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打字,我赶着把这个报告写完,至少要到一个段落,不过这毕竟
不是纯打字的工作,打完一段之后我还是不免停下来看看用字有没有错误。解剖报告是要
给律师、检察官和法官看的,每个细节甚至是词语都得精准才行,不然我又得出庭,而且
会被原告被告代理人其中之一──或双方──在证人席上钉到死。
斟酌字句时,我瞄一眼萤幕右下角的时间。唉唉,本来还想提早出发的,却拖到只差
一分钟就到约定时间,只好先拨电话给张欣瑜。
手机一接通,我们两人不约而同说道。
“张刑警,抱歉……”
“白法医,不好意思!”
听她那么说,我好奇地发问。
“怎么了?”
“怎么了?”
结果我们两人的声音又重叠了。我们愣一下,不由得笑起来。
“妳先说。”
“妳先讲。”
啊,这样下去这通电话讲不完了。那就我先说吧。
“我大概──”
“我可能──”
话语再度重叠后,我们沉默了一下。
好,我决定不先出声,要出其不意说完整句话。
“我大概会迟到二十分钟。”
“我可能会晚到个半小时吧。”
同时抢著讲完后,这默契强到我们两个忍不住大笑。今天一起来加班的张延昌和李育
德还从隔板上方看我。
“等一下,我们来猜拳,赢的先讲。”张欣瑜提议。
我附和:“好啊。”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唸的时候我上下摇晃空出的左手,唸到“布”的时候出了剪刀。
“妳出什么?”
“妳出什么?”
唉,我们两个今天是怎么回事?
“剪刀。”我看着左手伸出的食指和中指。
“石头。我赢了!”张欣瑜的声音很开心,好像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临时有事
,应该会晚个半小时到。”
“我事情也有点多,那我也半小时后到好了。”我看一眼萤幕的小时钟,“先到的人
先进去等。”
“好。掰。”
我放下手机,再度面对电脑萤幕。张延昌随口问道:“和人有约啊?”
“嗯,想说出来加班嘛,中午约张欣瑜侦查佐一起吃饭。”
“妳们交情好像很好。”
“都是单身女子嘛,比较没隔阂。”
张延昌佯装可怜说道:“什么?同事那么久,和我还有隔阂喔?”
李育德也像发牢骚似地叹道:“不过这行的女生真的少,连安琪也要走了……我的春
天在哪里啊……”
“就算安琪继续待,也不可能理你。”我实话实说。陈安琪来了两年多,就只是纯粹
来上班,几乎没多说过闲聊话。
“要不要跟护理师联谊?还是检察官、书记官、法官也行,我可以帮你介绍。”张延
昌一副可靠的老大哥模样。
“护理师好了,还麻烦张大法医师介绍一下。”李育德拜托道:“官字辈的我担当不
起。”
“张大法医师听起来好像大法师。”张延昌好像嫌弃那个尊称。
我不加入他们的闲聊,赶紧写我的报告,约定时间已经延后半小时,可不能再迟到了
。
我就想嘛,侦查队的事情有可能只花半小时吗?果然又过了半小时才看到张欣瑜的身
影出现在咖啡厅门口。
她一边走进来一边探头张望,看到我之后跑了过来。
“唉。”人还没坐下就先叹气,然后她苦笑,“不好意思,让妳久等了。”
“没关系,反正今天我是去加班的,午休多长都没人管。”
“你们也好忙喔。”
“人少事多。”我也苦笑起来,“助理又要离职……就是另一个女生,妳看过的,陈
安琪。她说验尸的工作很没成就感,想去一般的医院。”
“辛苦了。我也听说法医很难找。”张欣瑜右手斜斜地拄著脸颊,“我们也是人少事
多。侦查佐好像比较好调职,所以不少人考上来都是为了想调走,不是调回老家就是调回
乡下。城市的分局不好待啊,杂事多、危险多、绩效压力又大,刚刚就是被叫去骂,怎么
今年赌博查缉的件数变少了……变少不好吗?就没有赌场可以查啊,莫名其妙。”
“实际上来说是挺不错的,我也希望我的‘业绩’别那么好。”
她看着我笑了笑。我们两人的工作都是业绩愈差愈好,表示大家都奉公守法,爱惜生
命。
我们都去柜台点餐后,张欣瑜道:“妳听说陈国政检座要销假上班了吗?检察官也是
很吃紧,之前听说他请四个月,结果才过三个月就得回去了。”
提到陈检,我才猛然想起上次和陈检说好的事──两个多月前,我去地方法院为了在
老人之家往生的老太太作证时,在法院走廊上巧遇以证人身份为跟踪狂案子作证的陈国政
。
当时他又约我当天吃午餐,但我看他还瘸著右腿拄拐杖,于是跟他约好,等他回去上
班就请他吃饭,当做庆祝他康复。
后来我当然是完全忘记这回事。工作忙死了,大脑哪有空间记这种事。
要和陈检吃饭啊……该找谁作陪呢?
烦恼中的我望向眼前的张欣瑜,她挑起秀气的眉毛,仿佛要我有话尽管说。
“那个……张刑警……”
我刚支支吾吾地开口,她就抢先道:“对了,妳别老叫我张刑警,听起来好生疏,叫
我欣瑜吧。”然后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可以叫妳宜臻吗?”
“可以啊。”我点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宜臻。”她绽开笑容,洋溢着年轻的可爱朝气,“有什么事,说吧!”
“那个啊……我之前和陈国政检察官说好,他回去上班之后我要请他吃饭,当做庆祝
他顺利归来。妳要不要一起来?”我终于说完了。
她呆了一下,那没有防备的表情实在不像个侦查佐。
“是谁提出的?陈检吗?”她问。
“都有啦。”虽然主要是我提议的,但也是因为一开始他又约我吃饭。
张欣瑜露出为难的表情思考着,“可是……他不是想追妳吗?我去了不就是个超闪亮
电灯泡?”
“不不不,没那回事!”我连忙澄清,“我只是单纯请他吃饭,又怕场面太冷。我不
知道要跟他聊什么啊。”
“要是我们两个自顾自的聊起来,把他晾在旁边,不是更尴尬吗?”她还是笑的很为
难。
“也是……”我也不好意思再为难她了。
“不然妳找其他检察官去好了。”
“我跟检察官只会聊案子,那不是饭桌上的话题吧?”
说来说去就是我不该一时想不开起了头,现在骑虎难下了。
“没关系,陈检还没正式回去,妳还可以问问妳们所里其他人有没有空。”她建议。
这时餐点送上来,我们两个默默地两三口就把沙拉和饭吃完,没办法,平常太忙了,
习惯五分钟之内解决食物,看在别人眼里可能以为我们肚子饿到不顾形象吧?也因此我们
才约在咖啡厅,至少吃完饭还可以靠附餐饮料坐久一点。
不过有时候这种顾虑也没有意义。例如现在。
才刚吃完饭,张欣瑜的手机就响了。上班时间手机响,总不会是好事,她无奈地皱起
眉心,拿出手机接听,“喂。我是。”
我听到她覆述了一个国中的名字和地址,回答“我马上到”,然后收起手机。
不等她开口,我就道:“没关系,妳去忙吧。今天本来就是妳的上班日,还麻烦妳抽
空出来吃饭。”
“不会啦,干嘛那样讲,一个人吃饭也很无聊。”她像是想到什么,问我道:“宜臻
,妳要不要顺便跟我去?刚才检座说地检署的法医和检验员现在都分身乏术,没办法马上
过去。”
“命案喔?”我问。
她点头,“有个国中女生,在学校上吊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