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楼的糖老伯(15)──他只是个孩子
何皓和黄晓璐等到外头的声音渐减才带上需
要的物品准备离开,至于多余的衣物行李只能暂
且放在旅馆里。何皓戴上胡子和帽子,让黄晓璐
除了那顶白色假发外又多顶了副没有镜片的眼镜
。
两人来到门口,何皓小心地察看后道:“闭
上眼睛,直直向前跑。”他让黄晓璐先行前进,
自己断后。有了梅子三人的引诱,旅馆附近几乎
没有糖人了,何皓手掌生出火焰,往地面一撒,
他垂下眼,仅仅这么一点火焰都让他有些疲倦,
可他依然坚持要说出那句话:“你好……我是卖
鬼翁……”
黄晓璐看着徘徊的糖人,却是没有犹豫,闭
上眼屏息跑了段距离,听见何皓的低语,回头一
看。艳绿火焰成了地面的流水,在仅剩的几名糖
人脚下画出一个又一个圈,将他们关在火圈之中
,踏出一步就会被融化。
何皓掠过糖人之间,来到黄晓璐身后道:“
到阳界那边的泥巴。我们去中西区,你知道路吗
?”他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
黄晓璐用力点头,她还记得当时来此的路,
闭上眼上浮。她张开眼睛,何皓随后赶上。她一
边前行一边问:“我们不直接上去?”在泥巴里
快速前进的感受很奇妙,她首次体验自己动作得
如此之快。
“先到中西区再说。”何皓不时回头确认情
况,“如果在上去的时候被抓住很麻烦,而且在
泥巴速度快很多。”
黄晓璐点头,不再说话,沿着记忆里的路线
卖力前行。
后头没有追兵,前方却是人满为患,双眼无
神的糖人像是观光区的人潮,四处晃荡著,从哪
个方向前进都会惊动他们。黄晓璐可不想看见糖
人如海啸般朝自己扑来,急停双腿,跟何皓往一
旁的小巷躲去,她身体微蹲,压低声音问:“我
们绕路?可是附近的路我不熟……可能会花更长
时间。”
何皓探头出去观察,在心中计算自己的体力
。他看了一会,糖人们的行动似乎跟随着某种规
律。他瞇起眼往地面投去目光,见到流动着的糖
汁,像是一张网。
何皓有了打算,朝黄晓璐说:“等等我会跑
进他们之中,你看见地面上的网状了吗?估计他
们是随着网的扩张行动。这些糖人没什么智慧,
注意力会放在我身上,等我回头看你的时候,你
大叫一声,可以吗?”
黄晓璐点头,可又马上提问:“你不会又受
伤吧?”她担心何皓又莽撞行事。
何皓没时间多作解释,“我计算过的,看着
我的动作。”他没等黄晓璐缓口气,脚底一踏就
往糖人海里跑。
那些糖人一看见何皓,像是发现稀世的祕宝
一般,举起手上镰刀没条没理地挥砍过去。何皓
轻唤一声:“岳!”长柄刀在他手中浮现,蹲下
身体躲过平砍过来的两把镰刀,一个前滚翻又避
开朝后背而来的攻击。接着右手微松将刀柄往地
面一镇,手掌顺势滑下,握住柄的尾端。
何皓不怎么壮硕的手臂肌肉绷紧,屏住一口
气,手腕一转将刀向右倒下,由右至左像拿着画
笔一般画了个新月。
糖人的镰刀虽有阴气加持而比平常钢铁坚硬
,可岳的刀更是利器,轻松惬意地将前头挥下的
数柄镰刀连带糖人拦腰斩断。何皓脚下一蹬,速
度比刚才更快上一分,到了中央猛地回头!
黄晓璐没有丝毫放松,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给她等到何皓回头,双手成话筒状放在嘴
巴两侧大喊:“啊──!”果然如何皓所判断,
糖人被黄晓璐的叫声吸去注意。
何皓知道机不可失,握紧刀柄低吼:“鬼界
!”他强开鬼界,不能持久。
但一时半刻已足够。周遭温度上升,那些糖
人身体开始融化,何皓手上刀锋著了火,那灿艳
艳的绿光或许才是真正的鬼火。这次何皓手掌往
上一抬一松,趁著刀还未落地握住刀体下方木柄
,蓦地将刀尖朝下方中心刺了进去!
火上加油?火上加火!
火焰循着网状的糖汁蔓延,伴着啵啵啵地冒
泡声将那些糖人逐个烧成黑炭。何皓倒数着:三
、二、一……在极限边缘收起鬼界,缓缓吐了一
口长气。他回头正要朝黄晓璐招手,却是突然大
喝:“黄晓璐!脚底!”
黄晓璐目光专注在何皓身上,没有注意从两
人来处悄悄漫入小巷的糖汁,又是一张网,蜘蛛
要捕食网上无知的蝴蝶。黄晓璐听见何皓的喝叫
,头也不回地朝何皓方向跑去。
糖汁流地速度更急,像是暴雨过后的山湍,
滚滚而来。
黄晓璐喘着气,双腿不停地摆动,何皓刚收
鬼界,没剩几分力气,只能摇摇晃晃走向黄晓璐
。
但是来不及!黄晓璐像是困在急涛之中无助
的旅人──糖汁碰到了她的脚底!
糖汁里头恶心地蠕动着,冒出一名糖人,他
竟然在笑!高举镰刀朝黄晓璐的脖子,干脆一挥
!
黄晓璐脚底被固定住,只能伸手抵挡。啪嚓
!她愣愣回头,镰刀挥砍到她的手腕之上,却一
吋都不得向前。黄晓璐朝手腕上一看,是何皓在
车站给她的那串手炼!手炼碎裂开来,黄晓璐趁
著糖人僵直不动想要拔出双腿,可却被牢牢定在
原处。
她满头大汗,眼角瞥见镰刀再次挥下!闭上
眼睛使劲,铿锵!黄晓璐睁眼,这次是何皓的刀
,只有刀。
只见刀锋一转,敲裂黄晓璐腿上凝结的糖。
“快走!”何皓在不远处流着冷汗,喘吁吁地说
;黄晓璐抬起脚,用力朝糖人肚腹一踹,没有关
心自己的动作造成多少效果,和飞舞在半空中的
刀往何皓的方向跑。
糖人往后倒去,黄晓璐到了何皓身旁。何皓
握住刀说:“继续,目标一样,只是要更快!”
他又拿出一颗药吃了下去,朝黄晓璐摆手;黄晓
璐牙一咬,没有问何皓跟不跟得上,拼尽全力朝
前奔驰。
何皓看了一眼糖人,眉头深锁,那头糖人在
吸收方才融化的那些糖汁。他拍拍刀柄,吸了口
气跟上黄晓璐:“岳,附点魂在他身上……”刀
尖一缕微光透出,朝着那名倒在地面的糖人而去
。
黄晓璐有些累了,在泥巴里速度固然快,然
而也相当耗费体力。她强撑著速度不敢放慢,听
见后头何皓的脚步声让她安心。过了会,“缓一
些,黄晓璐。”何皓低声叮咛。
黄晓璐听从何皓的话,放缓速度,急促的呼
吸让她难以开口说话。何皓跑至黄晓璐身旁道:
“他离得还很远,保存一些体力,等等还要上去
。”
黄晓璐只是照着印象跑,却没想跑了多远,
注意了下才发觉来到市区附近。她抬手朝何皓举
掌,示意何皓让自己调整呼吸,等到可以说话后
问:“我们要从哪里上去?”她四处张望,虽然
跟现实的景象一模一样,却没有半个人影,仿佛
死城。
何皓不加思索回答:“车站。”他递了条手
帕让黄晓璐擦去汗水,“人潮多的地方阳气更重
。”
黄晓璐没有拒绝接过手帕,她的确需要擦去
那些滴入眼睑的汗水。“那快到了。”她回头看
了一眼,依旧提心吊胆,又想到梅子几人,不禁
担忧起来:“梅子姐他们不会有问题吧?”
“和尚和张晨不用担心,梅子姐也是……”
何皓换了口气,让黄晓璐加快速度,“就算梅子
姐有危险,会有人去救她。”
黄晓璐身体前倾,抹掉黏腻汗水的干爽让她
感觉很好,“什么人?”她不解地问。
何皓眼神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什么怀念的事
,“一个犯贱的人。”他不再说话,跟在黄晓璐
后头。
黄晓璐还真没见过何皓这种表情。不过既然
何皓都说没事了,那就不会有事了吧。她莫名地
想到自己还没看过何皓笑,同系三年却没见过何
皓笑。
那何皓笑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黄晓璐摇摇头,朝着车站的方向又加快了速
度,现在先找到线索才是重中之重。
几个转弯之后,何皓和黄晓璐到了车站,平
常人潮壅塞的地方跟泥巴里其他所在一般,空荡
荡的,有股冰冷的抑郁感。何皓手里还握著刀,
“你先上去,上去之后把装扮脱下来,我会跟在
你后面。”他四处张望,绷紧神经。
放出去的那缕魂不见了?
何皓集中思绪,想要找到消失的那缕魂魄,
即便没找回来,在他们回阳界以前也得注意周遭
情形。他鼻尖渗出汗,此地的空气像是在尘霾之
中,变得雾濛濛的,让他的心情压抑许多。
一声倒地的闷响让何皓回过头──黄晓璐双
手摀著腹部,脸色是怪异的绿,像是某种藻类带
点湿滑却暗沉。黄晓璐张著嘴,却没发出任何声
音,她的脖子鼓起一块球状,大小像是……糖?
那物体在黄晓璐的喉咙里不时滚动,却没办法来
到口腔。
因为脖子的鼓起上方,有一圈勒痕。
何皓蹲下身来,直视勒痕,他的指节甚至因
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格格的怪声。那是那个研究生
造成的勒痕!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何皓咬牙,没有空闲再去寻找放出去的魂魄
,也无法去思考到底发生什么。他将火燄覆蓋在
自己的手掌,朝黄晓璐的脖颈伸去,沉声说:“
黄晓璐,不要多想,听我的。”他将手放在那怪
异的凸起之上。
黄晓璐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正当她闭上眼开
始想像阳界时,胃里一阵绞痛,接着从食道传来
的刺痛与灼热让她想叫出声,可却面临令她惶恐
的窒息感,短短一个月内她就经历溺水般的无助
整整三次。她的脑海只剩下一片空白,只能摸著
自己的腹部。她只听见何皓微弱的话语声,却没
有力气去回应。
何皓的手在发抖。
他没有信心控制火燄在一瞬间把黄晓璐喉咙
里的异物烧干净却不伤害到黄晓璐的身体,连他
精气神最完美的时候都作不到,更不要说现在!
可黄晓璐的眼神逐渐失焦,从嘴角流出白沫
,她很接近死亡,甚至比在阴界待了十二个小时
之后还接近,只是不知道生死簿上有没有纪录她
会那么早死去。
何皓知道生死簿没有那么神奇,除非入了阴
界的鬼,不然根本不会在上面显名。他也不想让
鬼少爷的簿子里多了黄晓璐的名字,可他真的止
不住手掌的颤抖。“哈……哈……哈……”何皓
喘着气,看着黄晓璐浑浊起来的双眼,他感觉自
己在下陷……有手在推他!有手!有手!有手!
“小鬼!”岳喊了很多声,这次甚至破了音
,终于让何皓听见。
何皓背部被汗打湿,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没
有起伏。他闭上眼睛,听见岳的话,给他这株几
近凋零的杂草一丝生机:“引你在她体内注的命
火!快点!”
何皓再度张眼,黄晓璐的气息只剩一丝。他
放下刀,一手在黄晓璐胸口,一手在黄晓璐喉咙
,他轻声呢喃,声音却不像自己:“燃。”
从黄晓璐心脏处悄声无息地闪过一丝火光,
刹那间裂解成无数个光点,往黄晓璐的全身而去
,尤其脖颈更是分去许多。凸起凹陷下去,留下
一些红肿,同时勒痕松了开来。
何皓的头很沉,像是灌了铅。他晕眩著扳开
黄晓璐的嘴,像在研究生宿舍前一样灌进空气。
黄晓璐呼吸正常了些,何皓直起背、低着头、垂
着眼,看自己的双手。
何皓知道怎么把命火注给他人,也知道如何
引命火,但不是方才那样。仅仅一丝命火就分散
到全身?何皓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只能告诉
自己是场巧合。
他将双手垂落,仰首看着天空,或者说上头
的阳界,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吭一声地失去意识
。
刀重新成了一团金光,在何皓与黄晓璐两人
身旁守护。
鞋底沾黏地面的脚步声答答地响,岳成的火
燄望了过去。
“太极殿祕法……”是老墨的声音。
老墨拖着双脚走近,他刚处理完那头吸收其
余同袍的糖人,花上不少时间。本没打算要现身
,却察觉异状。他看着岳缓缓开口:“就名太极
。”
岳瞄向何皓的双手,刚才的动作,不就像两
只游鱼吗?“是。”他回答。
老墨冷冷问道:“皓小子从哪学的?”
“也许是巧合。”岳的声音很飘渺,无影无
踪,他只希望是个巧合。
“你也不知道……”老墨剥下墨镜,看向何
皓,“别告诉他。”
岳反对,他认为何皓有知道的权利,“应该
告诉他,小鬼不该被蒙在鼓里!”
老墨瞪视岳喝道:“他们在玩弄这小子!他
连太极殿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要告诉他!告诉
他什么!跟他说嘿,小子,有人从你出生开始就
在搞你?然后皓小子还要笑嘻嘻地过活?”
“阎王肯定知道这件事!小鬼知道以后可以
问得更清楚!”岳脾气上来,吼了回去。
老墨无力地哼笑,“阎王知道但是没有告诉
皓小子,你觉得现在会说吗?当初都肯放一个七
八岁的孩子独自一个到阳界里的那个阎王?”他
呸了一声口水,恶狠狠道:“别他妈给我开玩笑
!”
岳知道机率很小,可他还是想说:“那是因
为小鬼没法在阴界待下去!你知道原因!”
老墨捏碎了手掌里的墨镜,扔在地板上,幽
幽说道:“小子的外号,卖鬼翁,老子帮他取的
,你记得为什么吗?”
金光颤动了一下,沉默许久气馁地说:“我
答应你就是……我答应你。”岳选择妥协。
老墨踏了一步,踩在碎裂的墨镜上,墨色地
镜片溅了满地。他还是要提醒岳。平时贼兮兮的
老墨仿佛卡了根刺,声音沙哑道:“他当初进店
里的第一句话,别告诉我你忘了!”
他闭上眼,露出笑容,只是那笑比良药还苦
:“皓小子看着我说……”他想起当初,那小子
身材还没这样高大,眼神比现在更冷,语气比现
在更冰。
那是一个还显稚嫩的孩子,却站在老墨面前
说:“能把我自己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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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崁楼的糖老伯(16)──守安平,平安手
在何皓昏迷之后,不视单独一人抵达安平,
跟何皓两人一样,他还没离开泥巴。他手里那三
分之一的纸片在海滩上恰恰成了灯塔,吸引后头
如迷航船只的糖人们。
不视踏入海水之中,在浪潮之前转过身,面
对丧尸般的糖人大军,却是叹了口气。还是引得
不够多啊。
不视虽不是首次下须弥山,但在山上的日子
还是让他缺少一些世故,否则也不会被老伯阴了
一把。他看了眼纸片,心里又是一声哎呀。本以
为是激战之下老伯为逃跑而没注意落下的,怎知
里头暗藏玄机──那半张纸就是糖做的。
不视手掌佛光一振,将纸片烧成灰烬。若不
是张晨提醒,他说不定背后被砍了几镰刀才会察
觉。他抬首,佛道两家自古以来各自蓬勃发展,
均有自己的道理在,虽说信仰如何看个人,但跟
张晨三次交锋就输了三次?
哎呀。
这次师傅他老人家总不会把自己的光头当木
鱼了吧?不视又是摇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小僧想说点佛法了。”他一甩袈裟,浸了水
的袈裟重了些,接着盘腿直接在冲上岸的海水之
中坐了下来,双唇轻启,口中喃喃,不去在意那
些踏上海滩见猎心喜的糖人们。
说法?说给糖人听?那岂不是对牛弹琴?
可少年和尚嘴里喃喃不停,不说点石成金,
他想感化身前糖人。不视双掌合得密,没有半分
空隙,嘴里仍然唸唸不止;糖人们没有丝毫畏惧
,他们思考单纯,顺着脚下糖网朝看似放弃抵抗
的不视奔去,打上岸的海水不仅没有让糖人们退
后,更让他们暴躁起来。
在海滩边缘的不视仿佛糖人们最痛恨的敌人
,让糖人们边跑边叫骂:“狗!狗!狗!杀了那
些狗!”他们从左而右,包围起不视,前仆后继
地往前挤去。
终于到了不视跟前,糖人们搬出嗜血的诡笑
,他们的神智还在成长!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和
尚,一个个大声吼叫,举起手中镰刀利器,像砍
牧草一样使力一挥!
镰刀刀锋的森然刺痛了不视的肌肤,甚至泛
起疙瘩,他没有皱眉,表情依旧平静庄严,唇中
话语就像循环,永远不会有个完结;糖人们大概
是想到了那颗光得发亮的项上人头滚进海水里头
,让这小块地方成了红色染缸,眼里尽是快意。
他们倒想要听听这少年和尚说了那么久的法究竟
有多么高深,一个个竖起耳朵。
忘?问?翁?瓮?
听不清楚啊,罢了,无所谓,反正等等都死
人一个。刀锋触及不视的肌肤,几要陷入他的肌
理,后颈白嫩的肌肤被划开一条线,缓缓裂开的
伤口像一张抹了口红的大嘴,吐著泡,垂涎著鲜
红色的口水,等待稍后血腥的大笑。
不视没有喊袈裟护身,他只是露出笑容,然
后睁眼。
和尚这次讲佛法不打架,不做修罗还是和尚
。他看向糖人们,糖人们也看向他的眼珠,却看
不懂那两颗眼珠是什么东西。
不视自然会告诉糖人,他眼里不是三千世界
,左右眼各一个字──一个卍、一个卍。
他身体竟是从海中上浮,镰刀如林直直砍在
袈裟上,陷在袈裟里头。不视面目慈祥,一手成
掌、一手拈莲花。他轻声开口,那一字却回荡在
海滩之上久久不息,余音不绕梁,只在此地说法
。
那一字是什么字?不是六字真言,不是心经
经文,那当然是一声也只能是一声──“万。”
不视眼珠两字转动,卍指四方,为糖人开佛
法大道;卍讲安稳,盼糖人心中安和;卍与卍包
罗万象,曰万福吉祥。
少年和尚平生所愿,简简单单却又难上加难
,他啊,只求世人平安吉祥。
西方有光,金灿灿地从海上来,他想自己大
概近了樟叔一些,的确都一样。他又是轻声开口
:“万。”身前多了一个钵,一样漂浮着。不是
化缘,他要接苦接难,就如修自己的嗔,都肯往
身上加,那讲佛法就在加一点罢。
他微笑着从左看到右,由近望到远,心中暗
道阿弥陀佛,低头致意:“放下屠刀。”
糖人们看往海上金光,糖人也流泪,他们哭
著解脱,却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放下手上镰刀。
不视回头望,金光之后是船,船上人拿着火
枪指著岸。不视喃喃:“此为红尘,你们的红尘
眷恋。”他手掌成瓢空捞,却捞起那艘船,放入
自己的钵,回头微笑:“海上不再有枪。”他将
钵朝前推了推,又一次柔声道:“海上不会有枪
。”
糖人如潮跪地,他们扔去自己的镰刀,在地
面之上却消失不见,全进了不视的钵。少年和尚
大笑几声,他身上业障层层叠叠,比常人不晓得
重了多少,可他开怀大笑!
他看着跪下的糖人们,自己其实挺会说法的
?身后金光更盛,接引西方极乐。不视最后缓缓
阖上眼皮:“立地成佛。”送糖人们一路好走。
糖人们受到禅音吸引,融化在地,体内阴气
被金光净化,他们飞往海上齐声道谢:“人间有
活佛。”他们的声音飘散,海上金光收束成线,
在蓝天书写。不论从何处来,不论往何处去;从
这头看是卍,从另一边看是卍,都是四方,那便
走吧。
走吧!走吧!不视落地行走,地狱本就在人
间,那修佛便渡世间。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边
走边笑:“幸好是个和尚。”他往古堡走去,那
里还有法可说。
海的声音不一定总是哭,至少安平这片海听
过小和尚的佛偈,一个可亲可爱的哎呀和尚。
*
不视脚步很轻,走到古堡前,他看着这座修
补数次的堡垒,红色砖瓦上的陈旧痕迹像是人脸
上的皱纹,阶梯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脚印,这座城
是这座岛的记忆,在许多年以后或许依然会屹立
在此。
不视为城报了佛唱,接着手掌面地,“唵。
”此次真言传讯而去,说了一件事:“人头挂在
热兰遮城。”他佛法精进,感应更胜以往,即使
气息藏得隐密,在失去一群糖人阴气之后想必老
伯也不好受,更是露出些许破绽。
不视踏步向前,泥巴里不用买门票,他在门
口停下,一扯袈裟,将袈裟往地面一放。一件小
小袈裟却在地上扩张开来,蔓延了整座城池,接
著看向不远处的木杆,上头没有挂旗,倒悬著一
颗头凸着眼睛看着他──那是老伯的头,却不是
真的,阴气凝聚而成的假头,在此地守着木杆。
不视站在袈裟上,袈裟上的缝线金亮亮地闪
,像是黄昏海面的粼粼波光,此时还没到午后,
却是夕照安平。不视与那怪头对视著都是小心不
动,甫一碰面就开始算尽心机。
怪头要保木杆安全,此杆是老伯藏于安平的
冤念,支撑老伯的强烈意念;不视则是无法摊上
这怪头的业障了,他方才看似轻松,其实消耗不
小,可断不了木杆,断开木杆与老伯之间的连系
倚靠袈裟之力还是没什么大问题。
只要老伯不现身此地,那不视只需对阵怪头
还有那在暗处蓄势待发的八根人头竹竿。但不视
被老伯狡猾的手段玩了好几次,这次可不会这么
容易中招。
两人彷若身处棋局,皆是静默不语。不视不
等抓子抢了先手,双掌分开,第一手不是天元,
不过一颗石头,真言石现!
“唵!”真言石镇于不视脚下,加持袈裟之
力。不视接下一声:“起!”满布安平古堡的袈
裟边缘倏地朝上而窜,将安平古堡打包得密不透
风。不视有真言石的佛光所助,在无光之地仍看
得一清二楚。
怪头张嘴尖啸,八根人头竹竿现于空中,也
是不甘示弱,朝不视一根接一根如枪直捣黄龙。
不视这次没袈裟防护,可对方也在明处,他感应
收缩了范围,只要还感觉得到怪头就行。
东南西北,天圆地方,八根竹竿也成竹林。
不视侧身穿梭竹林之中,他见着那八颗人头,有
了真言石的佛光相助,看得出红发飘飘!不视心
如止水,现在可没法再次传讯。他想渡了这八根
竹竿上的人头,可那怪头像个钟摆在木杆上开始
摇晃,时不时还滴点唾液,让他不敢妄动。
八根竹竿相互牵引,气机一致,行动更是流
畅。往往不视才避开一根又是另一道。他不想身
化修罗,不单单是担心直接打得这些鬼魂魂飞魄
散,更是担心自己神志不清袈裟不能继续封住此
地。
一个转身,不视眼角瞥见古堡的瞭望台,有
了计较。真言再出:“呢!”
呢字谓忍辱,可得负重。不视四肢各挡一竿
,嘴巴咬了一竿,身上更是硬扛三竿!他体内佛
力一动,从全身百骸而出,震飞根根竹竿,让那
些疯癫头颅每个开口就是一阵不清不楚的荷语乱
骂!
不视身影倏忽即逝,眨眼之间来到瞭望台之
旁。他脚底一转一踏,收了回来,身形挺直吐了
口气,双手则是一合,闭口等待,守株待兔!
那八根竹竿重整阵形,排成一列,竹竿点地
,巨幅地弯曲著蓄力,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连续八声脆响张扬宣告他们的攻击,
动如闪电!
不视轻唱:“阿弥陀佛。”渡鬼先制鬼,八
颗人头是荷兰人,何人专治这些红毛?不视身后
雕像如同怒目金刚,重重一声:“喝──!”
郑氏!
正是!郑成功!
那八个竹竿人头不识郑成功,却感受到一股
彻心的畏惧。可他们破空而来,哪里愿意退缩半
步!空气仿佛一张草纸被撕裂,八根竹竿尖端相
抵一处,成了个钻头急速转动着,义无反顾嚎叫
而来!
郑成功像的右手手掌僵硬地移动,伴着不视
唵字出口不成章,只成拳!不视分掌化拳,受雕
像之力加持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抵在钻尖!
火花,谁能想到拳头上喷溅着火花?不视指
节皮肉如同土屑,随意四溅,溅了满地血花。钻
尖仍在朝前,上头力量虽遭压制仍然不可小觑,
要绞碎不视手上已现的白骨!
不视长气还足,沉声低喝:“呢!”忍字诀
再出!佛光大盛,金刚且不坏!八根竹竿的巨力
缓缓消逝,惨白的八张脸上露出慌张。不视另一
手可没闲著,一招一抬,又是个钵。
他聚全身之力于拳,破去竹竿之阵,趁着气
机一乱嗔怒道:“何不放下!”佛偈是教导,喊
八颗人头缓缓张眼!“何不放下?”不视话语放
软,佛偈是怜惜,让八颗人头潸然泪下!
不视收拳,单手成掌,一手持钵,佛偈最后
是看破──“都已放下。”不视还是那个爱哭鬼
和尚。
啪嚓──!后头那座郑成功像手臂碎裂落地
,竹竿跟着落地,即使这岛不是根,但也归于安
宁。不视钵中又多了八根竹竿,业障又重了些,
谁让这小小和尚见不得别人不好。
可事情还没完,不视得等等再继续哭。那怪
头不知何时从木杆上消失,藏于钻头后方,张开
血盆大口露出黄牙往不视咬了过来;不视刚才那
一招手可不就是等这一刻?
真言石早从原处消失,从天而降!“唵!”
不视手掌一翻一压,真言石压着头颅碰地一声撞
裂了地面,让怪头陷在地面袈裟里露出半颗头,
只能呀呀鬼叫。
不视走近那根木杆,木杆失去了怪头控制变
得安安静静,看上去就像是平常人家晾晒衣物的
木棍。不视却是小心翼翼,俗话说久病也成医,
他小和尚犯了这么多次蠢,总该上点课。
果不其然,不视走近没多久,地面冤气阴气
混合成鬼手,像是海下水草摇曳不生姿,只讲生
人勿近!
不视退了出去,他接连超渡众鬼,实在无力
再战。现在没了其余干扰,他可以安心挡着这个
木杆。挑了个好位置,大概是想起身之后看海,
少年和尚一句老话:“须弥山上来,便见有情世
间。”他融于红尘,也许睁眼就是清晨。
他与袈裟成了一体,将这处地方看管得严格
,一只蚊蝇都进出不能。他笑着拍了拍身上灰尘
,自言自语:“何处惹尘埃?”
心空自然不惹尘埃。
但他偏要在人间,惹一身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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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章~这里说明一下,卍字分左旋、右旋,在佛
教和印度教里都有各自不同的意义。不视的两眼
分别是不同的卍字,代表身内与身外,不过ptt
显示不出来,会跑乱码,就都改成一样的,网页
里的是原文。
当初在想何皓第一次到酒吧说的话是什么的时候
,就有一种啊,就是这一句的感觉。竟然写得有
些难过= =总之这角色真的很棒,为他心疼一下
呗。
如果还没帮我按追踪的快去按~
如果我有胸部就X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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