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念一大早便搭了车赶回租屋处,稍微整理了行李又出门了。
前一晚他照着母亲的话在纸箱子内仔细翻找,果然在发现隐身在劳作作品堆中的通讯
录,通讯录只有名片大小,每一页各记载了八个学生的地址与电话,他从中挑选了几个国
中时期关系还不错的人,晚餐后一一拨了电话过去。
这么久没与国中同学联络其实令他非常紧张,那些号码中有些已是空号、有些还拨的
通,幸运的是正值暑假许多人刚好都回了老家而接到了电话,还好那些曾经要好过的朋友
还记得他,似乎也很惊讶几乎断了音讯的他突然打电话过来。
陈无念与他们话了一段家常,有些人跟他一样还在唸大学;有些人高中毕业便出社会
开始工作;有些人则已经奉子成婚、成为有孩子的爸妈,彼此了解近况后,陈无念才直接
切入正题、询问他们关于言封的事。
言封是国三时转来的转学生,果然如他猜测一样,言封转来时班上的大合照已经拍完
,导师本来想在合照旁加上他的照片,但毕业纪念册送印前他又匆匆转走,导师想了想便
又作罢。
言封似乎从国中时期就是个怪人,有别于其他转学生到新环境想早点融入班级之间,
言封与其他同学几乎没有互动,陈无念从其他人口中得到的答案都是有印象、但不记得有
说过话,只有偶尔目击过几次言封与陈无念交谈。
为什么唯独只跟陈无念来往其他人也不清楚,只说发现时就是这样了,陈无念自己当
然也想不起来原因,综合这些老同学的意见后,陈无念还是有许多未解的地方,因此他才
会一回到租处又匆匆出门,目的就是为了赶紧向言封确认这件事。
陈无念一路疾步走向言封住处,言封家是一个几乎不在意门户安全的地方,因此他爬
上通往二楼的阶梯后,想也不想便认定玻璃门绝对没锁,不顾礼貌与否直接将门推开。
玻璃门敞开的瞬间,屋内的人便一齐朝陈无念看去,陈无念这才发现言封家里来了客
人。
“啊…对不起。”陈无念为自己的失礼道歉,那名客人却似乎不太在意、慢悠悠地自
沙发起身。
客人站起后,陈无念才看清楚那是位留着微卷黑长发的女子,女子穿着深灰带有白色
条纹的合身套装,面容姣好的脸蛋脂粉未施却依然素嫩白净,高挑匀称的身形完全是模特
儿身材,脚下踩着高跟鞋让腿部更显修长,与言封站在一起就像男女朋友一样。
“我先走了,你可别太逞强。”女子看向跟着起身的言封,从包包里拿出一张纸放在
桌上。
“这给你,真的没办法就拿去用吧!”语毕,没等到言封回答,女子转身就往陈无念
的方向走去,陈无念见状赶紧侧过身子让了路出来。
女子经过陈无念时忽地停顿了一下、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仅仅是那么一眼,陈无
念却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上的青蛙、用力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听见女子跟鞋踩
地的声响,才发现女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阶梯、消失在街道上,徒留鼻间一抹浅淡的清香
。
陈无念见女子离去莫名松了口气,此时心脏还碰碰碰跳的飞快,虽然女子长得非常好
看、是铁定能被称为美女的类型,但他知道这不是心动的心跳声、而是感受到生命威胁的
心跳声。
“那是你女朋友?”陈无念有些惊魂未定地问向言封,言封如果真有这种一对上眼就
可能会被杀的女朋友,他觉得他可能就是第一个被杀的人。
老是缠着别人男朋友去做些危险的事,能留个全尸可能还算幸运了!
言封似乎对这道问题感到无语,他赏了陈无念一记白眼,迳自坐回沙发喝起还没喝完
的多多。
“那是我姐。”
“你姐?”陈无念得到回答,眼睛瞬间瞪的跟铜铃一样大。“你有姐姐?”
“这是什么稀奇事吗?”言封稀松平常地说,陈无念这才恍然想起,他们从认识到现
在压根没提过几件家中的事,他不知道言封有兄弟姐妹本来就是正常的。
“不是。”陈无念摇摇头,似乎也认为自己大惊小怪,大概是言封浑身上下充斥着各
种怪异,才让陈无念忽略了言封也会有家人这件事。
“你这么早来找我干嘛?”言封大力吸光瓶内所剩无几的多多,将空罐放在茶几上,
他看了看墙上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老旧时钟,断了一小截的时针正好指向十点。
“啊…我是想问你,你和我是…国中同学?”陈无念一边观察著言封的表情一边问。
“……”言封挑眉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又如何?”
看他不否认,陈无念趁胜追击,“所以当年救我的是你没错吧?”
话一落,言封沉黑的双目便意味深长的盯着陈无念、久久不语,煞那间空气一片静默
,安静到陈无念差一点被寂静逼迫放弃这个答案时,言封才撇过头、轻轻地说道:“是。
”
这答案如同松弛剂一般松开了陈无念绷紧的神经,他心里赞叹著自家母亲的眼睛与脑
袋果然还很健康,这么多年过去还能从毕业纪念册中言封入镜的唯一一张相片中指认到他
,若是言封给了个否定的答案,他还真不知道该不该打电话回家请母亲重新指认。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啊?”确定言封是他的国中同学与
救命恩人,陈无念认为言封也太见外了,他和母亲都还没有好好为国中的事情向他道谢,
他却还佯装成陌生人一直帮助他。
“我跟你说了你会相信吗?”言封不以为然的说。
“为什么不…呃……”陈无念忽然语塞,确实在找到毕业纪念册前他根本就忘记言封
是他的国中同学,甚至国中时期在脑海中一直是一段宽广的空白,连国中时期更为要好的
朋友他都记不起来,若言封一开始就跟他说清楚,他真的会相信吗?
“我…我可能不会相信,可是你不说我也不知道吧!”陈无念转念想了想,他不记得
不代表言封不能说啊!也许他说了就会像现在这样记起什么也说不定!
“既然不相信,那说了干嘛?浪费口水!”言封丢了个嫌弃的眼神过来。
“你怎么这样子对待老同学啊?虽然我们国中的交情好像普普通通,但这也算是一种
回忆吧?”陈无念没想到言封居然这么无情、一点连跟他相认的想法都没有,要不是他自
己发现了,也许过了几十年他都不会发现他们曾经是同学。
“喔?是吗?”言封对陈无念的回忆说不可否置。
“算了算了。”陈无念摆摆手、一屁股坐上言封对面的沙发。
“所以你那天在路上叫住我,是因为认出我了?”陈无念虽然觉得再说下去会越说越
生气,但又忍不住好奇。
“一半一半吧,我只是刚好看到有个人背后黏了一堆脏东西,那个人刚好我又认识,
忍不住鸡婆而已。”言封一边拆开桌上堆放的糖果一边说。
言封的话让陈无念想起他的见妖初体验,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
“那我问你,”陈无念甩开满身鸡皮疙瘩,用不确定的口吻问道:“你国中救我的事
,是不是也跟妖怪有关?”语毕,他又是直勾勾地看着言封等待着答案。
言封拆糖果的动作进行到一半倏地停下,他的视线依然停留在手上的糖果,心底似乎
在琢磨著什么。
“我猜对了对吧?”陈无念从他的反应看来,认为自己十之八九是猜中了。
一个根本不和班上同学互动的边缘人,忽然之间跟他交谈、还挺身而出去救他,陈无
念不知哪来的灵感认为其中必有什么重要的关连。
而提起言封这人会想到什么呢?不是人很怪、就是鬼魂和妖怪,这样一来答案便呼之
欲出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猜对猜错也没什么意义吧?”言封恢复手上的动作,剥开白
色的糖果纸将散发著香甜气味的糖果放入口中。
“有没有意义是当事人我说了算吧?不过我国中的事情几乎都忘了,所以详细的过程
麻烦你说一遍给我听吧!”陈无念双手抱胸,身体向后靠上了椅背,浑然一副"大爷说要
你不可说不要"的模样。
……拜托人还有这么理直气壮的吗?
言封无语的看着他,挠了挠脸颊。
“就是你掉下去,我救你起来,就这样。”
“这不算详细过程吧?你真的懂详细过程的意思吗?”陈无念对这回答哭笑不得。
“不然你想要哪种详细过程?”言封蹙眉,落水和救人这种事还有什么其他好说的吗
?
“就是我是怎么落水的啊?你怎么救我的啊?又是哪部分跟妖怪有关啊?这样的才算
详细过程吧!”陈无念举了几个自己想知道的例子,孰不知才刚说完,言封便一口回绝。
“我不想说。”这四个字说的平淡却带着莫名的坚毅,陈无念一时之间来不及反应,
只能看着言封清淡地瞟过他一眼,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
“……不就是我怎么掉下去你怎么救我又怎么跟妖怪有关吗?你既然记得干嘛不说?
”陈无念忽然有些生气,他明明是当事人却什么也不知道,唯一记得的朋友又什么也不告
诉他,他只是想将国中那段空白找回来而已,难道知道这些事是很奢侈的吗?
“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在路上认出我又不跟我说、知道过去的事也不告诉我,看我
像个笨蛋一样这样很好玩吗?”
陈无念任性地说着气话,对面的言封无奈的仰头看天,大概是在思索朋友生气了该怎
么办。,不过没什么朋友的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应对,倒是一直想起自家姐姐生气
的模样。
“…我只能跟你说,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较好。”他挠挠头,发现自己还是只能这
样说。
“你这个人…大概交不到女朋友吧!”陈无念含带着怒气对言封下了结论,每次说的
话都这么含糊不清,他要是女孩子铁定受不了!
“……我也不需要,谢谢!”言封很有礼貌的答谢陈无念的诅咒,凭他那张迷倒众生
的脸和身高,路上搭讪他的女生不下少数,他每一个可是都很有礼貌的用冷淡口吻及冷淡
眼神回绝了。
‘扣!扣!’
两人莫名的争吵告一段落时,突然自窗户边传来清脆的敲击声,言封及陈无念同时转
头,发现窗外的窗台上站了一只草绿色泽的小青蛙,青蛙正伸出长长的舌头拍打着窗户,
舌头尖端卷著一块小碎石,碎石敲击著玻璃才会发出声响。
言封似乎认出那只青蛙,赶紧起身将窗户打开,陈无念见状也跟着靠近窗边一探究尽
。
“小灰,怎么样了?”窗户一开,言封便急急地问向青蛙。
青蛙将舌上的碎石放掉,不经意看了陈无念一眼。
言封注意到牠的眼神,赶忙补充道:“他是自己人,不用担心。”
名为小灰的青蛙确认了陈无念的身份,便将带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头目受了重伤,现在在安全的地方休养,二头目要我来通知你一声,敌人未死、凡
事小心。”
“重伤?多严重?对方这么厉害居然伤的了绿妨?”小灰口中提到的头目便是绿妨,
而小灰是绿妨势力底下的小妖,因为非常诚实,长久以来一直负责各方消息的传话。
苦等多日终于得到消息的言封不敢相信,有千年以上修为的蛇妖绿妨居然真的敌不过
一个被他们评断不具有威胁的妖怪?
“牠的力量不只这样,头目和你都被骗了!那天晚上牠还吃了很多妖怪、力量一直在
增加,许多大妖怪与之激战也都败下阵来,最后是在夜行之路的助力下两败俱伤、但也被
敌人逃了。”小灰吐了吐舌头、继续说。
“头目的伤要很久才会复原,这阵子都不会来了,二头目认为事情还没结束,所以让
我来通知你一声。”
言封听完这一则沉重的消息,手扶著窗沉思著什么。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头目藏身的地方?”言封问。
小灰呱呱两声、摇了摇头,“现在事态严重,许多大妖也都躲起来了,在还不清楚敌
人的来历前,二头目吩咐不可透漏头目的藏身之处。”
言封也觉得这样有点道理,他点点头、应道:“我知道了,请替我转告二头目,如果
有需要帮忙请不要客气。”
“二头目已经联合其他幸存的妖怪开始追查敌人,如果你想帮忙的话就一起追查吧!
二头目这么说的。”小灰说。
“好,我会帮忙调查,如果有发现什么,我该怎么通知二头目?”言封问。
“像往常一样呼唤我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既然你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再走?”言封客套的问,毕竟小灰也是他
熟识已久的妖怪,在这种妖界动荡的时期还特地过来传话,礼貌还是得做足;一旁的陈无
念却是一脸诧异,思索这屋子里有什么东西是青蛙能吃的吗?
“不用了,我好像闻到一股讨厌的气息,下次再吃吧!”小灰似乎蹙起眉头,露出一
脸嫌愕的表情。
陈无念看着小灰的表情变化,才对青蛙居然也能做出表情感到有趣时,身后便忽然传
来声响。
“你好!”
言封及陈无念回过身,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名男子,右边较高的男子穿着一身笔
挺的深灰色西装,微长的黑发垂落耳际,好看的脸上挂著一抹和蔼微笑;左边较矮的男子
则是简单的短袖帽T与宽松黑长裤,头发用发蜡抓了造型,表情犹如叛逆少年一般臭的要
命。
“请问言先生在吗?”开口的是挂著笑容的西装男子,他一面说、笑容更是越发灿烂
,似乎是想用笑容表达自己的友善,但他浑然不知身旁的猪队友完全坏了他的计画。
“啊…果然是讨厌的家伙……”言封一看见来人便瞬间眼神死,嘴里还小声咕哝著。
陈无念看了看一脸厌世貌的言封、再看了看窗边,原本蛙妖小灰所在的位置早已空空
如也、仅剩点点细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