了,地点就选在这个
老家,还说当天会带新娘子一起回来。”
“所以伯父你也没见过新娘子囉?”
“还没见过呐,其实我也很久没见到坤源了,大概多久了呢……应该有四年了吧?”老人
歪著头,用力闭起右边的眼睛,嘴唇也斜向一旁,摆出滑稽的卡通人物表情,说:“虽然
坤源说要在这里举行婚礼啦,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他要怎么准备,或许那一天他就会带整个
总舖师的团队还有舞台一起来了吧。”
说完后,老人又把头摆正,笑着说:“啊,那天的事情就那天再说好了,你们一定是从很
远的地方来的吧?要不要进来坐一下?我泡杯凉茶给你们。”
我本来想接受老人的邀请,顺便进屋子里收集更多情报,但我还没开口,雪燕就更用力地
握住了我的衣角,并用气音在我身后偷偷地说:“不要进去。”
雪燕本来只是用几支手指捏住我的衣服,但现在换整只手掌都握紧了,我感觉整个人像是
被她往后拉一样。
从老人出现以后,雪燕就一直在害怕,她到底在怕什么?
她是在害怕坤源的父亲吗?或是在害怕我尚未察觉出的事物?
“嗯……谢谢伯父,但我们今天就只是来打声招呼而已,还是不要打扰伯父的休息时间好
了。”我满怀歉意地对老人说。
“啊,这样呀……不过婚礼那一天你们一定会来吧?”老人脸上露出相当失望的颓丧表情
,说实话让人看了有点不忍。
失望的情绪对年轻人来说,都只是暂时的,但对老人来说就有可能是一辈子的了,因为他
们已经没剩太多机会了。
“当然,一定会到场的!”我坚定地跟老人答允当天一定会来参加婚宴后,便跟雪燕一起
离开了那栋建筑物。
在我们重回小径之前,老人正好回到屋内关上拉门,一看到门关起来,雪燕就用力抓住我
的衣服,想尽快把我拖出这个地方。
“喂!雪燕,等等呀,妳到底怎么啦?”我问,但雪燕却不跟我说明,只说先回车上再说
。
回到车上后,我发动车子开下山路,直到那小径的入口从后照镜中消失,我才问雪燕:“
现在妳可以说了吧?妳刚刚到底在害怕什么?”
雪燕整个人缩在副驾驶座上,双眼紧张地盯着后照镜看,好像在怕有什么东西会从后面追
上来似的。
“我们没有被跟踪,车子后面也没有东西。”我放慢车速,证明现在没有任何危险。
车速放慢后,雪燕神经兮兮的情况也稍微好转了一点,她说:“我昨天应该有这样说过吧
……只要是班上同学的事情,我都会记得很清楚。”
雪燕的声音听起来就跟录音机一样扁平,或许是因为恐惧已经让她无法再多做修饰了。
“对,我记得妳说的这段话,陈希还说妳是属于妈妈型的那种同学。”我说。
“那个时候,就连坤源的事情我也会特别去记,虽然后来我慢慢不去在乎他的事情了,但
是刚刚,就在看到那个老人的时候,我全都想起来了。”
“妳想起什么了?”
“虽然这在班上属于不可以公开的隐私讯息,但当时的导师还是把这讯息透漏给我了……
坤源的个性会这么孤僻,主要是因为他的父母在很久以前就去世了,坤源从小都在远房亲
戚那里长大的关系。”
“呃?”我突然觉得车子里的冷气变冷了,“妳是说,坤源的父母亲早就死了吗?”
“我正是这个意思。”
“那我们刚刚看到的老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雪燕喃喃说著,她这时才发现自己没有系安全带,颤抖
著双手把安全带扣起来。
假如雪燕所说的是事实,那刚刚那老人的身分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鬼,不过刚刚跟老人对话的过程中,怎样也感觉不出来他是鬼。
第二种可能就是假冒坤源父亲身分的某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突然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掉头回去,找老人问个清楚。
但当我看向一旁的雪燕,这个念头又马上被打消了。
怀疑的偏差想法仍存在于我的脑里,而这个想法告诉我不能百分百相信雪燕的话。
目前我所接收到的说法,都是来自于雪燕。
班上的其他同学真的都收到红帖了吗?年妃失踪的事情是真的吗?坤源的父母真的死了吗
?这些都还没有经过证实。
如果只是单方面地相信她的说法,或许会害了自己。
必须要跟更多事件的关系者接触,我才能决定要不要相信雪燕。
**********
载雪燕回到新德市时,时间刚好是傍晚五点多,正是放学及下班车潮的巅峰处,我们在车
阵中塞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回到雪燕的社区。
“回去出版社之后,你有什么规划?”雪燕在下车前丢了这个问题给我。
要继续调查下去的话,目前有两个方案可以选择,一个是等到八月七号婚礼举行的那一天
,我们再回到那栋民宅一探究竟,看看那所谓的“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第二个方案就是从别的地方着手,继续调查相关的线索,但如果选这个方案的话,雪燕
就必须提供更多班上同学的资料给我才可以。
我选择了第二个方案,于是对雪燕说:“可以请妳把高中同学的通讯录寄给我吗?我想在
婚礼举行以前从其他同学那边收集更多关于坤源跟年妃的事情,说不定我可以找到一些当
年没有被发现的线索,也可以让专栏的故事更丰富。”
雪燕“喔”了一声,然后开始解开安全带,等她整个人下车后,她才一手扶著车门跟我说
:“我晚一点会把通讯录寄到编辑小姐的信箱,你也可以跟我的同学们好好问一下,看我
说得是真的还是假的。”
雪燕的最后几句话,可说是一语道破了我的心境。
她早就发觉我在怀疑她的说辞了吗?或那只是她的随口之言?
不管雪燕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愧疚跟心虚这两种不舒服的情绪还是在我来不及抵挡之前
,抢攻住我的心绪了。
我试着要讲些什么话,但雪燕早已关上车门,转身走入社区中。
**********
把车子开回租车行的路上,手机响了起来,是夜猫子打来的。
我用车上的蓝芽免持听筒接起电话,电话一接通,车内的喇叭马上能听到夜猫子的声音:
“你回来了吗?”
“嗯,刚把雪燕载回家,现在要去车行还车。”
“你最好先回来出版社,越快越好。”
“为什么?怎么了?”
“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才对吧。”夜猫子没好气地说:“你座位的抽屉里到底关了什么东
西呀?”
“啊!”
我这时才突然想起我把红帖锁在自己抽屉里,并请苏羿帮忙留意的事情,因为苏羿一直没
有来电话通知,我就以为没有事情发生,反而完全忘记这件事了。
我当下马上把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以及把红帖锁在抽屉里的事情告诉夜猫子。
夜猫子听完以后,只是冷静地说:“反正你现在快点回来把抽屉打开就是了。”
既然她的语气还可以保持平静,就代表局面还在她的掌控中,我也稍微松了口气。
“夜猫子,妳联络上风海了吗?”喇叭里突然传来苏羿的声音。
我马上说:“旁边那是苏羿吗?把电话给他一下。”
“喂、喂?风海?”苏羿的声音在喇叭里听得很清楚,看来现在拿电话的人变成他了。
“那边现在是什么状况啊?我不是请你帮忙注意我的桌子吗?”
“呃……风海,你还记得你跟我默认过的两种状况吗?”
“……我记得我好像说过桌子可能飞起来或是有猫型机器人会从抽屉里跳出来之类的。”
我回忆著早上的对话,“是发生了其中一种是吗?”
“蛮接近后面那种的,不过从抽屉里跳出来的不是哆啦A梦。”苏羿啧啧地说:“从你抽
屉里跑出来的,我觉得比较接近贞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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