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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
南27区国语演讲竞赛会场弥漫隐隐躁动，全场百人注意力都被讲台上的女孩吸引。
“把青天白日满地红插满秋海棠的每一个角落！”
当洛玉芳高昂嗓音戛然而止，听众如从万千高空陡然坠落，情绪彻底引爆，即使是千
篇一律的八股结尾依然将全场气氛点燃，掌声如雷鸣，连评审们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你超棒的！”到幕后岳靖容三八地送上鲜花，让带两串蕉来听的侯浩平只能尴尬陪
笑，但玉芳当不会在意，依然笑得灿烂。
“你们来我就很开心啦！”初试啼声，洛玉芳拿下区演讲第一。
女孩捧着花跟两个男孩的合照，他一直都放在书桌最显眼的地方。
时近六月底，学生正陷入水深活热的期末考地狱，他们常会一起在交谊厅讨论功课到
晚上。想着暑假一起去玩，侯浩平也格外认真起来。
蝉声唧唧，暑假将至。
那一晚，岳靖容发烧在寝室休息，两人念书念得有些闷，浩平心血来潮讲了鬼故事，
回敬玉芳上次的“碟仙与老和尚”，他故弄玄虚压低声音问。
“你知道大家说穿红衣是厉鬼的缘由吗？想知道吗嘿嘿！”
“我要听！”洛玉芳期待的神情让他难以拒绝。
侯浩平滔滔不绝，说到十点交谊厅熄灯。
说了红衣鬼、说了红伞鬼王，他知道不该说－－各行各业都有职业道德－－但他还是
说了，或许对其他人来说保有默契不难，但对情窦初开男孩来说很难。
真的很难。
“感觉他们是一群可怜的鬼。”听完故事，洛玉芳有点同情淡淡道：“很多人死去不
都是带着不甘与留恋吧？感觉也不是他们错，如果不伤害人，红衣鬼是不是就能一起活在
阳世呢？”
洛玉芳的天真让侯浩平一时语塞。
红衣鬼不伤人？邪鬼就是依靠吸取人精气而活，而且“存在本身就违反了天道”，这
是从小到大他被教的，虽然侯浩平对规矩本身就没有好感，校规、班规他自小不屑还常挑
战之。但天道呢？
天道也是规矩吗？还是真理呢？
－－那时阿胭思想散布有限，没人告诉他：万千生灵平等，为何鬼千百年来都被佛道
八方锁链禁锢，永远是被压迫成残缺的存在？阴阳界需要“解放”
“我想…很难吧。”侯浩平有点迷惘，一下失去了标准答案。
“如果有机会我会劝劝他们哈哈。”洛玉芳俏皮地双手叉腰，装出女王的样子。对她
来说天底下好像没有坏人，这世界就是童话故事的一部份。
他就是被这样的女孩吸引的。
“你就是白痴，大白痴。”岳靖容知道他大嘴巴后如此评论。
“你才笨蛋，大笨蛋。”他自我安慰没什么，洛玉芳一辈子都不会跟红衣鬼扯上关系
，殊不知这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天道容不下赤伞却容得下他这大嘴巴，老天是不是喜欢捉弄人？
生活是美好的，除了错过自强活动报名外。没法跟洛玉芳去还不打紧，惨的是岳靖容
竟也报了中横健行队。
“为什么你会报名啊！我以为爱搞孤僻的人对户外活动没兴趣呢。”
“我的兴趣不需要跟你报告吧。”岳靖容一贯死鱼表情真让人很不爽。
想到两人徜徉在公路七天六夜，而自己只能在登天宫慢慢发霉，全天下就他最委屈。
等等发展出什么不得了的情愫怎么办？怎么办！
暑假来临前，那是侯浩平最大的烦恼。
阴暗漆黑。
地下室里，报废收音机“喀答喀答”自转个不停。
“喝慢点啊！”
弹珠汽水“啵”地汩汩冒出诱人白烟与气泡，穿着自己剪的小红衣，叫阿宝的小鬼正
大快朵颐，群鬼中就他不满十岁，格外令人怜悯。
“你在这会不会孤单啊？”
“白痴，哪个孤魂野鬼不孤单啊？”一旁无头老鬼插嘴讦谯，像个老太婆一样抱怨个
没完，“谁不爱阳间美好？就像谁不爱江山美人，不然你以为老子喜欢窝在这鸟不生蛋，
狗却常常跑来拉屎的地方啊！干！”
阿宝满足吸著汽水，憨笑道：“我父母也七老八十了，就想几年后一起上路有个伴而
已……”
“最近好久没学生妹跑来玩，没人聊天真无趣，暑假要怎么过喔！”看着地上散落的
几枚碟仙，野鬼纷纷哀声叹气，怪可怜的。
侯浩平忍不住叹口气。
鬼大多时候与人没两样，无非就想有个伴或朋友，假装自己还是“人”。
不然洛阿公不会剩一缕残魂还千辛万苦跟来学校。离开往阴间前，他想透过收音机将
声音输进录音带，跟洛玉芳母女留一点话，一了遗愿。
“阿公你还有其他愿望吗？”收音机“答答答”转着一卷新带子录著老人微薄的期盼
，侯浩平想送佛送到西。
“等录好再帮我拿给芳芳阿母，她知我声音。”洛阿公有些难为情道：“人鬼殊途，
揾不敢要啥愿望，而且我这老鬼又穷又残，这回没钱给你歹势啊。”
－－那时大施主只有五岁，没人觉得天地三界可如童话，为何总存在可怜的被牺牲者
？不能每人人愿望都得到实现？阴阳界明明可以“完美”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侯浩平拍胸脯挂保证。他那时只想到：这样岂不是要先认
识岳母大人？爽啦，持续胡思乱想妻子的阿公怎么称呼才对。
他忽灵机一动，一惊世骇俗的计画在脑中逐渐成形－－他可利用两人坐车回家的绝佳
机会，跟她娓娓道来自己真实身分：一个不出世的修行高人，来转达默默守护女孩的亲人
最后讯息，再深情款款凝视著玉芳，将那一卷录音带交付到她娇嫩的手上，最后，伟大又
不居功的英雄不带一片云彩离去。
怎么样完美吧？潇洒吧？如此在玉芳心中的地位一定飞天，一口气扭转不能去自强活
动的劣势，让岳靖容一点机会都没有！就这样办！
跟洛阿公约定结业式拿录音带后，侯浩平先去电叫下流胚子别来车站乱，省得好不容
易营造的形象毁于一旦。
“小心啊，查某最重要的还是胸……”师父又扯一些五四三时电话已挂，现在没空鬼
扯淡。一面想着揭露“驱魔修者”身份那伟大的瞬间与玉芳崇拜眼神，侯浩平一面哼著《
在水一方》愉悦地回宿舍收拾行李。
暑假来临前，那是侯浩平最大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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哔—哔—
教官吹哨指挥队伍散去，长官口沫横飞的结业典礼总算结束，当侯浩平提着行李准备
去拿录音带时天几近全黑。
校园越趋安静，但地下室却万马奔腾，群鬼如热锅上的蚂蚁。
“你可总算来了！”无头老鬼劈头就喊：“老洛孙女被抓啦！”
“小子……”收音机传来阿公断断续续的焦急求救，“是罗刹鬼，我在塔里看过凶得
很，会吃人啊，在外头溪边那，救救芳芳、救救芳芳！”
侯浩平没浪费任何一秒，马上往外冲去。
狂奔出校园，他来不及想到身上连一纸符咒都没带；也来不及思考对方底细跟弱点；
更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是洛玉芳被抓，双手空空就杀到外头沟渠。
眺望溪水潺潺，顺流望去一抹残阳洒落水面，谱出丝丝如血的鳞光。
夏风吹拂溪水波荡，溪畔妖气冲天的艳丽女人牵着双眼呆滞的洛玉芳，对着他妩媚地
勾勾手指。
“放……放开她！”侯浩平第一次出声威胁妖魔，喊得不太顺畅，“不然我就收…了
你……”讲到最后都破音了。
“嘻嘻！”女妖嫣然一笑，一身大红连身窄裙将身材衬得凹凸有致，配上引人遐想黑
玻璃丝袜与暗红高跟鞋，绝美的脸孔令人陶醉地喊：“南海登天宫的侯浩平，来我这，一
起共度美好时光。”
洛玉芳宛如失神的木偶任其摆布，大概中了摄魂一类的咒术。
侯浩平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呼吸逐渐急促。他从没跟妖魔正面交过手，只能
像不会咬人的狗一样狂吠：“放开她、现在给我放开她！”
“侯浩平，来我这。”
女妖婀娜多姿扭细腰、摇著丰臀风情万种走来，双腿包裹窄短裙如急流中一尾扁舟若
隐若现、险要翻覆，任何男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侯浩平目光无法拔开，像蜂遇着花蜜。
“短裙果然是危险之物，但男人目光还是要想办法避开啊。”好像有谁这样提醒过，
但大脑一片混乱，他情不自禁往女妖靠去。
“白痴，你在搞什么鬼啊！闪远点！”
爆吼响起，侯浩平愣愣地朝声源看去“蛤”了一声。
岳靖容不知何时面露杀气在女妖身后，桃木剑花甩动火星四散，掐手诀、踩步罡，转
眼棕色剑柄染上深红，火光“剥剥剥”在剑身点燃。
罗刹见况“啧”了一声。
火咒‧炎剑
以“木生火”的五行规则让火在剑上燃烧加成威力，是华家军分队长的必备技能，但
岳靖容尚未服役就已驾轻就熟，炎剑在他手里毫不逊色。
－－这家伙比起去年又更厉害了，而自己却……
剑锋呼啸，热风骤起。
剑舞出一片红色光幕迅速卷去罗刹身影，妖魔踉跄左闪右避，妖媚的容貌被汗水浸湿
，岳靖容一剑快过一剑、火焰越烧越炽烈，震慑又凌厉的气势一下就压过了妖魔的气焰。
侯浩平屏气凝神，吭都不敢吭就怕打乱战局。
“侯浩平，快来陪我们。”女妖身形一转迅速扛起洛玉芳，跃入溪水，嘻嘻魅笑，修
长手指快速掐出咒诀反击。
罗刹与夜叉乃佛门两大护法，以吃食活人恶名远播，两者神通一内一外，夜叉可徒手
撕裂活人，外家修为不言可喻；罗刹精于魅惑、摄魂与五行咒等，有时连一流修者都自叹
不如。
一施咒登时浓雾大作，乳白水气溢满一片云雾弥漫，在昏暗夜色中显得诡异幽静，水
中不消片刻已朦朦胧胧，罗刹与玉芳都没了踪影，仅闻细细水花波动。
水咒‧幽云冥雾
“不妙。”岳靖容面色凝重，看了侯浩平重重叹了一口气。
“少看不起人了。”侯浩平恢复平时脾气，“我能打，我也是驱魔修者…”
“白痴，接着。”黑黝黝钢铁法器掷来，是被教官没收的仙指。岳靖容刚打电话求援
时从教官室摸出来的，“帮忙一起打！”
“不准命令恁爸！”熟悉又陌生的冰冷触感黏在手上，让他有些慌。
“我们保持十米，互相牵制敌人注意，找机会救回玉芳再攻击。”
－－岳靖容迅速分析战局：妖孽透过雾来掩蔽想各个击破，如单枪匹马深入作战非常
容易吃鳖，虽侯浩平不堪用但多一人算一人，能互相援助就不会太落于被动。至于打起来
会如何就听天由命了。
“啧，我一拳就干废那妖孽！”侯浩平挥舞仙指呼呼作响给自己壮胆。
好在有岳靖容在身旁，忐忑不安的心暂时被扼止。
“小心点啊。”
“担心你自己吧。”
两人一齐踏入雾中。
－－战术大方向来说没错，但岳靖容没看清妖魔真正目的，牠不是来掳人吃食或发泄
兽性，这一池水远比他想像的还深。
罗刹在雾中魅笑，掐出另一致命的咒诀。
水咒‧池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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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浩平，来我这。”
浓稠如牛奶的雾中，妖娇的呼喊让人惴惴不安。
“妖孽有种出来！”
一片白茫茫看不清，踏入溪水连岳靖容的身影也飘忽不定，能见度下降到令人恐慌的
地步，及膝的溪水令双腿不断发颤。
这就是跟妖魔实际斗法的压力吗？
“放了玉芳，我跟你打！”冰冷的仙指握紧发烫，他随时准备一拳砸在妖魔脸上，无
奈深锁云雾连声音都像找不到出口，又闷又沉。
“阿平，我在这！”
霎时，女孩微弱的呼声传来，侯浩平一下清醒过来沿声涉水而去，浓雾在眼前被驱散
，女孩手脚相缠被缚于溪边，趴在茵茵草地上如鱼贩摊上的一尾鲈鱼。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 在水一方。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周遭无妖孽身影，他慌忙踏着水“哗啦”冲上岸。“你别怕，我来了！”
洛玉芳全身湿透，大大激起他保护之心，连岳靖容也没等得及叫上，就冲上去想替她
松绑。
“没事了…”
霎时绯影闪动，妖魔忽于身后偷袭，右手不知拿着什么凶器，但侯浩平完全没乱了阵
脚－－早猜到女妖会螳螂捕蝉，那就看看谁才是黄雀！
敢小看恁爸！
侯浩平迅速低头、高速转身、右拳勾出，一气呵成将锋利的仙指狠狠贯入女妖的左脸
，顿时鲜血喷洒如烟花。
“下地狱去啦！”女妖满脸错愕，噗通一声倒入溪中。
溪水染红。
沐浴在振奋中不到一秒，侯浩平看到地狱。
痛苦嘶吼的不是罗刹鬼，而是卡其色制服少年，少年左眼被血淋淋削去，鲜红、黑白
全打散分不出眼白与眼球的黏稠玩意飘荡水上。
“啊！”岳靖容摀住左眼血流满面，两人同时放声惨叫。
嘻嘻－
刚还被绑缚的洛玉芳哪还在？
“你杀死自己朋友了！”分明是笑颦绽放的罗刹鬼。
不会的……
不会是这样的……
池中月是以“倒影”模拟人形的咒，可让敌人自相残杀－－尤其在视觉受阻或心神不
宁时特别有效－－配合大雾对付侯浩平这种肉脚修者绰绰有余。
铜铃般笑声远去，罗刹消失于雾中。
“唉，就算佳人在水一方，也不能阿达马孔固力！一定要冷静，知影未？”提醒回荡
耳际，他终于懂师父的“预言”但为时已晚。
岳靖容左眼没了。
侯浩平哭了，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撕碎制服简单包扎，鲜血还是不断浸湿布料流出，让人不忍卒睹，但岳靖容一声不吭
回到溪畔，一句怪罪他的话都没骂，像不是侯浩平的错。
“哭什么啊白痴，看前面啊，开眼找出罗刹，帮我牵制。”他宁愿被骂到狗血淋头，
最好也一剑把他眼睛刺瞎。
“不行，我没法……”
没想到仙指出手竟不是斩妖除魔，而是刺在朋友脸上。如果再继续，等等倒在地上血
流如注的会不会是洛玉芳？
“是驱魔修者就站起来。”岳靖容满脸是血却没打算认输，抓紧领子将他提起大喊：
“不打倒她玉芳会死啊！”
“驱魔修者”这四字轻如鸿毛，对唤龙人、祝融战神或海天子来说不过是个身份罢了
；但对侯浩平与岳靖容来看，这四个字重如泰山。
“去请求南方司令部支援，对，去打电话、去叫人来救阿芳……还有你的眼睛、你的
眼睛要去医院、去医院才行啊呜呜！”沾满鲜血的仙指坠地。
侯浩平语无伦次跪在地上，双手抱头，泪如雨下。
“浑蛋！”拳头扎扎实实打在侯浩平右脸，“你知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都很碍眼？明
明没实力，只会每天喊什么天才、老天公平之类的废话，我以前就看不下去你那恶心的样
子！”
嘴角烧烫的血刺痛了侯浩平，这一拳将他打傻。也打醒了。
“他妈的不想打就滚，趁老子没把你跟罗刹一起杀得魂飞魄散前给我消失！”
“王八蛋，我也是从小不爽你到现在！”侯浩平霍然起身，多年不满与此时的愧疚难
受交杂相织。他牙齿还打着颤，但双拳紧紧握牢。
炙热的眼神交会，顿时了解了彼此。
－－救出玉芳。
侯浩平拾起沉重的仙指，重新开眼再入雾中，岳靖容持桃木剑尾随其后，互相掩护。
“阿平，救我，我好冷……”
溪上仍雾气弥漫，洛玉芳就倒卧水中，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呼救。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侯浩平想冷静但脑中依旧混乱如糨糊。
“切记啊！查某最要紧的是胸前之物，给我记住！”猥亵声忽浮现。
胸前之物？
“阿平，我好痛。”玉芳手腕被割开一道大口子，鲜血如瀑布流泻而下。
胸前？
洛玉芳胸前挂著妈祖吊坠，右手持举奏板像努力起奏上苍造福百姓。跟聊到喜鹊姊姊
那天一样……
不对。
侯浩平眨眨眼，定神瞅著那木头吊坠的手。
颠倒了。
他看清了，比过去都还清楚，如阿姆斯壮飞进宇宙俯瞰地球，整个世界尽收眼底；像
上至满天神佛下至地狱十八层，阴阳三界豁然开朗，那一刻他眼中能清楚分辨人跟妖魔截
然不同，魂、魄、体三者的流动一览无疑。
冷静是眼通发挥的关键。
“阿平…”仙指毫不犹豫贯穿“洛玉芳”胸口，干净俐落破了池中月咒，霎时罗刹现
形面带愠色，恨恨道：“不管了、都不管了，我宰了你这小鬼！”
红裙如剥去的芒果皮般裂开，罗刹露出本相成一青面獠牙的六呎妖魔，利牙磨起铿锵
作响，牠有着一对带膜双翼与布满鳞片的背脊，森白尖锐的手骨刺出身体化为锋利的镰刀
勾爪，一对脏污暗红的眼珠布满杀戮欲望。
镰勾“嗖”地划开侯洛平脆弱的下腹，血如泉水井喷。
侯浩平倒下，痛苦惨叫。
岳靖容从后补上。
“受死！”炎剑横斩罗刹鬼腰际，但独眼的弱点被轻易掌握，妖魔振翅飞起旋入左下
死角，锋利镰勾扫过少年右腿，刺烫烫的血涌出。
岳靖容单膝跪地，用剑拼命想撑起自己。
“小朋友，下次投胎别当修者。”镰勾斩往二人颈项。
“咚”闷响一声，一块两拳头大的溪石砸在罗刹后脑，阻止了行刑式的杀戮。是怒吼
的洛玉芳，她竟自己突破了摄魂咒。
“不准伤害我朋友！”
洛玉芳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看别人痛苦。只要被认定是“朋友”－－那赤伞最爱的称
呼－－她都愿意为其牺牲，但侯浩平不懂，即使40年后被冰清门大军团团包围时，他还是
不懂，不懂为什么朋友对洛玉芳那么重要。
“婊子。”镰勾甩往女孩柔软稚嫩的脖子，即刻身首分家。
侯浩平来不及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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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不要赶尽杀绝嘛。”
千钧一发，一只枯瘦苍老的手杀出，死死按住砍往洛玉芳的镰勾，一位蓝白军服的老
妇人毫无预警出现，肩章上有两株杨柳枝，属华家军中队长。
像刚好路过的慵懒老妇一现身，妖魔暴戾之气陡然淡了几分。
罗刹面色剧变，牠振翅起飞，腾空掐诀，完全没浪费半秒钟，随咒起－－涓涓溪流突
“哗啦”掀起巨浪，如巨人翻掌铺天盖地而来，跟刚对付小朋友完全不同阵仗，妖魔用上
看家本领，因为牠知道眼前是真正的高手。
水咒‧波涛
“躲我身后。”漫天大水如瀑布倾泻，老妇神色依然平静。
她瞇起眼如狡诈狐狸，双手轻轻交叠于胸前，下一秒巨浪灌顶而下像硬生生撞到一
堵看不见的墙，大水割成两道激流形成多个高速旋转的漩涡，仅四人所站处腾出一块安全
地带，如置身消波块上观著长浪。
但波涛只是诱敌。
罗刹抓准时机绕道突袭，在引大水这晃子掩护之下杀到老妇与三人的空隙间－－唯一
破绽就在这－－镰勾闪电朝中队长挥去！
“死！”非常熟悉斗法，牠非小精小怪而是真正跟修者拼死活的邪魔歪道。侯浩平瘫
软在水中倒抽一口气，连小心都来不及喊出口。
门家咒术又岂容得下这种破绽存在？
“老太婆年底就满65要退了，想说悠闲封关，结果出到体力活任务，吃不消啊！”老
妇一脸无奈，镰勾停在颈动脉5公分处像砍进一团麦芽糖无法深入，无法拔出，进退不得
。
“小妖孽稍微要敬老尊贤吧。”
门咒．大开大阖
老妇双臂朝天空一扬，罗刹霎时逆风弹飞到溪畔。老中队长半路杀出营救、压制妖魔
并将之击退仅花不到五秒，轻松写意。
侯浩平彻底看呆，完全超出他对斗法的认知。
夜叉罗刹，对许多修者来说是一生都无法跨过的高耸大墙。这即从古自今修界“M型
分布”：各时代大神通者凤毛麟角，如满人的“义修之家”、东瀛的“二家二派”名动天
下、呼风唤雨，但绝大修者都在另一端，他们在某个年纪发现自己才能、机遇或天花板有
限，而选择开小神坛、搞算命摊、自称高人大师，在阴阳界边缘打滚一生，成仙封神是做
梦才有的，等蔷薇女王找我喝咖啡时再谈。
“射手就位！”
罗刹坠到岸上才惊觉大难临头，没溪水庇护反进入华家军擅长的场域，只见溪畔集结
排成十伍正面，前来支援的修行士兵全副武装，一见妖魔入射程范围，排面杨柳盾列快速
散开往后，露出杀招！
“跪射预备！”
满脸刀疤的分队长一声令下，手握制式桃木剑的士兵“喀”一下全数单膝下跪剑指罗
刹，肃杀满盈下是说不出的整齐划一。
“四纸符上！”
白色引火符“唰”地贴于剑柄，夜色与水气迷茫中每一柄剑锋隐隐闪烁骇人红光，罗
刹见情势危急立刻展翅起飞欲逃，但为时已晚。
“全线预备！”火焰于剑尖熊熊点燃。已是待宰羔羊。
“开始射击！”士兵高声复颂，刹那，樱花散落般的细碎火焰爆射在妖魔身上，“劈
哩啪啦”引燃声连绵不绝于耳，罗刹凄厉的怒吼扬起。
“啊啊！”一轮又一轮火焰连番落下，妖魔转眼烧成一团大火球。
哀嚎声响彻溪畔，火还在烧而罗刹已轰然倒地。
火咒‧群闪焰
“停止射击。”渐渐只闻余烬燃烧声时，雷厉风行驱逐妖魔任务告一段落。
华家军这一项建制改变了千百年来修界的M型化。
现代化军队充实了“缺乏的中层”，依靠团队合作、资历累积与军功让底端往上晋升
，集体与阶层化让“神通重要性”有效淡化，20几年下来M型变成金字塔型。不过塔顶者
依然稀少，而掌控军队的人将获得更大的供奉！
刀疤分队长上前确认妖魔死亡，随即立正在老妇人面前。
“报告，六八么洞俩洞专案圆满完成，无兵员折损。另擒获疑似‘通赤伞’野鬼计
27名，请门中队长裁示—”
门中队长不耐烦挥挥手，示意由他处理，她对斗法外的事毫不在意。
侯浩平回溪畔时，只剩阵阵恶臭的焦尸冒着冲天黑烟，仿佛刚才只是一场噩梦，现在
醒了，顿时恍如隔世，怅然若失。
“谢谢你们……”
见到洛玉芳沾满泪的脸庞，如雨中梨花般美，心里才稍微好受一些。
“没事了，军人来了，坏鬼都会被消……”话声未了，侯浩平已支撑不住倒卧在地，
门中队长赶紧指挥士兵将伤痕累累的两人上车送往医院，溪水低温又大量失血，甫以斗法
消耗精神，此时还醒著已是奇蹟。
最后，两人挥手跟洛玉芳道别。
“欸，大家伤好再一起去玩。”岳靖容还是一如往常的死鱼脸。
“嗯，三人一起去。”洛玉芳破涕为笑。好美。
“一起去。”侯浩平也笑了。
暑假来临前，他们约定好了，属于朋友的约定。
哔—
忽哨声响起，头昏脑胀的侯浩平从车窗探出头，火光飘忽的溪畔上，地下室群鬼一个
挨一个像串粽子全被押了出来。
为什么要抓他们？
“叫你们他妈不去投胎在这穿红衣、聚众搞碟仙？”分队长手指他替阿宝扎的红衣怒
斥：“想造反啊，通通带回去！”
他看到不服气的无头老鬼嚷嚷，随即桃木剑砍在背上，倒地、哀嚎，最后被杨柳炼綑
绑拖走。
“那是我……”侯浩平攀著窗沿虚弱喊著。
“是罗刹鬼带来的红衣。”左脸沾满血痂的岳靖容很快截口道：“不甘那些孤魂野鬼
的事。”
“你知道纵放红衣鬼，会有多少人被迫供奉？多少家庭破碎吗？”分队长一脸鄙视，
像他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但见到岳靖容脸色和缓许多，“少爷放心，三界法庭会查明真
相。”
分队长向副驾驶座的门中队长行礼后，军用吉普车“隆隆”发动。
驶离前，他看到阿宝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一面驱邪避凶的杨柳盾牌朝瘦小的背脊狠狠
剁下，哭声停止，綑绑拎走。
车子驶离，他看到军人一脚将收音机踩得稀烂，骂了一句不知什么的脏话，拿出腰际
的“镇邪葫芦”将洛阿公一缕残魂给吸走。驱邪完毕。
那一卷录音带还放在里头，连带被踩个粉碎。
那一脚，也将侯浩平心中某些认知踩个粉碎。
1970年代“绯影传闻”人人畏惧猜忌，不时有红衣妖魔为祸无辜百姓，疑神疑鬼的肃
杀气氛充斥整个修界，而华家军宁错杀也不纵放。
“小朋友，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公平？”前座的门中队长忽问。
“三界法庭会还鬼清白吧？”他们不是坏鬼，没害过任何人。
门中队长没回答问题。
“想维持公平要有神通，没有强悍修为就没人听你说话，有了神通才能去塑造自己喜
欢的世界，你懂吗？”
他傻傻看着老妇，全身疼痛难耐，但内心莫名的不平更难受。
－－那时于英雄还没归国，未启迪他修界本该自由，为何有大神通者享有特权可长期
垄断统御？阴阳界亟需“民主”。
像第二夜重演，眼前逐渐模糊不清如有上百只蚊子狂舞，随之黑暗笼罩。结果自己还
是那样没用。他发誓以后绝对不要再如此屈辱。
暑假来临前，侯浩平暗自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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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沉沉睡去，但门中队长异常清醒。
“真厉害。”仔细端详从罗刹身上搜出的焦黑小碟子，她忍不住赞道：“最基础的‘
请神咒’竟然被改造到这样，这老和尚还是那么深不可测。”
小小一只碟仙是“监控装置”，只要用它请鬼神，就算千里之外也全在他监视下无所
遁形，如布满全境无数只眼睛，虎视眈眈整个阴阳界。
罗刹绑架洛玉芳就是老和尚的如意算盘。
——透过碟仙“看见”岳靖容与侯浩平读同一所学校，遂派出罗刹伪装成赤伞手下让
其互相残杀。大飞弟子如“误杀”军官长子那秩序会将出现严重内哄，体制内如有裂缝，
体制外野心家就有机可趁。
除天下三鼎外，封神这一条路上还有太多领先者，她非常心急，看来不成为“城郭”
就无法进一步突破瓶颈。
“不过死和尚，你好像又少算了大飞一步棋喔！”
回头瞥了一眼孩子，想起那敢拿石头攻击妖魔的女孩，老妇人不禁忆起童年——大飞
、阿胭与小兰一块修行、一块玩乐，一起哭一起笑的时光。
他们是朋友，但再好的朋友也要分别，回过神来又只剩她一人。现在自己依靠权势追
求卓越、大飞成为正道的异议孤鸟、而阿胭化身天下第一魔王。友情会变，世上只有修行
永远不变，神通不会欺骗自己。
那时她深信感情是不值得追求的。
——岳靖容、侯浩平与洛玉芳的未来与1920年代的三人何其相似？
老妇一掌将小碟碾个粉碎，漆黑碎屑飘出车外随晚风舞向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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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15区公共汽车总站，清晨。
“洪一中打击出去被拦下来，跑者上到了三垒，趁内野手传一垒，长荣中学的吴复连
上到了三垒，好样的！”等车的乘客全靠拢在电器行前目不转睛，替参加世界青棒赛的中
华队加油喝采。
“你们是上不上车啊？这么喜欢看就呆家里看，少出门惹人烦啊！”
火辣的车掌小姐一如往常脾气火爆，破口大骂下乘客才心不甘、情不愿拿着车票上车
，侯浩平也在队伍中，期盼落后一分的中华队能赶快逆转。
“要关门啦！别再挤上来啦，等下一班会死啊！”
车掌小姐嗓门虽大，但却格外悦耳，因为今天是好日子，他跟玉芳约好去市中心采购
健行的需用品，第一次单独出去心头简直小鹿乱撞起来。那一夜过后三人都变了不少，不
变的是友情。
有朋友，生活是美好的。
上车坐定，侯浩平立刻取出仙指与雕刀孜孜不倦地镂刻，不浪费任何一秒。
八月初，他通过补考毕业，终成一合格的驱魔修者。除了将他列入“凡尘七坠星”外
，师父还取出早帮他偷偷弄好的“中横健行队”报到单，让侯浩平喜出望外，乐得抱着一
脸不屑的大飞团团转。
“去啦去啦，放假还要折磨自己走那些鸟山，少年人系头壳装屎喔！”
靠窗位子上，晨曦爬满仙指熠熠发亮，上头落下两行新咒文。大飞说等哪一天刻满就
赠他一则“神谕”－－阴阳界最珍贵之物。几年后他才知晓：镂刻仙指是练习眼通的最佳
捷径；还有，所有“预言”都要供奉极大之物才能获得一二。
师父最疼的始终是他。
“我会成为天下第一修士，在登天宫羽化成仙！”
七星坠地仪式那一晚他在三清前发下豪语，绝不辜负师父跟师门的期盼，他要成仙并
且去改变阴阳界一切不公不义的事，永不妥协、永不放弃。
追求公平是一条艰辛的路，那路他一走就是四十年，且还没到尽头。但1979年的夏天
侯浩平只有16岁，美好的16岁，信心满满。
哔—
车掌小姐鸣哨，生活是美好的。
车门“咿”一声关上，准备奔驰向无比美丽的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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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历二年，册封大典。
正闰殿那一扇高耸入云的巨门悬于山崖天际。
可容纳万人的大阔厅万头攒动，受邀观礼的宾客各个引颈期盼：今日受册封者缓缓步
下花车时惊叹声此起彼落，大典主角那毫不避讳的一袭玫瑰披风，站在正气凛然的“黎单
旗”下格外突兀诡异。
“俸圣剑！”
天门外，北境副官岳熔睁著一只炯炯有神的独眼，扬声下令。
闻声，两名黑衣祭仪双手恭恭敬敬捧著四米巨剑上前，这一柄史上最大桃木剑两人合
抬稍嫌吃力，但能被允许碰触是新时代修士的无上光荣。
受册封者随圣剑祭仪一步一步往天门走去。
“赐红丝带！”
第三名祭仪上前，毕恭毕敬将红丝带与一截桃树枝绑于右臂。那过去是红桃猎人狙杀
红衣鬼所留的记号，如今是象征效忠主御的“入门”之物。
最后来到天门台阶前，见到被歌颂为“里和村征服者”的侯仲连。
征服者一站出，受册封者立刻俯首在地，吵杂的大阔厅也一下鸦雀无声，当年人称“
疯猴”现在是首席护卫，负责正闰殿一切安全，想毁灭冰清门就要先毁灭他，想毁灭他要
先毁灭所有红桃猎人。
“主御有令，门下接旨。”五短身材的他却有目空一切的傲慢。
背着炫目的金箍棒，象征齐天大圣打天下的辉煌；左手托大红雨伞倚地，宣告是谁征
服了阴阳界百年祸害；而右手套著黝黑的钢铁指环，提醒他自己从何而来。
“主御有旨，原东南四区‘赤仙’如今幡然悔过、知晓大义，助勘东三区红衣妈祖暴
乱，功不可没，赐红丝带一缎，册封红桃猎人，入门！”
最后“入门”二字宛如唱京剧般拉得极长，回荡大阔厅久久不散。
“赤仙谢主御恩典。”
右手情不自禁搓揉颈前的木头吊坠，受册封者微微抬头，偷偷瞅著那一把铁指环，指
环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驱魔咒文，每一个字他都再清楚不过。
大闰殿的天门“轰隆”一声敞开，准备迈向阴阳界无上权力之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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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让我回到1979年，重新来过一次。
你们可能会笑我傻，那么多生离死别都挺了过来，峰回路转终归正道，为何还要许愿
重头来过？我只能说一切都为了“公平”，因为老天爷不公平，不只对我不平，对整个阴
阳界都不公平，而民主与解放都不能带来公平。
现在，“完美”即将出现在侯浩平眼前。
对了，如果我真回到过去，请你一定要记得提醒我：不要去追求公平，不要耗尽毕生
精力追逐供奉与恩庇间的等值。千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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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篇到这告一段落，本想用(上)(下)集解决但不知不觉放太多拉里拉杂节奏变得怪怪QQ
侯浩平三人的故事会在之后长篇出现，友篇只是小破题，当然希望长篇能生出冏
会选择这三人主要希望别用层峰人物来看大历史，罗蝎、司瑜、孙韵或海老爹这些人
的眼界跟实力太高强，离小人物太远有些想表达的事情会失真，希望大家还喜欢:)
不喜欢也可以说XD
一样有问题或想法欢迎推嘘告诉我，但最近有点忙可能会慢点回答歹势~
祝大家感恩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