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发热威力不减的秋季午后艳阳，我一踏进大楼，冷气让我仿佛重新活过来，但是
我才纳凉没多久，人都还在走廊上，手机就接到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结束了没？”组长杨朝安劈头就问。
“结束了，我马上就到。”
“别回来、别回来，刚刚Ｘ分局说河边发现浮尸，妳去看看。”
“浮尸？”我有没有听错？
“好像还在现场，法院过去很顺路，我报地点给妳。”
顺路个头，我已经回来了啊！而且听地点根本一点都不顺路嘛！不过再不顺路也得去
看，我也只能答应，再度顶着大太阳骑车出去。
现场是大桥旁的河滨公园，是在这里带孙子散步玩球的廖老先生发现的，我到的时候
好像刚捞上来，警方在拍照，戴着口罩穿短袖衬衫的陈检察官站在尸体旁边，手掌放在眉
骨遮阳，看到我下去时向我挥手，看来是在等我。
外观呈灰白色的长发尸体曝晒在阳光下，殡仪馆的人还没来，继续这样晒下去不太妙
啊，浮尸烂得很快，我一边戴上口罩手套一边加快脚步过去，刚才的安全帽加上现在的口
罩，让我满头满脸都是汗。
我蹲下来先从外观开始检查。死者衣着完整，白底蓝横条纹的长版Ｔ恤加浅蓝色牛仔
热裤，尸体浮肿的大腿让那件热裤看起来好紧；然而脚上没穿鞋，或许是落水时掉了。
我稍微抬起尸体的手指尖，泡得膨胀起皱的皮肤看来已经和肉分离，加上指甲剥落的
状况，大概泡水五天左右，小心别把皮弄破，应该还采得到指纹，虽然也不见得有什么用
。
“没想到是妳来，我以为妳还在开庭。”陈检察官蹲在我旁边一起看着死者，话题却
不在上面，“辛苦妳了。我本来想马上结案的，是简检察官那里……妳知道，生活除了大
气压力之外还有其他压力。”
原来是人情压力吗？就算知道会败诉也得硬著头皮上啊，难怪简检察官感觉攻击性好
强，至少得让原告看起来他是卯足了全劲。
想到简检察官，我又想起那只手，半透明的手指细细的，像是女人的手。我低头看着
浮尸的手，这具尸体如果没泡肿，应该也是那样瘦瘦的吧？
“没什么辛苦的，我只是把事实再陈述一遍而已。”我小心拨开尸体的长发，继续检
查颈部外观。
陈检察官则继续离题，“妳什么时候有空？请妳吃个便饭。”
我的脑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我转头看着旁边这位陈国政检察官微笑的双眼，心想他
在约我吗？是……“那种”约吗？不然我想不出他请我吃饭的理由。
“不用了，谢谢。你很忙吧？”我把注意力放回尸体上。
“只要妳说个时间，我可以配合妳。”他说的很轻松，可是他双眼下方的黑眼圈好像
不那么认为。
“喔，可是，我……”我轻轻拨开尸体的头发，看她头上是否有伤，“我没空耶，不
好意思，工作太多了。而且你没事干嘛请我吃饭？”
“我很少和妳聊天，碰面都是为了案件。我想既然工作上这么常接触，多认识一些应
该更好。”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我觉得有点尴尬，决定中断这个话题：“外表看起来没有严重的
伤口。死亡时间大概五天，解剖才知道生前还是死后落水。”
“生前吧？应该是自杀，妳看她没穿鞋。”陈检察官的语气相当笃定，“我打算先叫
分局员警去附近的桥和岸边找找看，有没有死者遗留的鞋子或目击者。”
我能理解检察官的案子很多，最好一分一秒都不放过，但还不确定是不是自杀，自杀
也不见得一定会留鞋子在岸上，说不定员警找了半天是做白工。
我保守地说道：“不一定，若她死了才被人丢下水，也可能不会穿鞋；现在天热，也
说不定她是穿拖鞋落水，下水没多久拖鞋就被冲走了，还是先看看她的肺部比较保险。”
“妳真是谨慎又聪明，我就喜欢像妳这样有智慧的女性。”
陈检察官仍微笑着，用稳重的语气说出这句太刻意的称赞，让我的手臂起了一些鸡皮
疙瘩。
嗯，好，我想他刚才应该是要约我，“那种”约。不过先不论我完全没有想和他更进
一步认识的意思，事实上我也真的没空，连上次因为白定威的事情解决得快，趁著丧假还
没结束赶紧出去玩，都在第二天被叫回来，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跟他出去吃饭。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那句话，在我们两人都沉默的微妙尴尬气氛中，殡仪馆的人终于
来把死者装进尸袋。我仔细看尸体躺过的草地，检查有没有尸体上遗落的小物品，不过这
是多此一举，殡仪馆的人应该运送过不少这种尸体，不会有遗漏才是。我承认这举动一方
面是为了逃避和陈检察官两人无语的尴尬场面。
我正想随着殡仪馆的人一起离去时，目光不经意望向不远的桥墩下方，那里河边的草
特别长，也有比较多垃圾，可能是被人丢弃的，可能是顺着河水飘过来卡住的。
而我现在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这是一种直觉，更正确的说法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那里
有东西。
我碎步跑过去，陈检察官在我后面用疑问的语气叫我：“白法医？”
抵达桥墩下的垃圾草丛，我看着那块脏乱地带，到处是手摇饮料杯、装过食物的纸袋
、饮料铝罐和塑胶袋等等，也太多垃圾了吧？我不知道我能在这里找到什么。
我还在伤脑筋的时候，陈检察官也跟着跑来，“怎么了？妳有发现什－－”
他的话蓦地中断，然后走过我旁边，皮鞋小心地踏在垃圾草丛中。
接着，他从水边的一个肮脏塑胶袋旁，用还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捡起一个物体。
我倒抽一口气。
“妳的眼力也太好了吧？”他苦笑着，不知是揶揄还是怎地说道：“这下妳帮我们两
个又增加一件工作了。”
他捡起来的，是一只连着细瘦前臂的手，苍白皮肤上浮现青绿色的血管，看起来脏脏
的，手指缝好像还卡了些土。
我愣愣地看着那只手，忽然想到根本没人注意这里，我却独自跑过来，还让检察官发
现一只断手……感觉我的嫌疑度直线攀升！于是连忙否认道：“不不……我……我只是想
……桥墩下面、水……水流比较慢嘛，说不定刚才那个死者的鞋子还是什么东西的会卡在
这里……”
随口掰了一个我自认合理的理由，同时庆幸我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陈检察官应该
不会发现我正紧张吧？
陈检察官转头望向河边，认同似地点头，“嗯，有道理。妳去叫鉴识的过来看看，反
正也得拍这只手的照片。”
“好！”
我忙不迭往回跑向那几位正要收队的警员和采证人员，同时心里叨唸自己，以后行动
可得谨慎些，虽说我也不知道会发现尸块，只是跟着直觉走而已……但是下次还是等没人
的时候再做吧！毕竟目前知道我有一点点感应和阴阳眼的人，除了同事，就只有张欣瑜而
已。我可不想为了这种事惹麻烦上身！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