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吸、吐。
吸、吸、吐。
吸气、吸气、吐气……
简诡在心中默唸著从网络上看来的慢跑呼吸诀窍,配合著鼻子及嘴巴的吸吐,加上双手一
前一后的规律摆动,脚步稳健地在入夜的宇光大学里慢跑着。
小腿肌肉的酸痛感,以及不断从毛细孔里被逼出来的汗水,让简诡感觉每踏出一步,卡路
里就减少了一些。
除了简诡之外,夜晚的校园中还有许多跑者也在跟卡路里奋斗,这些人多半是熟面孔,几
乎都是宇光大学的教职员或学生。
简诡偶尔会在跑步途中看到一些生面孔,这些人几乎都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跑步,简诡怀疑
明天是否还会再看到他们出现,毕竟良好的运动习惯是很难维持的,除非把运动完全融入
到生活里,不然现代人运动靠的就是一股冲动,当身体的疲惫盖过那股冲动,人们就会选
择放弃一途。
而简诡维持夜跑的习惯已经两个礼拜了,他固定会在晚上七点半来到宇光大学跑步,速度
跟距离不拘,但时间一定会维持在一个半小时左右,约莫在九点时结束返家。
虽然一开始靠的也是一股冲动,但开始尝试之后,简诡发现他的身体并不会因此感到疲累
,反而更好入睡、起床后的精神也更好。
谁知道呢?或许简诡的身体天生就适合跑步。在真正感到疲劳之前,简诡决定把这个习惯
维持下去。
有时在跟其他跑者擦身而过时,简诡会跟对方点头致意,这是最基本表达礼貌的方式,有
些人会低头回礼,不过从来没有跑者出声对简诡打过招呼,毕竟在这间学校里,真正认识
简诡的人并不多。
简诡的身份是位画家,在宇光大学里的职务则是美术系的顾问,当他自己在跟其他人介绍
这份职务时,常常会开玩笑地说这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职位”,但这并不是事实,宇光大
学可是依靠着简诡在国际上的高名气,才能与许多国外一流大学进行交流活动。
可惜简诡的作品风格太过血腥黑暗,不被国内的美术界所接受,所以在国内几乎没人听过
他,不过简诡并不在意,因为绘画的“天赋”在他眼中并非赚钱的工具,而是一种原罪…
…
******
按照两个礼拜来的习惯,简诡先跑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将脚步停在一台自动贩卖机前方,
原地踏步并调整呼吸,准备投钱买瓶运动饮料,打算一边喝一边慢慢走回家。
简诡刚把运动饮料刚从贩卖机里取出来,一群学生刚好从贩卖机的另一个转角走过来,他
们似乎刚从KTV唱歌回来,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十分开心,有人口中还不断哼著歌。
而简诡在这群学生中看到了熟识的学生,那就是禹安、李墨跟薇蓉这三位好姐妹。
“啊,简诡老师!”禹安等人看到简诡,脸上出现的情绪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惊喜比
较洽当。
尽管简诡并不具备教师资格,但禹安她们相当尊敬简诡,在称呼他时还是会加上老师两个
字。
“晚安啊。”简诡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扭开运动饮料的瓶盖并先喝了一小口。
看到简诡一身上下的汗水以及他手上的运动饮料,禹安马上反应过来:“老师你刚刚在运
动吗?”
“是啊,我已经偷偷慢跑两个礼拜了,没想到今天被妳们抓到了。”身体刚运动完的感觉
让简诡十分放松,再加上看到熟人,他的声音也难得开朗了起来。
禹安、薇蓉跟李墨是宿舍的室友,跟她们住同一间寝室的还有一个学妹小零,她们四个人
跟简诡之间的认识,是从一件发生在校园里的残酷事件开始的,也多亏了这起事件,让她
们成为了简诡在学校里最好的朋友,她们更是少数知晓关于简诡“天赋”秘密的人。
简诡这时注意到她们身边还有其他男学生,简诡没在系上看过他们,应该是其他科系的学
生。
“跟其他科系的帅哥在联谊吗?”简诡打趣问。
“嗯,他们是观光休闲系的学长。”禹安吐一下舌头,转头跟那些男学生们介绍简诡:“
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系上的顾问,简诡老师……”
“老师好。”“你好。”男学生们一一点头跟简诡打招呼,简诡也微笑回礼。
但当简诡的眼神与其中一名男学生的眼神对到时,他的右手宛如被藤条快速狠狠地击中,
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这股疼痛让简诡的手指瞬间失去了力量,运动饮料也从掌中掉落到地
面。
宝特瓶跟地面碰撞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简诡马上伸手把饮料捡起来,并笑着说
:“抱歉,很久都没有运动的习惯了,现在持续跑了两个礼拜,偶尔还是会有手脚没力的
坏毛病。”
在弯腰把饮料捡起来时,简诡偷偷观察著那名跟他对到眼神的男学生。
对方的身高约一百八十公分,身上的肌肉形状相当立体,应该有常常健身或是打球,长相
稍微偏粗犷,但还称得上帅气。
这样的男生在大学里其实很常见,是很普通的类型。
但简诡右手刚刚所感受到的痛觉,却代表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名学生并没有外表所显示
的那么普通。
“简诡老师,如果身体负荷不了的话,可不要勉强自己喔。”禹安以为简诡是真的手脚没
力,贴心提醒道。
“哈,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简诡装作若无其事,但此刻的他正在压抑著
右手那异常的疼痛,以及想作画的欲望。
禹安一行人跟简诡说再见并离开后,简诡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同时轻轻抚摸著右手手背,
喃喃低语:“刚刚你又感应到什么了,是吗?”
附在简诡的右手上的,是他的天赋,也是他的原罪。
简诡并不是普通的画家,而是艺术家中的异数,他的每幅画作都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念而创
作的,而是由他手上的那股力量所创作的。
那股力量能够感应出周遭不寻常的事物,并用画作的方式呈现。
不管是幽灵或鬼怪,还是人性中的恶意、贪念、色欲、罪恶感,只要是肉眼无法看见的东
西,简诡的手都能以真实的画作呈现。
因为简诡的作品实在太过真实,往往把隐藏在亮丽外表底下的丑恶全都画出来,让他的画
风跟猎奇、血腥等词脱离不了关系,一向保守的国内美术界更不把简诡的作品看在眼里,
让他在国内毫无地位可言。
还好,简诡的作品在国外有不少拥护者,让他国际上的名声反而比国内的那些美术大师还
要响亮,这也是宇光大学会聘请简诡担任美术系顾问的主要原因。
这份天赋虽然带给简诡名利,但所付出的代价却是极为巨大的。
一辈子都无法创作自己真正想画的东西,只能任由手上不知名的力量画出人间的丑恶,对
艺术家来说,这就是极为惨痛的代价了。
但还有另一个代价,当简诡每次从手中的画作得知肮脏的祕密时,他实在无法当作没看见
,而常常被牵涉其中……现在就是最好的例子,简诡的右手从那男学生身上所感觉到的,
并不是正常的气息,而是参杂着死亡跟威胁的危险讯号。
很有可能,有什么东西攀附在那学生的身上……或更糟糕一点,那学生本身就不是善类。
简诡打算明天一早就打给禹安,请她们多注意那位男学生,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不要再和
他有联络。
******
简诡回到家洗完澡后,门口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当简诡打开门看到站在眼前的人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跟踪了。
“老师你好,我叫山斌。”站在门口的,正是刚刚跟禹安她们在一起、散发著危险讯号的
那位男学生,“我们不久前在校园里见过面,你应该还记得。”
“嗯,我记得。”简诡的视线越过山斌的肩膀看向户外,观察有没有其他人躲在外面,“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是禹安告诉我的。”山斌的外表虽然粗犷了一点,不过说起话来相当斯文,也很有礼貌
,“她说简诡老师是一位画家,我马上想起来我似乎有看过老师的画,并有一些地方想私
下请教老师,禹安便很乐意地把老师的地址告诉我了。”
没想到在宇光大学内会有简诡的画迷,禹安应该是为简诡感到开心,才会把简诡的地址提
供给他的吧。
简诡能理解禹安的心情,不过简诡知道男学生所说的并非事实。
站在山斌面前,简诡的右手又有同样的感觉,宛如被鞭打的疼痛、以及想立刻作画的冲动
……仿佛作画就能够宣泄这股疼痛感。
错不了,这男孩身上一定有什么祕密。
“你跟禹安说的,应该只是借口吧?”简诡握紧右手,说:“你会来找我,应该有其他理
由吧?”
“是的。”山斌大方地承认了,并说:“我想请问老师,你是不是可以看到我们一般人所
看不到的东西?”
简诡盯着山斌的脸,对方的脸严肃的就像在绝杀时刻准备投出三分球的球员,这男孩绝对
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指我有阴阳眼吗?”
“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刚刚在校园里碰到老师的时候,老师是因为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吓到把饮料
掉到地上的吧?”山斌似乎拥有跟外表不符的敏锐观察力,“老师在跟其他人打招呼的时
候都很正常,可是眼神一看到我以后饮料就掉了,就好像被吓到一样,所以我才会这么断
定。”
山斌说的基本没错,但简诡并不是“看”到,而是“感觉”到的。
“好吧……你说你叫山斌没错吧?我就有话直说了。”简诡用左手揉着后颈,试着舒缓全
身紧绷的肌肉,一边说道:“我当时只是不小心把饮料掉到地上罢了,一个正常的人,是
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举动就跑来问这些奇怪的问题的,所以请你说清楚一点,我应该要在你
身上看到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老师看得到,所以才特地跑过来拜访的。”
山斌的表情突然从严肃转为迷惘,像是已经追寻答案许久,却一直没有线索。
“我也跟老师说实话吧,从这个月初开始,我身上就一直发生怪事,让我觉得好像被什么
东西缠上了,可是我身边完全没有那种‘看得到’的朋友,所以我才会……”
原来如此,在山斌眼中,我等于是救命浮木吗?简诡在心里想着。
简诡决定给山斌一个机会:“是什么怪事?”
“这个。”山斌弯下腰来,掀起右脚的裤管,将脚踝的部位清楚展示在简诡的眼前。
在那个位置上,印着一个清楚的瘀青,其形状跟大小就跟人手一样,像是有人曾经使尽力
气紧紧抓住那里。
乍看之下虽然吓人,不过简诡可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东西完全吓不倒他。
“所以……脚踝上出现不知名的瘀青,只有这样吗?”简诡咧嘴一笑,说:“你知道吗?
关于瘀青,最近网络上有个笑话,有个乡民上网问……”
“简诡老师,我知道那个笑话的内容,我很清楚自己不是香蕉,不会自己产生瘀青。”山
斌把裤管放下,站起来说道:“这个瘀青不只是出现在我的脚上这个简单,而是真的好像
有人抓住了我的脚。”
山斌甩动着右脚,看起来非常吃力。
“自从这块瘀青出现后,就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拉着我的右脚,像是要把我强行拉到另一个
地方……还好这力量不大,拉不动我,但我仍要花费更多力气才能以正常的速度走路,这
也连带影响到了我在球场上的表现,我本来是系篮球队的主力,但现在已经快变板凳了,
这种情况真的造成我很大的困扰。所以我才会来找老师帮忙,如果老师你真的看得到是什
么东西缠着我的话,请一定要告诉我。”
山斌看向简诡的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求救讯号,因为在他眼中,现在只有简诡能帮他。
简诡右手所感应到的危险讯息依旧强烈,其来源铁定就是山斌右脚上的那块瘀青,不管那
块瘀青是怎么出现在山斌身上的,其中一定藏有黑暗的秘密。
而简诡不能假装没看到,因为这正是身为异数家的原罪。
但现在的问题是,山斌有没有说谎?
他真的如他所说只是无辜被缠上了吗?或者他其实是知情的始作俑者?
“在我答应帮你之前,”简诡下了决定,说:“你要先做一件事。”
“老师请说。”山斌的眼中闪烁著希望的光芒。
“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说谎,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我没说谎,我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山斌没有一丝犹豫,马上说道。
简诡不会读心术,他不知道山斌有没有说谎。
但眼神不会骗人。
山斌的眼神中没有邪念,只有诚实的纯粹。
“进来吧,我会帮你的。”
简诡侧过身子,让山斌进入屋内。
******
“简诡老师,请问你现在准备要驱魔吗?”山斌坐在椅子上,全身因为紧张而坐的特别端
正。
简诡则坐在一段距离之外的另一张椅子上,准备帮山斌作画。
“你坐着就是了,等好了我会跟你说。”简诡不想多费唇舌解释自己的能力,反正不管山
斌身上有什么祕密,等画作完成后,一切都会明朗。
简诡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支原子笔,让右手随意的在笔记本上挥洒,压抑许久的冲动终于在
此刻得到宣泄,简诡的右手在纸上快速飞舞,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一张素描画。
看到完成的画作后,简诡抬起头来对山斌说:“看来你说对了,真的有东西在抓着你。”
山斌站起身走到简诡身边,把目光投向笔记本。
在画的正中央,有一个简单的人形坐在椅子上,代表的正是山斌,在背景里的则是简诡家
的装潢,不管是玄关、书柜或是沙发,画中都呈现出来了。
画中唯一跟现实不符的,就是在山斌的右脚踝上多出了一只紧扣著的手。
那只手的手臂长度非常吓人,一直从山斌的脚踝延伸到玄关的门口处,让简诡想起了日本
的妖怪“辘轳首”。
“简诡老师,这是……”
山斌还没看懂画中的意思,简诡已经一手抄起笔记本跟笔,另一手则抓着山斌的臂膀,说
:“到外面去,我再画一张看看。”
简诡把状况外的山斌拉到门外,请他站着不动,然后又迅速画出了一张素描,而画出的内
容就跟简诡预料中的一样,站着的简易人形、马路上的背景,还有从右脚踝延伸到马路上
的手臂……几乎要到下个路口了。
简诡瞄向手臂所延伸的方向,对山斌说:“我们到下个路口去,继续画。”
“呃,简诡老师,我可以问为什么要这样移动吗?”山斌问。
“我要找出这只手到底是从哪里伸出来的,”简诡拍了一下笔记本上的图画,“只要照着
延伸的方向找下去,就可以找到了。”
虽然山斌还是听不太懂,但他也只能乖乖照简诡的话做,移动一段距离后,就必须停下脚
步来让简诡作画,两人就像在玩某种寻宝游戏,必须从一张又一张的藏宝图中寻找方向。
这样停走走停停的寻路方式,竟让两人一路回到了宇光大学。
忙到现在,时间已经来到半夜十一点半,宇光大学的门禁时间是十二点整,所以两人还有
半小时的时间能在校园内自由活动。
从家里这样一路画过来,简诡的右手也隐约感觉到酸痛,但藏在肌肉深处的异数能力却诉
说著不一样的声音:他想要继续画,直到手臂完全无法负荷为止。
但就算简诡想继续画也没办法了,因为他们已经抵达终点:宇光大学内的人工湖。
宇光大学人工湖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周边的草皮翠绿,保养的非常漂亮,常常有学生直接
在湖畔席地而坐,进行各种聚会。
简诡在宇光大学的人工湖前画出了最后一张画,画中的山斌站在湖旁,抓住山斌右脚踝的
那只手正是从湖中所伸出来的。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学校里了。”简诡把完成的画拿给山斌看,并说:“那只手
应该就是想把你拉过来这边吧,不管是什么东西缠着你,其中的秘密就藏在湖里……你有
什么想法吗?”
山斌紧盯着笔记本上的画,缓缓摇著头说:“我不知道……老师,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我到底惹到谁了。”
“放心,我目前是相信你的,只是……如果真相真的藏在湖底,那可就麻烦了,毕竟我们
没有潜水的相关资源,而且真的要潜下去找的话,也要经过校方的同意才行。”
简诡说话的同时,眼睛不经意地瞥向湖面。
幽暗的湖面上,一只雪白的纤细手臂如玉柱般立于湖中央,手肘及手掌微微摆动,像在邀
请,又像是垂死之人正在呼救。
“老师,你怎么了?”山斌见简诡看湖面看得出神,便顺着简诡的眼神看过去,然后也跟
著出神了。
因为他也看见了。
“那是什么呀?”山斌瞇起眼睛,不晓得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向简诡发问。
那是真的有人在湖里吗?或只是幻觉?
在两人判别那究竟是现实或是幻觉之前,手臂已经从湖面上消失,连一点波纹都没有留下
。
“你老实告诉我,你对于发生在你身上的怪事真的没有头绪?”简诡转过头问山斌。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山斌知道简诡仍有疑心,因此还特地把左手放到胸前
,右手举到空中宣誓道:“我发誓,不管湖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绝对跟我没有关系。”
“……我必须打个电话。”
简诡从口袋拿出手机,开始输入号码。
简诡心里知道,不管湖底到底藏着什么,他都必须挖掘出来,因为这是他身为异数家的原
罪,也是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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