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就是很日常的日常
昨天还艳阳高照,让人以为夏天要到了,今天却是层叠的灰云遮蔽天空,飘下绵绵细
雨。清明节还有大约一周不是吗?
周末遇上湿冷的天气,实在让人不想起床,而且今天没有预定加班,我只想赖著不要
起来。我裹着棉被卷成一条大银丝卷,想着我和张欣瑜说好今天中午去跟她吃个饭,家里
的干粮也得补充了,下午回来还要打扫……奇怪了,怎么放假了还是一堆事要做?
想着想着睡意也消了,我干脆下床,走到饭厅时,看见一团投影似的半透明黑影在餐
桌上。
这只猫一直在我家,我看牠好像心情不好,因为不像之前没事就喵一声,自从我梦到
萧姝妹之后,牠常常很安静,自己一只在沙发上或茶几上蜷成一团,看着不知道哪里发呆
。
大概和看得到牠的我在一起,让牠感觉比较好吧?
我没打扰牠,迳自走到厨房打开橱柜找最后的玉米片当早餐,但拿出盒子之后才发现
包装袋里只剩碎屑。这肯定是我在某个意识不清的早上吃的,才会倒完了还放回柜子里。
这下好了,连早餐都没有。
我懒懒地叹气,随便梳洗一下换衣服,出门到超市补充粮食。
以前被逼着煮饭煮了十几年,现在的我能不开伙就不开,吐司、饼乾和玉米片是我的
居家常备良伴,反正一个人吃饭也很无聊,只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
无意间走到宠物用品区,架子上的猫罐头与猫饲料上都有一只目光炯炯的猫,我不禁
想起小黑那双浑圆的大眼睛最近都无精打采,可是就算我要安抚牠也无从下手,我根本摸
不到牠。
如果牠是普通的猫就好了,一个猫罐头应该可以让牠开心吧?
我拿起罐头,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便把罐头放入我的推车篮子里。
回家途中我顺道买了三支香。是的,我想用猫罐头来祭拜小黑!普渡的时候我看很多
人都拜罐头,所以牠应该吃得到吧?
我回到家里,放下购物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猫罐头放在餐桌上,罐头碰到桌面的
声音吸引小黑转头过来。
嘿嘿,有反应了!
我把一支香用胶带黏在罐头侧边,黏贴的时候小黑好奇地走过来闻罐头和香,凉凉的
空气在我的手边流动,有点痒痒的感觉。
“我拿去点火,你等一下喔。”
我对牠说完,拿起罐头连同香,走到厨房用瓦斯炉点燃。小黑跳下桌跟我走来走去喵
喵叫,我很高兴听到牠叫了,希望罐头能让牠的心情变好一点。
我把罐头放回桌上,小黑也跳上桌,对罐头闻了又闻,还舔一舔,然后茫然地抬头看
我。
“不要看罐头,开了你也不能吃啊。”我轻碰一下香,“试试这里。”
小黑去闻我手指碰的地方,然后沿着香往上闻,然后歪头张嘴咬香燃烧的地方。牠咬
得很起劲,好像在吃一根美味的肉条。我惊讶地发现香燃烧得比之前快,没多久就烧完了
。
香烧完后,小黑一边舔嘴巴一边看着剩下的香脚,再抬头看我,好像意犹未竟。虽然
我买了三支香,可是我只有一个罐头,“贡品”可以重复利用吗?
我换上一支新的香,点火,小黑很快又凑上去闻,这次我看得出牠的兴致没有刚才高
,不过还是吃到烧完为止。
牠心满意足地舔手擦脸,我丢掉香脚拿起罐头看。一个罐头似乎不能用太多次,大概
被牠吃过一次就没什么“味道”了,可是这罐头没有开过,其他的猫还是可以吃吧?
接近十一点出门时,我顺手带了那个猫罐头,想问看看分局有没有人养猫。小黑坐在
几乎没有空间的窗框上看窗外,牠明明可以出去却不出去,我真不知道牠在想什么,说不
定牠喜欢这个有死亡气味的屋子。
去到X分局,才接近侦查队的办公室就闻到一阵香味,里面每人手上都拿了一个润饼
卷吃著,张欣瑜也不例外,她见我来了,从旁边桌上的大布袋里拿出一个塑胶袋包著的润
饼递给我道:“白法医妳来啦,给妳一个。这是弘琛做的,很好吃喔!”
苏弘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只有包而已,料不是我准备的。”
我从张欣瑜手中拿了润饼,问道:“今天是吃润饼的日子吗?”
“我家扫墓会包润饼带上山当午餐,今天提前扫墓,所以也提前包。”苏弘琛解释完
,笑道:“我刚好明后天休假,不用扫墓,逃过一劫!”
“我这两周都没休到周末。”张欣瑜不知是不满还是嘴里塞太多润饼,脸颊胀得鼓鼓
地,两片粉红的薄唇被挤得噘起来,“不然我家扫墓很简单,只要去灵骨塔。”
“咦?我以为女儿不可以扫墓,我爸说会分掉祖先的福份。”我很惊讶,“所以我都
不知道祖先的墓在哪里,也省了麻烦。”
我吃一口润饼,柔软却不湿烂的饼皮里包了大量高丽菜与豆芽,还有像炸酱一般的酱
煮豆干丁与碎肉,咸甜的比例恰到好处。
“很好吃呢……啊,对了。”
说到吃的,我想起包包里的猫罐头,在我打开包包时,张欣瑜好奇地探头过来,“妳
也带吃的来?”
“是吃的,不过……”我不好意思笑了笑,拿出猫罐头,“有人家里养猫吗?”
“为什么是猫罐头?”林曜维一脸莫名其妙。
“说来话长。”我用这个万用词蒙混过去。
苏弘琛欲言又止地望着我,我以为他想要又不敢开口,便拿给他道:“你家养猫吗?
给你,不用客气。”
他愣了一下,摇摇手苦笑道:“不是,我没养猫。只是想请问白法医……不知道明天
晚上六点到七点有没有空?”
“要说有也是有,说没有也是没有。”我回答得模棱两可。
“什么意思啊?”他又笑了,那模样真像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好像随时会被诈骗电话
骗去操作提款机。
“我预定要加班,不过也可以腾出时间。”
“好辛苦,法医也要假日加班?”
“人手不足囉。说吧,什么事?”
他羞赧地笑了笑,又犹豫了一下,道:“我想邀妳看电影。”
张欣瑜差点被最后一口润饼噎到似地闭着嘴猛咳,她满脸通红地灌了几口水才好不容
易把即将冲口而出的食物吞下,用不可置信的声音问道:“你要请白法医看电影?”
旁边的林曜维也加油添醋般说道:“你想约白法医?胆子不小喔!”
“为什么?”苏弘琛歪著头。
“因──”
林曜维才说一个字,张欣瑜就用手按住他的大嘴巴,冷冷道:“吃你的润饼。”
苏弘琛大概觉得气氛有点怪,连忙解释道:“不是啦,是我有一个朋友在带高中的电
影社,他们从寒假前就策划拍一部短片,明天晚上要在学校放映,怕没人要去看,所以拜
托我们带人去充场子,免得伤了学生的信心。”
“社团发表会喔?”我点头道:“好啊,我跟你去。”
张欣瑜瞪大了眼看我,“妳要去?”
“小朋友拍得很辛苦,给他们一点鼓励嘛。”我理所当然道。
她把矛头转向苏弘琛,“你可以找别人啊,明天休假的还有……还有……谢哥啊、忠
哥啊,怎么不找他们?”
“我觉得他们不会有兴趣。”
“白法医加完班再过去会很累。”她也说得义正词严。
“不会啦,看电影也是一种放松。”我为苏弘琛帮腔。
张欣瑜皱起眉心,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苏弘琛不管是长相、语气还是个性都很
温和,我并不排斥和他出去,我不知道她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次日我匆匆忙忙跑出法医所大楼时,差五分钟就晚上六点了,也就是我肯定迟到!我
一专心起来就心无旁鹜,等到苏弘琛传讯息问我多久会到,我才惊觉时间已经晚了。
‘不要紧,慢慢来就好。骑车小心。’
他传了这句体贴的叮咛与笑脸,反而更让我愧疚。我尽可能以最快速度骑到T高中,
老远就看到一个人站在校门口,果不其然是苏弘琛。
我停在校外路边的停车格,才刚熄火,苏弘琛就已经跑过来。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充满歉意道。
“不会。有家长做寿司、买小点心,现在他们在里面开茶会。”
我跟着他走进校园。天黑的时间慢慢延迟,尽管现在还有些许夕阳昏暗的光芒,篮球
场依然点亮明亮的灯,照亮少年们挥汗打球的身影。
在二楼的一隅,亮着灯的一间教室闹哄哄地,我跟在苏弘琛后面走进去,很不好意思
地向在场众人点头示意。
一大部分喧嚣的声音忽然静止了。
有个人打破沉默道:“唷,金太郎,你带女朋友来啦?妳好,我是他大学朋友,也是
电影社的指导老师,叫我浩克就行。”
“别乱说,她是我的同事。”苏弘琛郑重澄清。
“好、好,我知道,同事嘛!”浩克笑得别有意味,“来,拿一些点心,边看边吃!
”
苏弘琛帮我拿一个纸盘,我一边夹寿司卷一边问他:“你为什么叫金太郎?”
“我得过全国柔道大专杯第二名。”他指著自己的脸颊,带点自嘲意味地笑着,“又
是娃娃脸,所以就有那个绰号了。”
“喔。”我虽然点头,但其实我不知道金太郎是何许人也,听起来可能是个柔道高手
。
我拿了一些点心,苏弘琛带我找到两人座位,我坐下后,前方角落有个椅子引起我的
注意。
那张椅子上有一个长发女孩的背影,但是那背影比其他人都要淡,像一个平面的背影
看板。
那个椅子上有鬼。我踌躇著不知该不该告诉浩克或苏弘琛,怕被当成怪人。就在我犹
豫的时候,灯关了,只剩前方的布幕与单枪亮着。
人们陆续就座,那个角落是社员的座位,那些学生很有默契地空出那个位子,坐在它
周围的椅子上。
难道他们都看得到那个女孩吗?
在我满头疑问中,影片开始了。最初出现的是一行字:谨将本片献给我们最爱的小熊
猫。
影片不长,大约三十分钟。我虽然不是业余影评,更不常看电影,依然看得出场景转
换很硬,演员演技不自然,讲话有时像唸稿;但排除这些外行人的缺失,剧本我觉得挺有
意思。
内容是讲述一名喜欢写故事的少女,每当她被生活中的课业与人际关系压得喘不过气
,她就会靠着一枝原子笔与一本普通的笔记本,飞入幻想的世界,在美丽的妖精与可爱小
动物或帅气男主角的帮助下,获得再度面对现实生活的力量。
她与文字的秘密约会,终于在大考前被老师发现,老师气急败坏地撕了她写满幻想的
笔记本,斥责她写那种东西没有出息。
女孩默默低着头,一滴泪也没流。但是,她发现自己写不出故事了。
生活愈来愈痛苦,每一个学科的分数都打击着她,她最后被击溃,倒地不起,振动着
小翅膀的妖精飞来安慰她,身穿高雅礼服的女孩牵着她的手扶起她,穿着西装扮演现代王
子的男孩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搂她的腰,慢慢跳起双人舞。
女孩睁开眼,又重新拥有面对新的一天的动力。
明明看起来是个蛮阳光励志的影片,但不知为何到了将近结尾的时候,社团的女孩子
们都啜泣起来。最后全体在前方排成一排谢幕时,明显看得出社员们眼睛与鼻子都红了,
连浩克似乎也不例外。
社长强作镇定地谢谢大家前来观赏他们辛苦拍摄的影片。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捧著一
个相框,里面是三个女孩子一起拍摄的照片。
浩克大略讲了一些拍摄时的趣事,我想他是打算扭转现场气氛,因为还有女社员在台
下哭得泣不成声。
我望向那个一动也不动的长发背影。那女孩,应该就是片头所说的“小熊猫”吧?
散场后,苏弘琛和老友打过招呼,和我走出教室。在我提问前,他先说道:“那个小
熊猫,是他们之前的一个社员,听说是个品学兼优的女孩,很喜欢写小说,所以让她尝试
编剧。
“有一天,她父母发现她在写剧本,气得撕了本子。不过剧本的一切都在她的头脑里
,所以她很快又誊写了一本,交给浩克。
“然后,她自杀了,从她房间跳下去。”
苏弘琛说到这里,轻轻叹一口气。原来如此,难怪到最后社员都哭了,剧本中的女主
角受到拯救而跨过难关,但作者本人却没能跨过去。
“谢谢妳,白法医,谢谢妳跟我来看。”他又露出像个大男孩似的爽朗笑容,“浩克
希望能热闹一点,安慰那个女生的在天之灵。”
“嗯。”我也微笑点头,“我想她一定感受到大家对她的爱了。”
苏弘琛的眼神变得有点惊讶,随即笑道:“白法医,妳说得好像妳感觉得到一样。”
“嗯……”我迟疑着该不该说实话,最后还是决定打哑谜,“说不定喔。”
“真的假的?妳看得到鬼吗?”
“你说呢?”
“我怎么知道……”
我们谈天说笑着走出校门,因为停车的方向不同,我们在校门口便道别了。
我在戴上安全帽之前先检查手机,有一通张欣瑜传来的讯息,问我什么时候结束,方
不方便吃晚餐。
我打电话给她,电话一接通就听到她的声音:“宜臻,还好吗?苏弘琛那小子没做什
么吧?”
“没有啊,他要做什么?”我一头雾水。
“你们刚才干嘛去了?”
“就……看影片啊,那个高中社团的。”
“只有看影片?”
“不然呢?”我忍不住反问道:“妳以为我们在干嘛?”
“喔,没有啦,我只是想问妳现在想不想吃晚餐,我怕妳跟他吃过了。”
“好啊,我刚才只吃了一些小点心和寿司,还蛮饿的。”
其实我的肚子没那么饿,只是在听过那么令人难过的故事后,我好想和她说说话。我
们约好在一家店见面后,我收起手机戴上安全帽,骑车前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