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楼的糖老伯（１２）──和尚来化缘了
张晨将何皓背进旅馆，但即便在外面就先行
帮何皓处理过伤势，那更显惨白的脸色还有背部
惊心怵目的伤口还是让黄晓璐和梅子倒吸几口凉
气。
稍早之前梅子叫醒张晨，过了不久年轻道士
就感觉到了何皓突然张开的鬼界，便让黄晓璐和
梅子在旅馆等候，自己只身出来找何皓，只是连
他也没想到状况会这么凄惨。
上二楼不太方便，梅子在榻榻米上铺了床褥
，让张晨轻手轻脚地把何皓放下。她又气又难过
，朝张晨问道：“皓皓现在怎么样？有没有生命
危险？”梅子又拿了把剪刀，把何皓背上被凝结
血块给黏住的衣服剪了开来。
黄晓璐去装了盆水，拿了几条毛巾，刚回到
厅里就厅见张晨说：“伤到肺腑了，死不了人，
可少说要昏迷一段时间，至于多久，就看何皓身
体状况了。”黄晓璐手一抖，差点打翻水盆，她
朝两人抱歉地点了点头，抓着盆缘的指节不经意
地用力。
黄晓璐将水端至何皓身旁，和梅子帮何皓把
身上的血迹给清理掉，待会还要让张晨上一次药
。
张晨看黄晓璐的样子，知道她心里不好过，
和声解释：“你别多想，这件事说到底是何皓自
己的问题，你一个只了解一二的人，自然不会想
去阻止他。”
黄晓璐动作缓慢地擦著何皓的背，不敢太过
用力，深怕擦破了皮，那些凝固的血迹在她眼里
比起浴室的陈年污垢还要难以清理，就像是找到
目标的寄生虫，抹也抹不干净。
她勉强笑了笑说：“我没这么想。”转过头
去继续专心致志地在染红的毛巾与水盆之间。
张晨见状也不多说，只是从怀里拿了叠符出
来，烧了一张混著水，让梅子喂何皓喝下去，“
好歹暖个身子，也能遮掩一下气息，要不然等他
好上一些，可没力气。”
梅子看了看伤口处问：“那头鬼会不会做了
什么手脚？”
张晨瞇起眼，身体微向前俯，又仔细地瞧了
一遍：“应该没什么，何皓本身阳气就盛，几乎
没什么阴毒的小手段害得了他。”他等了会，让
两人将东西撤去，用手揉捏何皓的手臂关节等部
位，“活点血，好得快。”他看上去有些疲倦，
睡意更加昏沉。
梅子看张晨模样，抓住他的手臂说：“我来
吧。”
张晨也是笑了笑，指示著梅子动作，过了好
一会却还没结束，让梅子手掌手臂都酸麻起来；
黄晓璐在旁边看着，也想帮点忙，便接过手来，
一样遵循着张晨的口令，倒像是在军营里头的操
课。
天色暗了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何皓
的呼吸比刚回来时平缓许多。张晨让黄晓璐停下
，把了把何皓的脉搏，又在伤口上擦了点新药，
那拳头大小的伤口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愈合，至少
看不见模糊的血肉。
张晨也是累了，一看情况好转便闭上眼睛道
：“我得休息会……你俩也稍微躺躺吧，养点力
气。”说罢像座山一样在原处入定，睫毛都不动
一下。
梅子上了楼又拿了两套被褥，一样铺在厅里
，和心力交瘁的黄晓璐笑着说：“听张晨的，抓
准时间休息，而且女人啊，要注重保养，不能太
累了。”
黄晓璐听得出梅子话里的玩笑意味，想要让
她放松一些。她又看了何皓一眼，没有拒绝，躺
了下来；梅子关上灯，不多时便听见轻微的鼾声
。
黄晓璐望着一片黑暗的天花板，突然感觉很
不真实，仿佛一切像是一场梦，接着一阵倦意涌
上，在针落可闻的旅馆里睡了过去。
她真的做梦了。
＊
黄晓璐发现自己又在往生河前，想起那无数
双抓向她的手，心里紧张。可是当她想要移动身
体时却无法动弹。她看见一对银白色的狐狸耳朵
，知道自己被抱了起来，却看不清楚长相。
这是……那之后的事情吗？自己没有记忆。
可是又为什么现在突然看见呢？难道这是自己的
想像？
她像是失去动力的钟摆，没办法准确感受时
间的流逝，只知道自己又被抱起来了。她再一次
尝试要看清抱起自己的人是什么模样。
咦？没了狐狸耳朵？
她逐渐听见声音，却很不适应。“何皓……
？”她听见自己的说话声，可是她现在没有在说
话。
她想起这小段路了。何皓的脸清晰起来，比
平常还要苍白，大概只比在旅馆的惨样好点。她
发现自己在发抖，可是却感觉不到当初的冷意。
何皓的手压向她的胸口，让她停止不停歇的
打颤。
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那时候突然就不冷
了？
为什么自己突然看见这些？
她看见何皓七窍流出血来，又感受到一阵莫
名的空虚。
画面一黑，黄晓璐感觉像漂浮在海水之中，
载浮载沉。
自己现在在哪里？梦？
为什么会有空虚感？
为什么何皓流血了？
为什么他都没有说？
黄晓璐看见光芒，仔细瞧了会，是三道火焰
。一道是灰色的，大概拳头大小，黄晓璐试着伸
手，发觉灰色的火焰在躲避，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看向另一道，大概只有半个拳头大，很亮的橘
红色，甚至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像是……太
阳一样，她一样伸手，橘红色的火焰没有逃离，
好像旺盛了几分。
黄晓璐像在地中海的沙滩，享受着和煦的暖
意，可是那橘红色的火焰颜色突然淡了一分，她
将手拿开，不继续打扰。
黄晓璐看向最后一道火焰，比起前面两道更
细小，只是个青色的火苗，而且该怎么说呢？像
是假的，充满死气。她这次没有伸手去触碰，只
是在远处观望着，看着看着啵地一声，青色的火
苗消失了。
黄晓璐害怕地回头，其他两道火焰还在，她
松了口气，想起何皓跟她说过的“命火”。那灰
色的是……梅子姐？橘红色的像是何皓？青色的
是张晨吗？她有些担心，可意识依然徘徊在这一
处奇怪的地方。
黄晓璐觉得自己的意识又不受控制了，她想
看看自己的命火，低下头──却醒了过来。
黄晓璐嗯了一声，等待了会，藉著夜晚微弱
的光线看向周围，她还是在旅馆里，何皓依旧趴
著、梅子姐还在熟睡、张晨……张晨去了哪？
“黄同学！”张晨压低声音，在拉门旁喊道
。
黄晓璐起身，瞧见张晨向她招手，蹑手蹑脚
地过去。“现在几点了？”她问。
“七点钟左右，你没睡多久。”张晨的声音
听上去很柔，清澈且干净，就像山里的流水一样
。“身体还好吗？”他穿上鞋，破破烂烂的道士
鞋，一看就是穿了一些年头。
“嗯，怎么了吗？”黄晓璐见张晨打算出外
，有些奇怪。
张晨瞇着眼睛，浅笑着说：“想请你帮我个
忙。”
黄晓璐虽然疑惑，可是听见有需要帮忙的地
方还是义不容辞。他们走出旅馆，外头的蛇看见
张晨都显得乖巧起来，他蹲下身，逗弄蛇群，“
我的时间不多，所以想要快点解决这事，黄同学
你吃过糖吧？”
黄晓璐对于黄同学这个称呼有点别扭，不过
也没有要求张晨改了，“吃过……这有帮得上忙
的地方吗？”她退了几步，还是不太敢靠近那些
蛇。
“当然，从糖的来源也许可以获得一些线索
。”张晨站起身，摆摆手让蛇群让了条路，“跟
你家里打个招呼，接下来可能有段时间没办法回
去了，顺便问问糖的来源。”张晨的话听起来很
舒服。
黄晓璐感受得到话语里的关心，“谢谢……
可是，这里电话打不出去……”她不确定地问。
“所以我们上去。”张晨伸出手指往上指了
几下；黄晓璐吞了吞口水问：“会不会有危险？
”
张晨微笑道：“会。”他歪了歪头，打了个
呵欠，眼睛差一点又要闭上了，“不过是他们的
。”他云淡风轻地笑着，就像刚醒来时那样。
黄晓璐从张晨的笑容里感受不到一点害怕，
就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回以笑容说：“好，
我们上去。”
不过张晨也不是个莽夫，还是做了相应的准
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拿了张隐藏气息的符
让黄晓璐贴在身上；黄晓璐不禁问道：“不用贴
在额头上？”
张晨无奈地摇摇头解释：“不用……”他自
己也乔装了一番，询问：“知道怎么上去吗？”
“不知道。”
“想着阳界里的事物，什么都行，建议是想
你自己的家。会感受到一股拉力，不要去抵抗，
就上得去了。”他做了个请，让黄晓璐先行试试
，否则他跑了上去后头没人跟上，“加油。”
黄晓璐照着做了，果真身体像是被吸了起来
，有股失重感，她再度睁开眼，重新回到地面上
，旅馆那处偏僻的郊区。
下一刻张晨就跟了上来，让黄晓璐安心打电
话，自己去周边设几个警戒。
黄晓璐拿起手机，拨出电话。
“喂，爸？”
“是我，晓璐啊，你出门了吗？刚才回去拿
换洗衣物，家里没人。”
“嗯……拿衣服？妈还好吗？”
“唉，身体吐一吐好了一些，可是医院这边
乱成一团，比我下午跟你说的还要乱。医生说可
能是那糖的原料有问题，还要住院观察，我们这
几天可能回不去了，你一个人有没有吃饭啊？”
“有，我出来外面吃，晚点才回去。”
“这样啊，医院这里你不用来了，有什么消
息我再告诉你，你没有怎么样吧？”
“没事没事，爸你放心照顾妈……对了，爸
你知道那糖果哪里来的吗？”
“还不是人家送的，你堂姊带她男朋友来拜
访。她男朋友给我们几包，说是在市区买的，看
到你的照片以后还说一定要寄给你，结果真是…
…”
“那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有说在市区
的哪里买的吗？”
“三十来岁的样子，穿着衬衫和牛仔裤，样
子吗……理了个平头，看起来很清爽……啊，有
一种他就是在学校教书的感觉。至于哪里买的，
谁会问这么清楚啊？你问这些做什么？”
“没有没有，爸你休息一下吧，我先挂了。
”
“好啦，没事就好，自己照顾自己啊，再见
。”
“拜拜。”
黄晓璐握着手机蹲了下来，深呼吸几次后才
站起身，回头一看，露出微笑：“很像没什么线
索呢……”她有些哽咽。
“这样啊……”张晨挠了挠脸颊，“没关系
，还有什么事吗？”他也不是特别失望，毕竟上
来一趟也是透透气。
黄晓璐摇头，“没有了。”她吸了吸鼻子，
大概是过敏了，问道：“我们回去吗？”
“再等一下吧，阳界的空气还是比泥巴里好
。”张晨笑了笑。
“谢谢……”黄晓璐吐了口气，“我刚才做
了个梦，看见像是命火的火焰。”
张晨挑眉，有些讶异，黄晓璐能看见命火？
“什么样子的？”他问。
“灰色的、橘红色的，还有……青色的。”
张晨还处于惊叹中，黄晓璐还真的看见了。
他瞇起眼提问：“刚才是第一次看到？现在呢？
”
“看不见了……”黄晓璐尝试几遍，发觉什
么也看不到。
张晨却是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黄晓璐，沉吟道
：“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无奈摊手。
黄晓璐的心情已不像刚得知自己开眼时波动
，“张晨你认识何皓很久了吗？”
张晨抬起头，望着天空说：“啊啊，有段时
间了。”
“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黄晓璐感觉何
皓背上的伤口大概会永远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之中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了捉鬼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
伤。
“何皓吗？”张晨看向黄晓璐，露出不知是
苦笑还是微笑的表情，“白痴，他就是个白痴。
”
黄晓璐瞪大眼，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应该
等他醒来的时候跟他说。”
张晨更夸张地哈哈大笑，“是啊，我会撑著
不要睡着的。”
黄晓璐不解地问：“是指回那间房里睡吗？
”
张晨停下笑声，又打了个哈欠，“那不是房
间。”他揉揉眼皮说：“那是我的棺材。”
黄晓璐的话被堵在喉咙，何皓身边的人一个
比一个还奇怪；张晨没有解释，侧过头瞄了几眼
笑说：“走吧，我们该下去了。”
黄晓璐点头，憋气闭上眼；张晨见黄晓璐开
始下潜，双指成诀，轻喝一声：“去！”从他的
道袍宽袖里一道模糊的影子窜出，消失在夜空之
中，不知去向。
第二次下潜泥巴顺畅许多，黄晓璐睁开眼又
在旅馆之前，只是这次仍然愣在原地；张晨一样
随后，看见情况难得的皱起眉头，拉了段距离。
“阿弥陀佛。”旅馆门口，不视和尚来化缘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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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崁楼的糖老伯（１３）──夜路走多了
潘辰丰骑着机车，从公司往自家而去。自从
上次的经历以后他再也不敢独自在公司加班，七
早八早就准备打卡下班；不过他反而因此工作更
加认真，连平时没正眼看过他的经理都夸奖他最
近表现良好，或许就是所谓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吧。
他在上次休假时特地又去求了一瓶向水，为
求保险，什么护身符之类的一堆也买了不少，效
果不知，可至少让他心里有个倚靠。
他家住在永康区，离上班处有一段距离，骑
车大约十五分钟左右。他先到了家附近的便利商
店，买了微波便当、两瓶啤酒、一包菸。最近网
路新闻都在吵台南的食安问题，他听同事说一堆
人上吐下泻，也不晓得是真是假，吃便利商店总
不会出事吧？
哼著歌再度上了机车，又骑了一小段路，将
车停在离家不远的机车格里，提着今晚的精神食
粮准备好好放松。
“呜……呜……呜……”有人在哭。
潘辰丰一看，一个小男孩背著书包在路边，
揉着眼睛掉着眼泪。他下一秒立刻把头转了回来
，告诉自己：“潘辰丰，别多管闲事、别多管闲
事、别多管闲事！”他快步走向家里的大门，拿
出钥匙。
“呜……哼哼……呜……”小男孩还是在哭
。
潘辰丰把钥匙插进老旧的锁孔，家里的门很
老旧，需要用力转个几次才打得开来。大概是小
男孩的哭声干扰了他，今天开门比起平常更不顺
利，他啊地一声把钥匙拔了出来。
“呜……呜……”小男孩哭累了，眼睛都红
肿起来。
潘辰丰叹了口气，提着便当啤酒走到小男孩
面前半蹲下来，“你怎么了？”他有些无可奈何
。
小男孩放下手，愣愣地看着潘辰丰，又哇哇
地哭了起来；潘辰丰心里暗骂：“我就讨厌小鬼
头！”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小弟
弟，我不是坏人。你怎么了？叔叔可以帮你。”
小男孩怀疑地问：“真的吗……？”他用袖
子抹去眼泪，拉了拉书包。
“嗯……你先说说怎么了好吗？”潘辰丰肚
子其实饿了，手上便当传来的香味更是让他吞了
吞口水。什么都好啦，赶紧处理处理，他想。
“迷路了……”小男孩小声地说。
果然！潘辰丰叹了口气，“你没有手机吗？
”
“没有，爸爸妈妈没有给我手机……”小男
孩抽著鼻子说。
潘辰丰问得更详细点：“你知道家里的地址
吗？学校填资料的时候都会用到的吧？”
小男孩摇摇头：“记不清楚了……”又流出
鼻涕来。
潘辰丰往裤子口袋翻了翻，拿出一包随身面
纸递了过去，“身上呢，有没有证件之类的？”
他观察了小男孩的样子，大概是刚上小学的年纪
，大概很难从口中获得有用的资讯。
小男孩接过面纸，抽出几张擤了擤，嗫嚅著
说：“没有……”
压了压自己的太阳穴，潘辰丰继续问：“那
你还记得家里附近长什么样子吗？”不记得地址
，总不会连家里附近的样子都记不清楚吧。
小男孩捏著擤过的面纸，不知道该不该把那
包面纸还回去。“很热闹……有个很大的城堡…
…老师说是赤崁楼……”他望向潘晨丰，不确定
地回答。
潘辰丰让小男孩拿着面纸，敲了敲小男孩的
头道：“赤崁楼吗？那可是中西区！到底怎么跑
来这里的？”他看了眼鼓起的书包，大概是成功
国小的学生吧。
小男孩一问三不知，又是一次摇头回应：“
不知道……”
潘辰丰都上来搭话了，总不能当作没看见，
看了看时间，站起身说：“算了算了。我带你去
警察局，好吗？”他朝小男孩伸出手。
小男孩握住潘辰丰的手，颤颤问道：“去警
察局就能回家了吗？”他想家了。
潘辰丰握住那只小手，感觉有些黏腻，大概
是手汗吧。他牵着小男孩往机车走去，打算去中
西区的警局，哄著小男孩道：“可以可以，你叫
什么名字。”他低头看向小男孩，笑了出来，就
当日行一善吧。
小男孩听见肯定的回答，开心地笑了出来，
露出两个酒窝，“谢谢叔叔。”他将书包转过来
，上头写着他的名字：“我叫陈家铭。”
潘辰丰让陈家铭戴上至今还没有女生戴过的
备用安全帽，随口说：“家铭啊，这次回家以后
不要在迷路了。”他上了车，确认陈家铭坐稳了
，发动机车，挟著嗡嗡的响声往中西区而去，带
迷路的孩子回家。
来往的车潮潘辰丰到了民权派出所，拉着陈
家铭往里头走，可陈家铭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他头痛了起来，唉声叹气道：“家铭弟弟，又怎
么了？”
陈家铭松开小手，又露出酒窝笑：“叔叔可
以陪我散步吗？”他直视著潘辰丰，眼里充满期
待。
潘辰丰还真摸不清小孩子的想法，“都七八
点了，还散什么步？家铭弟弟，你再这样我要生
气了。”他板起脸，又朝陈家铭伸手。
陈家铭这次没有握住那只手，恳求道：“拜
托了，叔叔，快来不及了。”他回头看了眼，红
着眼睛再次请求：“叔叔，拜托你。”
潘辰丰抓了抓头发，啊了一声，最近怎么都
遇上这种怪事。他牙一咬，好人做到底，“好，
就一下子。”他朝陈家铭走近，这次小男孩自动
握住他的手了。
换成陈家铭拉着潘辰丰，他走得很快，似乎
在赶时间。潘辰丰边走边道：“喂，陈家铭小弟
弟！这哪叫散步啊？”许久没运动的关系，他很
快就气喘吁吁。
陈家铭没有说话，只是迳自地前进，他对于
附近很熟悉，熟络地带着潘辰丰穿梭街道上。潘
辰丰不多时便满身大汗，他朝陈家铭看去，小男
孩没流半滴汗。
陈家铭在一条巷子前缓下脚步，松开手走在
潘晨丰前面，“叔叔，你喜欢小孩子吗？”他走
到一半回头问。
潘辰丰越来越搞不清楚状况了，他们离派出
所已经有一段路，听见这没头没脑的问题，又看
见陈家铭的表情，小声地回答：“嘛，是不怎么
讨厌啦。”
陈家铭笑呵呵的，“我以为爸爸妈妈不喜欢
我，因为他们都没有陪我玩。”他朝前走了几步
，在一间透天厝停下，“可是他们其实很喜欢我
，会为了我哭，稀哩哗啦的哭，我就跟着哭，可
是他们听不到。”他又红了眼睛。
潘辰丰跟着向前，喃喃道：“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那间房子，里头灯亮着。
“他们现在都提早回家了，在等我。”陈家
铭也看了过去。他望向潘辰丰，哭着笑，坚强地
说：“潘辰丰叔叔，我到家了。”
潘辰丰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
应，只能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陈家铭走向潘辰丰，指著潘晨丰脖子上的员
工证说：“叔叔名字记得藏好喔，回家小心。”
他拉住潘辰丰的手。
潘辰丰感觉不到实感了，他颤声道：“你是
……”
陈家铭收回手，“我是鬼喔。”他朝潘辰丰
挥手，“因为我只是小孩，没什么力量，只能这
么做，不过我很开心喔。”他瞇起眼笑，“谢谢
叔叔你的向水。”
潘辰丰不可置信，“你是……从那头鬼身上
逃出来的？难不成最近都是……？”
陈家铭连连摆手：“是叔叔自己努力的喔。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不起骗你了。”
陈家铭真的没时间了，叮咛道：“叔叔去找
人帮忙吧，否则那头鬼还会找你的。我感觉得到
有人来了，他们都来捉恶鬼。”他举起手掌，看
著自己缓缓飘散，“我记得的不多，只记得一件
事对恶鬼很重要，箭藏在永康，一根弓箭。”
陈家铭看不见自己的手了，对说不出话的潘
辰丰笑了笑，最后朝家门口大喊：“爸爸、妈妈
，我回来了！”
潘辰丰伸出手想抓住陈家铭，却抓了个空，
他傻愣著，只看见最后的两个酒窝。他听见开门
声，有说话声传来，“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我也听到了！我也……我也听到了！”
潘辰丰举起握紧的另一只手，上头有颗亮晶
晶的糖。
＊
老伯在泥巴里奔驰，在潘辰丰家附近上到阳
界，不停徘徊。他四处张望，却见不着人，低声
咒骂：“没人拔箭！”他不想再碰一次箭，当初
把箭找回来就让自己受了重伤，箭镞是他的克星
。只是现在想捉他的人越来越多，他需要控制一
个人，要足够承载更大量的阴气，能够听话地把
箭藏到更远的地方。原本选定潘辰丰，却被陈家
铭给阻止。
他平复心情，身影消失在原地，到了藏箭的
地方，附近杳无人烟。从老伯的身上溢出阴气，
遮盖箭镞散发的锋锐之气，能掩饰多久是多久。
他舔了舔嘴唇，陈家铭帮了潘辰丰一次，可那小
男孩也没了继续在阳界流连的气力，直接进了往
生河。
那么，下一次呢？
老伯嘴角一裂，露出丑陋的邪笑，思绪越来
越清晰，这几天的大量补给让他周身气势更显阴
森，若是再让他和不视相遇，他铁定会咬破那和
尚的喉咙。又深深吸了一口，从地面悄悄流向他
的阴气加快速度，就像是毒品一样，让他舒爽地
叫出声来。
可是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要更多的阴
气！
老伯握了握手掌，增长的力量带给他的是自
信，箭镞还能撑一段时间，潘辰丰那里就再等一
等。更何况……如果连找箭镞的人都没有了，那
还需要藏吗？
“呵……呵呵呵……”他忍着不让微胖的身
体过大动作，却像是一颗怪异的球。他停下诡异
的笑声，潜入泥巴里，为了目标，可以开始抓人
了。
可以找和尚和少年了。
老伯闭上眼睛喃喃：“这次会进马厩里……
而且他们上不了岸。”
老伯在泥巴深处现身，将手掌向下，从指缝
间流出黏稠的糖汁，在地面如网四散开来，从中
冒出一个接一个的人形。他们拿着镰刀，穿着宽
大的交领襟袍，无神地喊著：“杀死……杀死那
些狗！”
老伯笑得更开心了，他很会捏糖人。
手掌一翻一挥，糖人们四散而去。老伯张大
双眼科科笑：“抓到你们了！”
＊
潘辰丰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木
讷地吃著冷掉的便当和喝着发苦的啤酒。他没有
开灯，电视的灯光映照在他脸上，却是有些冷。
平时看得发笑的综艺节目显得无聊，那些传来的
欢笑声像是针一样刺耳。
潘辰丰灌下剩余的啤酒，将铝罐捏得变形，
随意地往地面丢去。他往后一躺，苦笑一声。
他望着天花板上自己的倒影，胡思乱想：自
己不过是洒了点水，有必要这样吗？小弟弟。为
什么不去见你爸妈啊？说什么找人帮忙，大不了
我搬家！不就是要我帮忙传话吗？怎么说得那么
好听？
而且为什么要笑啊？你都死了欸！为什么还
要谢谢我啊？明明知道家在哪里还不回去是故意
的吗？要让我对你心怀感激是不是？
“该死！”他拿起另一瓶啤酒拉开拉环，大
口喝着，直接喝干了。“现代还有这么善良的小
孩啊，小子，你生错年代了……嗝──！”他又
拿起啤酒，却只喝到几滴，又是一捏一扔。
去找人帮忙？那不去也没有错吧。反正自己
还年轻，换个工作也没什么。而且那小子都说了
骗了自己，说不定……说不定……他知道自己根
本在强词夺理。
沉默了会，潘辰丰抹了抹脸，关了电视，打
开电脑碎念：“我其实很讨厌小孩，陈家铭！我
记住你的名字了。”他连上网络，打开网络论坛
，“老子祖先可是打猎的！”他手指在键盘上快
速地移动。
他键入标题：“台南遇到鬼，绑长辫的糖老
伯！求帮忙！（发钱）”恶狠狠道：“老子他妈
发爆！就不要你们那群抓鬼的没在用手机。”他
仿佛虚脱一样，握著向水瓶自言自语：“我可不
想被你小子托梦……”
他口袋的那颗糖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好像
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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