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光怪异事10【家宝】 (下)-END

楼主: bcdelivery (小黑)   2019-06-02 11: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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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建立霸业......不对,成家立业篇。
埋历史线是我的兴趣,不过都是基于零碎资料上的胡诌(X
您好,这里是黑猫宅急便,请开门收件,我把下篇送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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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前,定麟的父亲曾是托售药厂成药的配送商。
透过旧日管道进货,在住宅一楼开设药局后,父亲不再东奔西跑,比外出工作的母亲有更多时间和他相处。
耳濡目染,定麟也对药房的营业产生了兴趣,打算在高工毕业后踏上继承家业的道路。
都说,成家立业乃人生大事。
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堂叔,毫无疑问地是成功人士的典型。
只用外人的眼光来看,天予的人生堪称一帆风顺。
他自年少就喜欢参与宫庙事务,选择用土地被收购换得的钱创立佛具工厂,并不让人意外。
经营规模虽不大,生意也是蒸蒸日上,又娶了一位豪商的女儿。
一身白纱礼服的新妇气质高雅,容貌端正。
天予的喜宴上,婶婆红光满面,一直维持着愉快的心情。
看到一向不喜的侄媳,婶婆少见地眉头都没动一下,笑盈盈地把她拉进一群女客之中。
站着看了一会母亲和其他妇女寒暄的样子,定麟正要去找个地方坐下来吃饭,宗亲们就涌了过来,把矛头朝向了身为伴郎的他:“阿麟,什么时候有你的好消息啊?”
逗得脸皮薄的定麟面红耳赤,大家才满足地转头回去闹新郎官。
婶婆还没来得及盼到长孙的消息就离世了。
得知她的死讯,父亲如丧考妣。
定麟尽管心情复杂,无法像父亲和天予那样伤心,还是感念她一直以来的照顾,郑重地来送她一程。
法事中,母亲的表情始终严肃,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结果,她到底知不知道婶婆对她的看法,定麟还是问不出口。
****
长年在药房帮忙的定麟从学校毕业后,逐渐自父亲那里接过担子。
本来在天予结婚时就有些意动,如今工作也稳定了,他越发认真地开始考虑成家的事情。
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内心,有天,母亲边问:“阿九,你对相亲有没有兴趣?”边塞给他一个纸袋。
感觉到店面里父亲和顾客都竖起耳朵在注意这边,定麟战战兢兢地从袋子拿出一张照片来看。
幸好出现的是定麟自己的照片。
母亲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拿底片去照相馆加洗的,你看一下没问题我就送出去,不满意我们趁早去重拍。”
定麟震惊地让照片从手中滑落,掉到配药台上。
她居然会做这么像母亲的事情!
定麟狼狈地问她:“姨,妳怎么会想到要让我去相亲?”
母亲表示,是一群同样有待嫁儿女的朋友教她的。
似乎是婶婆在天予的喜宴上介绍给她的人脉。
在大概第三、四次相亲时,定麟认识了丽卿。
丽卿是附近镇上医师的女儿。祖上书香传家,还让她读完了中学。
她却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经常在自己父亲的诊所帮忙,让定麟感觉很亲切。
两人性子一拍即合,越看越喜欢。约会了半年左右,就敲定了婚约,遣媒人上门提亲。
结婚乃小登科。
婚事定下后,在陀螺般忙得脚不沾地的混乱里暗自咀嚼喜悦,定麟渐渐有了作为成人的余裕。
母子的相处方式似是回到了还在乡间时的样子,新妇过门后,却担心地问他和母亲是否有嫌隙,让自觉关系已经修复不少的定麟十分意外。
这大概是由于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态度,与妻子丽卿正好相反。
丽卿是个贤慧的妻子,定麟发自内心觉得娶到她是自己的幸运。
因为从小帮着岳母照顾弟妹,丽卿操持家务是一把好手,在孩子出生后更是化身无微不至的慈母。
只是,该说自己不愧是母亲养大的孩子吗?
明明认为丽卿才是人母该有的样子,定麟却总觉得她对孩子太过溺爱。
为了管教问题,夫妻间不时发生争执,让定麟有些头痛。
所幸双亲对儿子媳妇的教育方针不加干涉,才免于事态的扩大。
孩子接连出生后,父亲把店主的位置让给了定麟,开始在店面后头过上喝茶听广播的养老日子。
至于比父亲小上八岁的母亲,她管着家计,在把帐本全部让渡给儿子媳妇之前,眼下着实还享不了清福。
另一方面,作为女巫,依旧有许多人来找她帮忙。
丽卿起初对于母亲的访客感到惊讶,久了,也就见怪不怪。
定麟自己对于来找母亲的人老是从正门进来,搞得药房不像药房,虽有不满,事到如今,又不是从他这代才开始这习惯的。
只是,定麟到底不放心母亲像年轻时一样徒步奔波,特意买了脚踏车让她代步。
****
定麟还小时,很向往城里刺激又多变的生活。
在城市定居后,倒觉得日子反正就是那么过,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真正恼人的往往是家庭内部发生的变化。
次男阿杰自从生下来后,便时常夜啼。
还没和父母分房,又处于需要睡眠的年纪,长男阿伟也连带着没睡好。
倒也怪不得谁。做父母的,难道还要和自己的孩子计较吗?
附近的邻居安慰他说,小孩子都是这样的,长大就会好了。
望着邻家夫妻看破红尘般的神情,和他们家吵破屋顶的几个孩子,定麟发自内心感到敬意和同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后,丽卿又和他表示天花板上有老鼠在乱跑,虽然不曾发现咬坏了什么,实在扰人。
安置了毒饵和老鼠夹之后,没什么作用且不提。
有天丽卿发现,刚会走路的阿杰好奇去捡地上的东西就要往嘴里放,吓得她脸色发青。
万一年幼的儿子吃了毒饵,万一手指被夹伤呢?
夫妻俩经此一事,连陷阱也不敢放,更是无计可施了。
也想过找只猫来,但是两人都没养过猫,听说猫会破坏家具,犹豫不决。
这时,母亲意外地挺身而出,提议把婴儿床放到她房里。
夜间由她照顾阿杰,夫妻俩白日才有精神做事。
丽卿虽不忍和还是婴儿的阿杰分开须臾,但实在力不从心,只好同意。
不知母亲是否有什么妙方,自从她开始带阿杰,阿杰果真停止了夜啼。
此后,第三个孩子诞生,做妈妈的忙不过来时,阿杰也常由他阿嬷接手照顾。
丽卿生下么子阿俊那年,不只两岁的阿杰又开始时不时夜啼,已经上小学的长男阿伟夜里也噩梦不断。
学校老师经常告状说阿伟上课打瞌睡,学习态度不佳,并把他叫到前面打手心。
丽卿听了十分心疼,经常去学校和导师求情,那位老师倒也不是铁石心肠,阿伟总算不再天天挨打。
但是,老师脾气本就不好,又有人谣传她不打阿伟只打其他小孩,必有内情,闹得老师为了以示公平,再度对阿伟动用棍子。
定麟只好劝阻妻子,要她忍忍。
外面的气氛也不怎么太平,那阵子药房顾客们的表情都很紧绷。
定麟不知道详细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多问,就怕知道不得了的事情会惹祸上身。
****
有天,门外响起一串凌乱的脚步声,从报纸上抬头一看,里长小跑着进了药房。
定麟诧异地问他:“你要买什么,这么急?”
他喘了口气,才道:“小吴,我今天不是来和你买药。出事情了,你快和我一起来!”
定麟见他脸色实在难看,往屋里交代一声就匆匆跟了上去。
路上,里长迅速地交代了事情经过:
原来,有人发现隔壁邻居打算告发定麟一家和阿伟的班导。
幸好隔墙有耳,又有人劝阻,才争取到一些时间把双方找来和解。
对方是阿伟同班同学的家长。
他们见到定麟本人,神色尴尬,急忙解释说邻居误会了,他们并不是想对定麟一家怎么样,只想修理渎职的教师。
说到教师,对方义正词严地表示:“班导只打我家小孩,偏袒某些学生,肯定有接受行贿。”
一听就知道是在说谁。
定麟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发怒,专心倾听对方想说什么。
对方说,他们向校方要求惩处导师未果,就打算用其他罪名检举老师,让她付出代价。
定麟心知那只是他们单方面的说词。
偏偏当时即使没有足够证据,只要控告的罪名合适就能成功将人送进监狱。
每个月都有些人因为本来不致犯法的私仇吃上牢饭。
对方把自己的怨言说完后,终于冷静下来了,轮到定麟讲述自己家中的难题,试图证明老师的公正。
虽然双方成功和解,防止了一件惨案,这回却换成定麟愤愤不平。
“怎么会有人动这种歪念头?
他们心疼孩子,别人就不是自己父母的孩子吗?
要不是有人通知我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个性温厚的定麟难得发飙。
得知事情经过的丽卿陷入自责之中,受家里气氛影响的长男精神紧张,在学校开始动不动就哭。
身为一家之主,他也顾不得继续发怒了,急忙去安抚妻小。
倒是阿伟的班导,热心地写联络簿和家长反映孩子在校内的异状,浑然不知自己也是当事人,让定麟看了哭笑不得。
那几天,父亲代替焦头烂额的定麟坐在柜台后面,不知情的老客人上门看了,都十分惊喜,专程来寒暄的人比买药的客人还要多些。
母亲每天照旧逗阿杰玩,偶尔出外办事,好像完全没受影响似地。
由于气定神闲的二老坐镇,家中才渐渐恢复往常的生活步调。
之后,又有一起憾事传入定麟的耳里。
听说,这回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检举老师。
几个客人聚集在店面里,七嘴八舌。
总是来买咳嗽糖浆的老主顾透露:“我早就觉得那个旁听的某某很可疑了,每次有人被抓之前,他……”
忽然,买了香港脚药膏的客人夸张地干咳了几声。
药房里静了下来。
定麟顺着顾客的视线转头,看见店外晃过了一个人影。
大家都不再说话,拿了药纷纷走了。
社区里对彼此密切的关心,虽然起到了守望相助的作用,有时却像彼此监视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他心里实在郁闷,只能问父亲:“这种出卖别人的家伙,我们拿他们没办法,那谁会给予他们惩罚呢?”
“大概只有老天知道吧。”父亲苦笑。
“阿爸,你是不是在敷衍我?”定麟那天心情特别坏,明知这个问题无解,仍旧质疑道。
父亲顿了一下,又说:“你别着急,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
“报应?”定麟被父亲的悠哉激怒了,少见的咬著话尾不放,“真有报应的话,为什么最近这种事情会一直发生?”
“阿九,他们并不一定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定麟老迈的父亲在灯下平静地说道。
“大家都有各自重要的事物,立场都不同。
如果他们真的是基于恶意,也是各人造业各人担。大家都看在眼里,不会忘记的。”
“阿爸,这种背骨的人,就是本性烂透了才会出卖人,根本不值得体谅!”定麟忍不住高声说道。
“阿九,是时局的问题。之前的事情能够那样解决,我们家已经很幸运了。”父亲摇头制止道。
感觉到父亲话中少有的强硬态度,那时定麟觉得,被叫惯的乳名听来十分刺耳。
他都已经是三个小孩的父亲了,难道在老父眼里永远是小儿吗?
定麟虽然不满,却也不想平静下来的家再度变得乌烟瘴气,只好吞下反驳的话。
****
端午近了,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开始潮湿郁热,丽卿告诉他,阿杰似乎是晚上没睡好,白天在屋里常常跌倒。
母亲也和他说了同一件事,又表示:“已经想好办法了,近期就会解决。”
不久,除了过节需要的香茅艾草和雄黄,母亲从外头零零星星带回了当年教定麟认过的几种药草。
定麟半开玩笑地说:“姨,离端午还有两周,我们家也不是中药铺啊。”
闻言,母亲斜睨他一眼:“我弄这些来有我自己的道理,你别管。”
母亲生著一双浑圆虎眼,眼尾上扬,露出色泽略浅的瞳仁,眼神本就不怒自威,真心想瞪人时更是狞猛。
定麟不敢再惹她,灰头土脸地逃回柜台后面,正好看见客厅一角,父亲用报纸遮盖偷笑的脸。
之后母亲又买了一把新的菜刀,裹上油纸放进菜橱里,嘱咐丽卿不要拿来用,她有别的用途。
她到底想做什么呢,莫非是什么治小儿夜惊的方子?
母亲不讲,定麟就试着向父亲探了口风,然而父亲也不晓得她的目的。
“阿爸,亏你还和她结了三十几年的婚,怎么一问三不知?”定麟鄙夷道。
父亲苦笑:“我一个卖药的,哪里懂秀栾故乡那些传承?”
一周后的某天晚上,母亲早早就叫全家去睡觉,定麟本来还想看一下书,也被她不由分说地赶上床。
“妈这是怎么啦?”刚把么子哄睡的丽卿问他。
定麟帮已经睡着的长男把踢掉的凉被盖好,耸肩:“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早睡早起总是好的。”
阿杰和姨应该也在睡了吧。
这么想着,大概也是真的累了,在妻儿细细的呼吸声中他很快地进入梦乡。
睡前喝了太多水,不到闹钟响起的时间,定麟就因为尿意醒了过来。
定麟翻身下床,轻轻带上房门。
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梯,上完厕所,睡意不知为何也消失了。
定麟从走廊上的窗户往外看,天空深蓝近黑,还没有要亮的样子。
点起了灯,坐在客厅发呆,定麟无聊地拿起昨天的报纸来看。
漫不经心地数着耳边响起的钟声,敲了三下,离天明大概还有两个多钟头。
突然,定麟心头一动。
折好报纸竖起耳朵,他往屋子深处走去。
厨房门没有完全关好,透出了一线光线。
他打开一点缝隙,发现门框上方倒悬了一束干燥的药草,厨房敞开的后门和窗户上也悬挂著药草。
前门挂著的草叶末端垂在他额头的位置,被门板推挤,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
陈年灰尘混著香草的芬芳窜进鼻孔,让他想打喷嚏,定麟努力忍住了。
在厨房里的是母亲。但是定麟不敢出声叫她。
她正徒手制住一只有猫那么肥的灰鼠,高举菜刀。
当刀刃劈向老鼠的颈部时,定麟下意识闭起眼睛。
再睁开眼时,他硬生生把大叫闷在喉咙里,发出奇怪的气音。
漆黑老鼠在天花板和四壁成群奔逃,丽卿如果看到她的厨房变成这样肯定会惨叫。
照理来说,厨房里应该充满乒乒乓乓的声音,就站在门外的定麟却什么都听不到,仿佛在看一出默剧。
母亲拿起竹扫帚,打横了柄用力挥舞,来不及闪开撞在上头的老鼠纷纷化为尘埃。
有想逃入桌子底下的,立刻也被看不见的障壁弹回,反被母亲用扫帚头碾碎。
不一会儿,地上就被灰淹没了。
剩下几只走投无路的老鼠困兽犹斗,咧开一嘴漆黑利牙,集结起来向母亲扑来。
定麟啊了一声,把门撞开。
却见母亲扫帚倒过来,帚柄朝地上一顿,卷起一阵带着尘埃的疾风,把牠们震飞。
滞空的期间,母亲动作流畅地再次挥起扫帚。
老鼠摔在后巷的地上,不动弹了,像儿时见过的蛇一样形体崩溃。
母亲一脸神清气爽的表情搁下扫帚,回头正好看到他,皱起眉头。
定麟维持着一脚跨入厨房的姿势,僵住了。
母亲眼神撇开,对定麟说:“抓老鼠翻的到处都是灰,丽卿看到要抓狂了,你去帮我拿畚箕过来。”
定麟愣愣地点头,拿来了沙拉油罐制的铁畚箕。
等他回到厨房时,门窗上挂的药草束都被收起来了。
母亲指示定麟扫去满地灰尘,自己蹲在柜子下擦地板
等定麟扫完地,母亲在后门的水龙头上接上管子,把扫帚上和畚箕里的尘埃冲到屋后的水沟。
定麟看到地上还有橘红色的线条,沾了点拿起来闻,忍不住从后门探出身子问:“姨,雄黄不是要拿来给小朋友画额头用的吗?”
母亲头也不回,肩膀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
“有剩一点,将就著用。”她说著,把菜刀上橘红色的粉末洗掉,擦干刀刃重新包回油纸。
检查了罐里铺底的残余,叹了口气,定麟决定有空就去重买。
虽然不到一尘不染,至少看不出这里发生过一场恶斗。
定麟什么都没有问,安静地背靠着菜橱环视厨房。
母亲也没有说话,只顾著劈哩啪啦地折著自己僵硬的关节。
半晌,她说:“累死了,我要回去补眠。你要是还困就也去小睡一下。”
趿著拖鞋的脚步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
“等你阿爸起来,记得帮我和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杀这玩意儿,以后不用烦恼了。”母亲说著,打着呵欠把灯关掉,离开了厨房。
彼时天已经濛濛亮了。
定麟瞇着眼看晨曦渗进黑暗,原本急促的心跳随着回笼的睡意缓缓平稳下来。
****
吃过午饭,补眠够了的母亲出门后,定麟在父亲的房间里和他说了凌晨时发生的事情。
看父亲微妙的神情,他试探地问父亲是否会觉得娶尪姨很丢脸。
父亲皱眉斥责:“你阿母很认真在做这份工作。
不管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是她的家人,不该这样讲她。”
定麟又愧疚,暗地里又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母亲交代他转传的话。
“阿爸,姨……阿母要我和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杀这玩意儿,以后不用担心了’,是什么意......?”
说著,定麟竟发现年纪增长后越发从容的父亲眼中涌出泪光,捂著嘴的手在发抖。
看见定麟诧异的目光,父亲慌忙抹掉眼泪,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快半个世纪了……好久啊。终于结束了。”说著,他的泪水又滚滚而落。
等父亲终于缓过来时,他吸著鼻子,叹道:“其实,我根本不配被你喊‘阿爸’。
一直以来,非但无法保护自己的妻儿,还给你们带来许多灾厄。”
定麟吓了一跳:“阿爸,你这是在说什么话?”
父亲摇了摇头,道:“阿九,有件事,秀栾和我结婚不久就已经知道,是时候也告诉你了。”
那样子仿佛要自陈罪状一般,带着点认命的无奈。
定麟迷惘地看着他,半晌,才问道:“阿爸,要我去泡茶吗?”
以前一旦有事要促膝长谈,父亲总会泡上一壶茶,如今这个习惯不变,只是改由定麟接手。
父亲静静地颔首。
当定麟沏好了茶,再次落座时,父亲吸了口气,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阿九,阿爸的阿公,以前是某个庄头的保正。”
“有一年,时局很乱。
几个武装的人来到我们村里,抓住一位村民要求他提供吃食,那个人识时务地立刻同意了。”
“村民看过悬赏令,对他们正在被通缉一事心知肚明。
上头三令五申,严禁民众包庇,大家害怕被牵连,看到他们拿着武器,却鼓不起勇气拒绝。
于是趁著那些人还没有动静,村民纷纷跑来向我阿公讨主意。”
“阿公要大家不要刺激他们,先招待他们饭食让他们饱餐,之后阿公悄悄报了官。
那些人被抓走前,大骂他们想推翻异族统治是为了大家好,我阿公背骨,站在官府那边,会有报应。”
****
定麟语塞,咽了口唾沫才说:“阿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不怕别人轻蔑他做抓耙仔吗?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重要的事物,为此不惜代价。
听闻当年为了扫清余孽,上头对提供协助的人毫不留情,视为同党。
周遭的村庄都被血洗,冤死很多人。
当时造反的人,现在时代变了,很多人赞美他们是义士。
要说是自私也行,可是就像大家觉得自己和家人比较重要,我阿公也想保护我们。”
吹散茶烟,父亲抿了口茶,说道:“或许是那些人的诅咒真的应验了。
我父母在两年后突然猝死。
阿公受到打击一病不起,他往生以后,阿嬷把我带去城里投靠你婶婆叔公,不久也传来病危的消息。”
定麟没有说话。他想不出能说什么。
“我没有怨过我阿公,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
以前我恨过诅咒我们家的人,后来也不恨了。
恨他们有什么用呢,都已经死了。”
几句话下来,杯子空了,定麟默默给父亲添上茶水。
“也可能,不是什么报应。
只是我不能接受你阿祖的努力迎来这种不讲理的结果,不相信自己真的活该这么倒楣。
大家只是做了在那个时候,自己觉得最好的决定而已……”
定麟安慰父亲:“阿祖做的事一定不是白费的。”
“现在我可以这样同意你。”父亲苦笑,这才有些难以启齿地说:“唉,不过当时,我们……我的霉运还没有结束。”
“阿九,你知道阿爸结过两次婚这件事吧。
阿爸第一次成亲时,也有过小孩,但是你无缘的阿兄,出世不到一个月就夭折, 你大娘随后也得病往生了。”
父亲淡淡地说,叔公和姨婆虽然一直打算为他续絃,但和他议亲的人家,总在放定前的阶段推辞说家中有变故,以致婚事不了了之。
父亲自嘲,不知道是途中打听到他的传闻,为了脱身而用的苦肉计,还是他真是如此的煞星。
鳏夫本就没有年轻男子那么受欢迎,克妻之名又越传越广,最后已经没有寻常人家要嫁给父亲做继室。
正好那时母亲守寡已满三年,有神异之名和命太硬的传闻,邻居也说她持家能干,性格爽俐,叔公就找上了母亲,介绍这两人结婚了。
刚结婚时,母亲对他很冷淡,父亲认为只是多拉一个人下水,也闷闷不乐。
一年过去,虽然没有小孩,父亲和母亲彼此了解较深了,开始习惯彼此搭伙过日子。
就在结婚迈入第三年,两人开始有些感情时,家中突然有怪事发生。
当时父亲不得不外出工作,放母亲独自在家。
回家一看,母亲不知道用竹枪杀了什么,整间卧房地上沾满黑色仿佛煤油的黏稠液体,让父亲目睹口呆。
“那时我向她坦承我们家族发生的事,对秀栾忏悔说,这下真的连累她了。
你猜你阿母怎么回答?”
定麟还真猜不出来。
父亲神色轻松地说:“她说:‘要来就来。那种只能结伙为患,不讲道理的垃圾,我看了就不高兴。
让我不高兴的东西,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来一次我杀一次,杀到它们怕了为止。’”
定麟端茶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茶撒出来。
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自以为的那么了解母亲。
父亲笑道:“本来,我只寄望你平安长大,走一步算一步。谁知居然真的让你阿母杀出一条路来。”
他搁下茶杯,诚挚地对定麟说:“阿九,是和你阿母结婚,阿爸才能过上现在安稳的生活,不愧于列祖列宗。”
“她一直守护着我们一家,我感恩都来不及了,又怎么会弃嫌她呢?”
母亲返家时天色已暗,丽卿正在今早母亲和老鼠大战过的厨房里做饭。
她还带了一瓶酒回来,虽然并不高级,至少是正规管道贩卖的。
母亲说,那是她向委托人要求的酬劳。
在饭桌上,定麟看准时机,夹了几筷子菜放在她的碗里。
“姨,这块肉给妳,青菜妳也吃。”
母亲抬眼看他,一脸狐疑:“哪吃的下这么多。无缘无故,你这孩子又在搞什么……”
看她那样子,不知情的人大概会真的被她唬过去。
定麟扯著嘴角,也陪她装蒜:“姨,一点孝心而已。”
母亲乖乖吃了肉和菜,又抬头问他:“既然我儿子这么孝顺,今天可以开酒吧?”眉眼中带着得意,竟是在邀功了。
丽卿放下给阿伟布菜的筷子,皱眉了:“妈,上回医生才说酒要少喝——”
母亲也认真地回她:“没办法饮酒,我的人生就不会快活。”
这话讲得像个烂酒鬼一样。
闻言,父亲忍笑代母亲求情:“丽卿啊,妳阿母最近满老实的,今天妳就准她一杯吧。”
“只有一杯怎么行?三杯!”母亲瞪着眼,满脸不服。
“秀栾,妳媳妇是担心妳的健康。两杯加减喝,好不?”父亲哄她。
“三杯,不能再少!”母亲撇嘴。
那样子简直像小孩在讨价还价似地,真是越活越倒退了。
“爸,你怎么也跟着起哄!妈,最多只能一杯,一杯好不好?”丽卿急得额上冒汗。
已经能上饭桌的长男阿伟对大人们的行径目睹口呆。
定麟瞥见了,心道不妙。
这阿嬷真是坏榜样啊,万一阿伟以后学她那样无赖如何是好?
他烦恼得很,想板住脸和妻子统一阵线,却又控制不住泄漏了笑意。
定麟最近发现母亲不只是自己的英雄,她还是这一家的守护神。
不过,那之后,定麟的态度还是没怎么变。
做了近三十年的母子,他觉得事到如今再去计较相处方式,反而很见外。
阿九一直很介意村里只有自己不能称呼母亲为阿母。
但是定麟知道,不管姨还是阿母,只要母亲知道是在唤她,那就够了。
****
写在文后:
上篇七千,下篇八千,从第一篇到现在正文一共九万字,我已经燃烧殆尽。
一个循环是十篇,因此算是完结。如果再开,也是尽量以十篇为单位。
基本上把药房的背景给写完了。
一开始吴家阿公根本只是个龙套,但是身为阿祖的小孩,他绝对有很多关于她的第一手情报,果不其然有挖掘的价值。
写一个男孩到他成为父亲,之后还会成为阿公,颇感慨。
想说的太多,自己一个人唠叨也没意思,就不讲了。
如果有人愿意和我讨论就好了~
小休止。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累积足够存稿,或者写多少发多少。
作者: loveshih (pepe)   2019-06-02 12:56:00
推,情节叙事流畅,好看!
作者: esophagea198 (mm)   2019-06-02 13:12:00
作者: lovebites (我在M的左边,你在哪里?)   2019-06-02 13:28:00
推动,好棒的故事
作者: ann924 (安安儿)   2019-06-02 13:34:00
呜呜呜呜好温馨,是妈妈守护了这个家
作者: ckw1010 (ckw1010)   2019-06-02 13:57:00
推好看
作者: stupider45 (愚者)   2019-06-02 13:58:00
美卖
作者: bcdeliver (小黑)   2019-06-02 19:15:00
果然星期天晚上就是荒凉(?
作者: dean5622 (奉奉)   2019-06-02 20:38:00
推!
作者: hmhuang   2019-06-02 22:35:00
作者: miz (蓝玥)   2019-06-03 02:31:00
好看,谢谢你分享的故事
作者: jingyi620 (平淡 超凡品味!)   2019-06-03 07:49:00
好看!!
作者: showganxi (蛋卷控)   2019-06-03 09:17:00
推这家看似淡淡但是很其实都藏心底的感情~
作者: deedeedee (DeeDee)   2019-06-03 10:38:00
作者: yeein (yeein)   2019-06-03 12:21:00
推推 每章都好好看 情感淡淡的却余韵很长
作者: bcdeliver (小黑)   2019-06-03 15:02:00
靠北我又不小心弄坏推文了X
作者: grace2001439 (俞)   2019-06-03 16:05:00
作者: Kidking (忙这种事很难控制)   2019-06-04 00:29:00
好喜欢这位巫女喔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9-06-04 20:28:00
推 好看!
作者: jingyi620 (平淡 超凡品味!)   2019-06-04 21:29:00
推!把前面的文都补完了~很喜欢这种细细品尝的韵味
作者: cicq (cicq)   2019-06-07 20:21:00
作者: listen2015 (秣瑮)   2019-06-11 16:50:00
推 玉薯数和老师会重逢吗?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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