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一抹月光从窗户射入室内,斜斜落在被燻黑的墙壁上,隐约照亮了窄小的楼
梯,让我们得以避开阶梯上的垃圾,顺利爬到图书馆的二楼。
我闻著四周的烧焦味,突然想起了这所学校的图书馆,上个月初的某一个深夜,曾经
发生过非常严重的火灾,不仅烧掉了大半藏书,还呛死了一个男学生——直到现在,依然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时间点,为何还会有学生留在图书馆、又在图书馆里面做了什么。
而且,死者遗体被发现的时候,全身只有手腕处挂著一串佛珠、并没有穿任何衣物,
直到清洁人员清理现场时,才在三楼女厕发现了男学生的尸体。
有同学私底下说,死者生前时的笑容,看起来就很猥亵,使人特别不舒服;也有同学
猜,那名死者应该是在女厕内偷装了针孔摄影机,才会在半夜潜入女厕,想借此调整摄影
机的角度。
更有人说,曾看过死者穿着红色短裙,一个人在体育馆内游荡,对着镜子摆出了各种
风骚的姿势,看上去比女同学还妩媚万分,并且乐在其中……
然而,自从火灾过后,学校的处理态度就极为低调,每位教师像是被下了封口令,若
有学生在课堂上提出,教师们皆未表示意见,只有学生们自己讨论著。
几个星期之后,男学生的事情逐渐被淡忘了,鲜少再有学生提起此事,学校也没有多
余的经费可先挪用,所以图书馆迟迟没有整修,仍维持着火灾发生后的模样,处理人员仅
在外围拉着封锁线,禁止学生进入……
“呼,跑得好累喔,我们可以先休息一下吗?反正,大门都关起来了,他们应该没办
法跑进来才对……”
一路狂奔之后,到了烧焦味更重的二楼,周咏晴就用双手撑著膝盖,边喘气边说道。
二楼,原本是图书馆主要借阅书籍的楼层,但经过大火肆虐过后,现在变成了一个又
一个焦黑的书架相连,再加上月光从窗户射入室内,几乎没有躲藏的空间——也就是说,
如果那些人冲进来了,我们仍然停留在二楼,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可以,妳先留在这里休息当活饵,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如此一来,我们成功逃跑
的机率就会提高、也不会再有人愚蠢到失控尖叫,大家都能够平安地离开这里。”张思妤
休息了几秒后,抬起脚继续爬向三楼,情绪冷静地分析道。
“我是真的被吓到,又不是故意尖叫的……而且,那些人看起来真的很可怕啊,不管
是谁都会吓一跳好不好……”周咏晴一想到刚刚恐怖的画面,立刻就吓得睑色发白,忍不
住替自己辩解道。
接着,她在阶梯上停了几秒后,依然决定跟着张思妤的脚步,小心翼翼地往上爬,压
根就不敢独自留在二楼。
“我相信妳不是故意的。因为,监狱里有很多杀人犯,都不是故意的。”张思妤走在
最前方,谨慎地盯着三楼阶梯,确认楼上没有动静之后,才再度冷冷吐槽。
“唉,张思妤,我跟妳是有仇吗?讲话就不能好听一点吗?”周咏晴拉下脸,猛然停
住脚步,语气里尽是抱怨。
我快步走在周咏晴的后面,差一点点就撞上了她,幸好王柏睿拉住我的外套,让我们
两个人不至于相撞。
我稳住身体,低声向王柏睿道谢,但他像是没听见,直瞪着张思妤和周咏晴,脸上闪
过了一丝不耐烦。
“别,没仇就差点害死我了,有仇岂不是得先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张思妤显然余
气未消,迅速瞥了周咏晴一眼,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笨蛋,连话都不太想讲了。
“什么山明水秀的地方?”周咏晴微微愣住,茫然反问。
“妳去问王柏睿吧,看他的表情,应该知道答案。”张思妤转回头,将问题丢给王柏
睿,继续往三楼的阶梯爬去。
周咏晴闻言转身,眸光越过了我,瞧向王柏睿。
“我想,现在我们还没完全脱离危险,并不适合站在这里慢慢聊天……如果,妳很想
知道答案,就去问林彦儒吧,他刚刚有偷笑,我都看到了。”原本走在最后面的王柏睿,
边说边往上爬,直接越过了我和周咏晴两人,紧跟在张思妤的背后。
我傻住,没想到王柏睿会如此狡猾,又把问题丢给我。
唉,我要怎么解释,张思妤的意思是,提早为她自己找葬身之地?再说了,王柏睿刚
才明明就没看我,怎会如此眼尖,发现我在偷笑呢?
“那个,通常山明水秀的地方……”我一脸为难,思考着怎样的措词用字,才比较不
会伤到人。
其实,我更想继续往上爬,最好赶快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著,并不想浪费时间聊天—
—有谁知道,楼下那片生满铁锈、不停被撞击的大门,可以撑多久?
如果门被撞开了,我们又能躲去哪里?
“没关系啦,反正不会是好话,我也不想知道了。”周咏晴浅笑说完,迅速转回身体
,默默跟上前方两人的脚步。
我摸了摸鼻子,不意外周咏晴的态度,她那表面客套、实际鄙视的眼神,我在原本的
学校看过太多次,也早就麻痺了。
我抬起脚,跟着他们一步一步往上爬,到了三楼的视听教室外。
然后,就在我们站在门外的同时,一道微光从视听教室内射出,穿过了门上的玻璃,
照向了我们四人——
那是手机发出的光芒。
我反射性转头,看见了门内站着两个人,分别是陈大钧和蔡志铭,他们的神情都很激
动,蔡志铭甚至崩溃哭了——
原来,这个学校内还有正常的人。
我们六个人,都没有染病。
***
“由于病毒传染得太快,这里的情况已经整个失控,尤其现阶段又没有解药可以医治
,根本不会有人敢冒着生命危险,到我们这一区来救援……所以,我就想说,先暂时躲在
这里,等图书馆外面的人变比较少之后,再想办法逃出去……”
随着陈大钧的叙述,手机画面闪过了一则又一则的新闻,每一则都报导著病毒扩散的
消息,而我们学校位于感染区的最中心,邻近的城市全都是重灾区,仅有少数存活的个案
,正在利用网络求救中——
但是,没有人敢来,也没有人可以来。
大家都在逃,都在逃往尚未爆发疫情的地方,全部的人都忙着寻找活命机会;只见,
飞往外地的班机已满座,船只也一艘接着一艘开,每位受访者的脸上全是恐慌,恨不得立
刻就飞离这块土地。
接着,手机画面又跳到了另一则新闻,从摄影机空拍的结果得知,我们所在的这个区
域,已变成了一座死城,只剩染病的人在四处游荡,最后连摄影机都遭受攻击,画面定格
在一张极度狰狞的脸庞,那男人的脸皮已被蛆虫吃光,隐隐约约看见了腐肉底下的白骨…
…
我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情况就变得如此糟糕,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世界,仿佛进
入了人间炼狱。
“那,如果我们继续待在这里,一直没有逃出去的话……最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周咏晴双眼含着泪水,哽咽地轻问。
“不是活活饿死,就是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成为一个活死人。”张思妤拿着手机,忽
然瞇起了眼睛,转头望向入口处:“陈同学,那扇门有办法锁吗?我走进来的时候,好像
没看到你有上锁的动作?”
我抬起头来,皱眉看向木门,发现两片门板之间,留下了不小的缝隙,并没有密合。
“唉,锁头坏了,门没办法完全扣上。所以,我们才会一直站在门边,就是为了防止
被感染的人进来。”陈大钧抓抓头,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似乎已为了这个问题烦恼了许久
。
“好,那我想,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躲藏,会比较安全一点。”张思妤当机立断,说完
就站起了身子,走向视听教室的入口处。
“为什么要换?要是他们真的上来三楼,我们一起挡住门不就好了?”周咏晴嘟起了
嘴巴,提出建议。
“这位美丽的小姐,妳没看到刚才在体育馆附近,有多少人追我们吗?我告诉妳,少
说也有三十个,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而已。如果那些人全都来了,就凭我们这六个人的力
气,妳觉得可以挡住多久的时间?”张思妤双手环胸,眼眸再也藏不住情绪,言语间明显
带着怒意。
“可是,我们要躲去哪里呀?学校早就把东西搬光了,这里根本就是空的,完全没地
方躲啊!”周咏晴火气也上来了,再度提出了一个问题。
张思妤站在入口处,将手机还给守在木门旁边的蔡志铭,并且道了声谢谢,不再理会
周咏晴提出的问题。
“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躲的。”我坐在窗户旁边,眼看张思妤迟迟不回答,便开口化解
尴尬。
我猜,张思妤和我想到相同的地点,所以才会走向入口处。
“哪里?”周咏晴闻言,转头看我。
“厕所。”我抬起手指著门外,那个拉上黄色封锁线的地方。
那里,是女生厕所,也是前几个星期的火灾中,少数没有被烈火焚烧到的地方,设施
仍旧完好无缺,除了被浓烟燻成黑色的天花板与墙壁,看不出曾经发生过火灾。
也看不出,曾经死了一个人。
“可是那里,是吴宥辰死掉的地方耶!听别班的同学说,他的冤魂还在里面,半夜都
会跑出来哭……”周咏晴咬著下唇,身体直打哆嗦,语气里全是迟疑与不安,明显抗拒转
换地点。
“麻烦请闭嘴,周咏晴,妳太吵了。”张思妤一边骂,一边慢慢打开了木门,确认了
门外无人之后,她率先踏出了视听教室,朝女生厕所的方向走去。
我和陈大钧默默对望了两秒,同时站起身,很有默契地往女厕的方向走去;没多久,
我们后面陆续传来了脚步声,是王柏睿他们也跟上来了。
踏出视听教室的时候,一道月光落在陈大钧的脸庞,使他脸颊上的红肿更为明显,假
如不处理的话,明天肯定会变成瘀青。
我蹙眉,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低声问道:“陈大钧,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不小心被雷亲到的。”陈大钧瞄了我一眼,闷闷地说。
“蛤?”我微微张嘴,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我下午路过图书馆,听到了雷声,就被女厕的一道雷打到了。”陈大钧又开口,说
话的内容依旧毫无逻辑,似乎还夹带着埋怨。
“什么意思?”我歪著头,还是有听没有懂。
“他被关在女厕,我好心开门救他,却被他打了一拳。”陈大钧抬起下巴,瞥了眼从
头到尾、始终安安静静的蔡志铭。
“他?打你?”我指著满脸心虚的蔡志铭,不敢置信。
“嗯,也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一开门就直接挥拳,痛死我了……”陈大钧边走边抱
怨,并且转回头瞪了一眼蔡志铭,眼底飞快掠过了愤怒。
蔡志铭缩了缩肩膀,立即退到王柏睿的身后,悄悄退到了队伍最后面,怕得连头都不
敢再抬起来。
一阵冷风从窗户的破洞灌入,带来了些许水气,外面像是要下雨了。
我踩着满地的灰尘,走进了被封锁线围着的女厕,思考着自己该躲入哪间;只见,女
厕内有五间隔间,张思妤已经先选了最里面的那一间,不可能再让人进去了。
陈大钧伸出手,打开了倒数第二间厕所的门板,他瞧了瞧隔间内的状况,猛然搭住我
的肩膀,扬起满意的笑容说道:“林彦儒,这间看起来蛮干净的,我们就选这间吧。”
然后,他不等我反应过来,硬是把我拖入了同一间隔间,迅速扣上锁头,还很仔细地
检查了一遍,确认锁头真的有被牢牢扣住,才松了口气。
我回过神,努力将身体靠在最角落,尽量不让自己碰到陈大钧,想避免身体上的接触
——从小到大,除了被欺负的时候,我很少这么靠近一个同学,莫名地觉得尴尬又紧张,
却又无处可逃。
我怕,陈大钧会发现我的秘密,继而像以前的同学一样,突然转变了态度,甚至开始
欺负我——
我怕,他会发现,我喜欢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