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五十九分,林江南才总算在电脑桌前坐定位。
短裤汗衫,刚洗好澡,电扇开弱风直吹,凉得超爽,大杯百香绿微糖多冰准备好了。
偷接上隔壁邻居的超快wifi,打开音响,开始放他最爱的chainsmokers,一定要放closer
,放第一千遍,听腻的话放谁都好,就是死都不放林俊杰。干唱那什么江南,还红成那样
,每个人一看到老子的名字都要调侃一次。
听完第一遍closer,看看新的电玩情报,脑子从一天的炎热和打工中解脱,林江南开始感
受到人生的美好。
林江南二十岁,大一,从决定重考那天开始自力更生,老天保祐,他总算考上了还算能看
的学校,不过随之而来的大学生活,已经不像其他的同学那样快活,打工和学校二头烧,
熟的同学又都是一群阿宅,唸了大半学期,别说热血夜唱或是搭讪正妹,连个火锅都没人
找他吃过。
就算找了,他大概也没那个钱去玩……
把脚高高翘在电脑桌前,穷人的乐趣,就只剩上网消磨时间,看个小说罢了。
他闻到一股臭臭的味道,还以为是睡衣没洗臭掉了,但好像不是,他又闻了下,原来是自
己的脚很臭。
“干……”
他也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洗澡都有洗脚,脚还是会很臭,难道是因为穿球鞋的关系?
鄙夷了一下自己的脚臭,林江南转回头,看见学长用千倍鄙夷的表情捂著鼻子,整个人缩
进了墙壁里。
“干!”林江南恼怒的对着学长叫骂。
半透明的学长用力摇摇头,彻底表示对林江南的鄙夷,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臭的脚,更
不知羞耻的脸皮,这人已经完了,学长再次摇摇头,把自己的身影往墙角塞得更小。
“是有这么臭吗!”
学长面无表情的点头。
“马的。”
但林江南对自己的脚也无可奈何,只能回头继续刷他的网页。
学长愤恨的瞪向他,欲语还休。
穷到连饭到快没得吃的林江南,没有钱。
但他住在一间离学校很近的套房,房间宽敞,有阳台和对外窗,浴室是有浴缸的等级,这
样的房间在他的学校附近,一个月至少要一万起跳,完全不是他负担得起的房价。
但他用低到不可思议的价格租到了它。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怕鬼。
这是一间闹鬼的凶宅。
不是因为脚臭到鬼都怕,是林江南天生就看惯了这些,他就是那种老梗的阴阳眼。
五年前,一个唸硕班二年级,即将毕业的学长,在自己的租屋处被人残忍的谋杀。这间屋
子空置了好一段时间,后来有人说,他们在房子里看到被谋杀的学长的怨魂。
是真的有学长的怨魂没错。
不过比之于被人谋杀的恨,学长被谋杀后,他的毕业论文竟然被当时的女友整碗端走,还
光速的和当时的助教先上车后补票,这一点似乎还比较让他怨恨。
对了,杀死学长的凶手,到现在还没被捉到。
现在学长的恨意似乎随着林江南的脚而蔓延,可是林江南已经沉浸在晕呼呼的电音中,还
没事跟着哼上一段,完全忘了他的存在。学长抱着膝盖,没有存在感的缩在那个离林江南
最远的房间角落。
半个小时,又半个小时。
咚的一声,一个小东西砸到了林江南的肩膀。那是愤怒的学长所对他使出的怨恨的灵骚现
象。
他转过头来,学长豁出去了:“有本事就赶我走啊!”
学长死后就被困在这房间里。
要不他早走人了。谁想和这个脚臭住在一起……
虽然房东说有请人来超渡了,但没有用,谁知道房东请了哪个冒牌道士来超渡,搞不好是
找楼下邻长穿个道士服假装一下就以为办妥了。为了省超渡的钱,结果落得房子只能用凶
宅价出租,人会因小失大,多半是因为脑子里一些逻辑狗屁不通。
林江南也不想和一个男人住在一块儿,如果是个香艳的女鬼多好,不过这年头,想要有房
子住,人就要比鬼凶。
别开玩笑了,他才不会赶学长走,要是他把学长赶走了,房东发现这房子干净了,要给他
涨房租怎么行!
学长除了现身吓吓无知小孩子,顶多就只能移动点豆点大的东西,他又和林江南不一样,
是个读书人,脏字都讲不出口,骂人还先想想利弊得失,要给对方留情面的,能搞出什么
威胁?罢了罢了,林江南叹了口气。
要是真把学长气到成佛,对他也没半点好处,现在他才大一,未来还有四年要过,他早和
自己提醒过,要和学长把关系打好一点,至少这四年内,他都要保住这房子凶宅的身份。
他默默的走到浴室,装模作样的再洗了一次脚,回来的时候,看见学长的脸色好多了。
干,不过这只心理作用而已,脚并没有变得不臭……
既然都已经从电脑前起身了,林江南干脆去晒衣服,衣服在阳台上晒得满满,回到房间时
看见学长在偷用他的电脑。
照理来说,这种惨死的怨魂应该都有怨气,要移动个柜子或是把人逼得上吊跳楼都是轻而
易举的事,不过也有少部份的鬼就像学长这样,一身的良好教养,就算死了也还是很有礼
貌,怨念自然也少。
但相对而言,就表示学长不大能接触到阳间的事物。
以前顶多就是缩在角落翻翻书,看些沉闷的东西,什么进阶化学(三)、高等微积分那种,
直到前不久他才发现,原来敲敲键盘,按个鼠标之类的,是没问题的。
学长要非常专注才能敲动键盘,他敲键盘的样子像是刚学电脑的老人家,伸出二只手指,
非常缓慢的在键盘上戳著。
一看见林江南回来,学长哼了一声,缓慢的关掉网页,飘回浴室去耍自闭。
这个瞬间,林江南突然有点好奇,他去上课的时候,学长有时会和他借电脑用,他都告诫
学长不要用他的电脑乱下A片。不过这当然是开玩笑的,那家伙一脸就是这辈子都没看过A
片的模样,那他平常到底都上网在做什么?
他对学长的生平没什么研究,只晓得学长家环境好像不错,他当然也不会无聊的去问学长
“欸,你有什么遗愿啊”或是“欸,你前女友最近过怎样?”,等等,这么说起来……
该不会真的在看前女友的FB吧?是有这么悲惨吗?
听说学长的前女友,小孩已经三岁了……
确认了一下学长仍然在浴室耍自闭,应该暂时不会出来了,林江南打开浏览器记录,学长
对电脑的熟悉度肯定没有很好,他不知道所有上过的网页、搜过的关键字,都是可以重新
再叫出来的。
好奇心潮水般涌出,这个道貌岸然的学长,平常都在看什么呢?
首先出现的是租屋网加上学校的名字。
“欸?”
接着,是用凶宅做为关键字,加上学校的名字。接着出现一些讨论区的网页,有些是校系
的留言板。
这结果让林江南有点傻眼。
查凶宅?他查这个做什么?
他点进学长查过的留言板查看。其中有一则讨论,学长反复看了好几遍。
那是一则关于自己租的房子感觉怪怪的,求问学长姐的讨论。
讨论的最末尾,他们找到了疑似能驱魔的高人。
RE:
那个人是谁?可以告诉我吗,拜托!
RE:
TO柠檬妹子
我知道那个驱魔人是谁!你LINE加我好友!我和你说
嘻嘻
RE::
他是真的!不是骗人的,我学姐的房子就是他弄好的
本来路过楼下都会毛毛的
现在焕然一新,超猛,你一定要试试!
RE:
谢谢你们(转圈)
我明天就去找他
林江南吓得喃喃自语。
“……搞什么。”
学长为什么要查这种东西?
查驱魔人?驱谁?要驱他自己吗?
还是想申冤?想托梦给家人?
林江南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的脚。难道他当真不想再忍受自己了吗?这不得了了。
驱魔人似乎还挺灵验,为这学校周遭解决了不少灵异问题,获得了一致的好评。
这驱魔人究竟是谁?他得赶快打听他的身份。知道了之后,立刻划清界线,申请保护令,
在门口拉上封锁胶带,绝对不能让他接近学长半分,林江南拼得这条性命,也要守下这间
房子。
他正想查查留言板中的柠檬妹子是谁,突然门外有人用力的搥了三下门。
那是扎实的用手掌去拍门的声音,响亮到让人从椅子上跳起来。
那拍门的声响中,合著一阵响亮的怒吼。
“林江南!出来!欠债还钱──还钱啊──!”
“干!”
那声音越叫越凄厉,魂都要叫出来了,林江南一听就认出那是住隔壁的民硕,当初二人刚
认识,民硕识人不清,不小心帮林江南垫了一期水电费,被林江南耍赖到现在。
“还钱啊──!”
这民硕不缺钱,也看透林江南的脸皮有多厚,干脆单刀直入,什么也不和你谈,就喊还钱
。
这一边搥门一边讨债,林江南吓得动都不敢动,差点窒息,才欠六百块!这浑蛋,讨成这
样!要不要脸啊!在心底骂了民硕几句,林江南胆子大了起来,心想老子户头也不是没钱
,凭什么这样催我!
他把大门一开,站在门内,民硕见门突然开了,突然露出惊吓表情,环顾了下门内。林江
南这户是闹鬼凶宅的事情,他们附近几户全都晓得,没人会想进他家,连看都不想多看一
眼。
“不要一直敲我的门!”他骂道。
“上次帮你缴的水电费该还我了吧!”
“你说那个六百块……哦……可是我身上钱刚好花完了,明天才要去领,明天吧,我拿去
给你。”
“干你当我白痴吗,你明天会拿来有鬼啦,不要给我假肖,快点还来喔。”
话刚讲完,民硕不安的看了看周围,怕真的有鬼。
“才六百块!又不是六百万,我他妈明天就一定还你啦。”
“……不然这样,”民硕突然声音变小了,“我家那边晚一点要开桌,三缺一,你要不要
来打一下?六百块,你赢了就算你的。”
“我才不赌钱哩。输了怎么办!”
“来打啦,好啦,十一点。”他看了下表。又补一句:“不和你算啦。帮凑个人头,行吗
?”
“厄……这么好康?”
“对。”
民硕似乎有话要说,态度转变得实在很怪异。他讲完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提醒林江南十
一点一定要到。
除了林江南这一间以外,能租这间公寓的人,手头几乎都挺宽裕的,民硕也是个唸大学就
有跑车开的少爷,他喜欢打麻将是真的,之前和他聊天时就听他说过,会租这间公寓就是
因为隔音好,怎么打牌都不会吵到隔壁。
林江南笑笑的听,不好意思和他说,就是因为这公寓隔音太好,学长大声呼救都没有用,
就这样被人杀掉了……
才六百块,大少爷还不至于动手宰杀小虾米,林江南心想要是陪他打打牌就能赚个六百块
,那他天天都去陪打。
民硕的房间比林江南的大三倍,二房一厅,客厅摆了豪华大电视和沙发,中央是麻将桌。
林江南十一点准时去敲门,另外二个牌友已经来了,都是男的,好像也是同校的,就不知
道是什么系的学长,他们已经在牌桌上坐好,喝着啤酒在讲不知道什么事,表情不太轻松
。
林江南嗅到了些不对的气息,看来民硕叫他来,不是为了打牌,是有事想和他谈。
说有牌局的事情,恐怕也是他临时想的,约十一点,是为了让另外二个人赶来这边。
民硕拿了啤酒给他,果然,他是有事想问。
“林江南,我问你,你住那房子,还好吗?”那不是笑话他的语气,是极度认真的。
“感觉运气变得很不好,晚上常鬼压床,很恐怖,要不是没钱,谁想住那边。”
林江南赶忙搬出他的一贯说辞,义正词严的指责了房间里的冤魂一遍又一遍,接着处处强
调凶宅的可怕。当然那些事情从没发生过。
他当然也绝口不提自己是阴阳眼的事情,对外他就是个超级麻瓜,什么都不懂。
牌桌上的其他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望着他。望着就算了,还不说话,气氛陷入长长的沉默
。
“就这样?”民硕问。
“什么怎样?”
“你没有去拜拜?求个护身符什么?”
“学校旁边的土地公囉,去那儿拜过。”他其实也没拜过,就随口胡刍了下。
“没看到奇怪的东西……或是……”
“没有呀。”
他们深吸了一口气,面面相觑,眼神中交流着林江南尚未知晓的情报。
“我看见了。”其中一个男的开了口,脸色惨白。
“啊?”
“……二重身。你知道这都市传说吗?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看到了就会……会……”
他是化学系的景恩学长。
和民硕是牌咖的关系,听说牌品不错,很受附近的牌友们欢迎。和民硕一样,他租的房子
也早已变成了间麻将馆。
他的公寓和这边正好相反,是间五十年老公寓,出入份子复杂,半夜还有人会在楼下唱卡
拉ok,所以根本没人会在意一点麻将声。
那儿的气氛热络,牌友们喜欢在那儿聚会,没牌打都要赖著不走,抽菸聊天,一消磨就是
一天,景恩学长干脆在玄关放了个鱼缸,酌收场地费,没想到钱还收得火热,赢钱的多少
都会扔几张进去,没事竟然还能从那鱼缸里倒个几千块出来。
那天景恩回家,他已经大四了,不过大一时被当了二科,惨遭挡修,已经注定要唸满大六
。总之也是做实验做得很晚的一天,还走在公寓楼梯上,就听到家里传来淅沥哗啦的搓牌
声,楼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为实验所苦的心情也不禁飞扬了起来。他一踏进门,在打
牌的一位牌友,似乎是叫雄哥的家伙,笑嘻嘻的转头和他打招呼。
“大景你回来啦,谢啦。”
“谢什么?”
“欸……你不是帮我们去买酒吗?”雄哥有点迷惑。
“什么帮你们买酒?我才刚从学校回来。”
雄哥听了,一阵爆笑:“你别耍我们好不好,你下午不就下课了吗,你说要去一趟小七,
我们才托你顺路买的呀!”
“真的,我才刚从学校回来。”
他从早上九点就待在实验室,晚上十点才离开,连一步都没踏出去过。
雄哥忙着打牌,没和他继续争辩。当时景恩学长就觉得有点不对,因为雄哥虽然很皮条,
但从来不会用很白烂的方式坳人,中间肯定是有误会。
但事情过了也就算了。没想到很快的,景恩又遇到了第二次。
景恩学长的女朋友很讨厌麻将馆,没什么要事,是绝对不会跑到他家去。不过那天她要去
景恩那边拿东西,景恩学长算算时间,想她应该到了,就打电话给她,手机接起来,女友
的语气非常奇怪。
“妳到了没啊?”景恩电话一接通,单刀直入就问。
“你搞什么啊,你人呢?”女友反问他。
“妳在哪里?”
“我在等你啊,我……我在五楼啊!”
景恩学长眉头一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妳去五楼干麻?”
“问我去五楼干麻?你、……”女友瞬间挂断电话。楼梯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女友从楼
上跑了下来,景恩给她开了门。
门一打开,她就冲了进来,直接跑到客厅的最里边,离门最远的角落站定。
“……你刚刚去哪里?”女友一脸不安的问他。
“我一直在家等妳啊。”
“不!”女友尖叫。“你刚才在楼下!你在一楼等我!然后你带我到五楼……我觉得很怪
……我问你怎么了,你也不说,然后你叫我等一下……”
女友尖叫完,盯着自己的双手指甲,努力的在回想。
“……那是谁?我刚刚……他长得就是你的样子啊?不是,那不是你,他是谁?他是谁啊
!”
女友好像快疯了。景恩和她交往二年,从没见她这个样子过。
景恩一方面无法全盘接受她的说词,另一方面又想起雄哥那天对他讲的话。
“妳说我在一楼等你?”
“不是,你在一楼里面,信箱的后面。我一开楼下大门,就看到你站在那边,在对我笑,
我以为你在吓我,我还骂你是白痴!”
“靠!”这话讲得景恩都毛了起来。
女友立刻就说要走,一秒钟都无法再在这间房子待下去,她马上就离开了,之后整整一个
星期都不接景恩的电话。
景恩不怪她,因为他隐隐约约也感觉到了异样,这间公寓的隔局是左右各一户,中间是楼
梯,三楼的住户流动率很高,景恩已经搞不清楚现在的邻居是什么人,四楼就他一户,对
面的屋主人在国外,很久没回来,五楼则是完全空置。
然后三天前,他终于看到了。
在下楼梯的时候,站在楼梯上往中间望,都能看见下面几层的一些角落。景恩那天手里拿
著车钥匙,心不在焉的准备去实验室,才走了几阶楼梯,他就看见了一个和他一样正在下
楼梯的背影。
说是背影,其实也就是个后脑勺加半个肩膀。他一看那个身影就很眼熟,那人身上穿着一
件眼熟的衬衫。
景恩学长的脑子轰了一声,那件衬衫何只是眼熟,那是他常穿的一件衬衫!
人可能认不出自己的后脑勺和背影,但仔细想想,那个肩宽和发型,不是完全和自己一模
一样?
景恩学长停住了脚步,那个人很快的往下走,应该是到了一楼,可是没听见一楼铁门打开
的声音。学长突然的害怕了起来,他不敢再往下,一个箭步折回了自家,然后打电话找了
一个住在附近的牌友过来。
那群多到过剩的牌友,此刻成了他的救星,牌友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车一骑人就
来了,牌友抵达的时候,景恩学长正在翻自己的衣柜,那一件他常穿的衬衫,无论如何就
是找不到。
牌友敲了门,景恩赶忙让他进来。他一进门,景恩又想到一件事。
“楼下铁门是开着的吗?”他问道。
真傻!他骂自己。牌友能直接上楼,表示楼下铁门是开着的,如果楼下铁门一直是开着的
,刚才下楼的那个人就是直接离开,根本不会有开关门的声音呀!
牌友摇头:“我一到门口,门就自己开了。不是你帮我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