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拾异录-盲狐(下)

楼主: kurosawasher (墨子卿。)   2018-05-07 15:34:06
  “……阿昭,不晓得此时妳能懂得多少。姑且就这样听我说说罢。那日醒来以后我便
想过了,我……我不晓得今后还有没有这样的事情,但那日骤然昏去,我才发现有许多事
情都未曾对妳说过。”
  “在塞北于帐中剜目的那个时候,我并没有后悔,说起来……反倒松了一口气,以为
这样便能逃避责任,回到那段与妳相偕同游的时光。可我终究、终究是想岔了……我……

  “我不该以为剜去双目就能留住妳。那怕一丝念想,都是不该。如今亏欠妳太多,竟
不晓得怎么做才是对的。兴许……”
  他叹了口气,蓦地抬头对上我的眼睛,将剩余未说的话都咽了下去。良久,才抱着狐
狸从石头上站了起来,隔着一岸朝着我朗声问道:“小戬,你怎么就到这儿来了?”
  “燕大哥,已经午时啦!师父让我过来叫你们回去一同用膳!”
  “嗳,在那儿等著,燕大哥这就过去!”
  说罢,弯身拿起竹竿、鱼篓,抱着狐狸纵身一跳,接连踩踏几个突出溪水的石子,再
一蹬,便从那头到了这头。
  “喏,一个上午钓了几条鱼,晚上给你跟何先生加菜。”
  他将鱼篓开口对向我,让我看了看里头的鱼后,又将它挂回了背上。
  沿途回去时,我在阶梯上回头看了一眼,然阶梯之下,不过是青石覆苔沿林而曲,枝
叶纵横交相斑白,不复素白杂遝其中。
  几日后,一个远客来访。师父让我把人带到了前厅,便要我去偏院找来燕平,燕平一
过门槛,那人便朝着他单膝下跪,拱手朗声说道:“属下世朗见过三少爷。”
  “你且请起。”他快步的上前扶起世朗,开口问道:“你可是我二哥手下的人?”
  “当是,”他顿了一顿,再拱手低头说道:“属下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禀报。”
  “但说无妨。”
  “月前二少爷奉命镇守青潼关,遭敌方算计,受了重伤,已不能再赴前线,遂让属下
前来劝三少爷回去,接替二少爷的位置,镇守青潼关,否则假以时日,关门大破,便再难
以抵挡夷狄入主关内。”
  “现在主事的可是何人?”
  “暂时由副将李骥青,佐以何邵良、孙瑾鹏、廖伯川等人接手。”
  “李将尚可一用,但撑不了三个月……自你离开到此地,花了多久时间?”
  “一月有余。”
  闻言,他深吸了口气,来回在房内踱步,时不时以手掌掐算。片刻后才消停下来,立
定门前兀自说道:“三日……最迟不过五日定要动身。”
  说罢,当他抬头欲要看向世朗时,首先却看到了胡昭。胡昭同样立在门外,与他直面
相对。他看着她,花了好些时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嘴里吞吐出她的名字说道:“阿昭
……”
  然胡昭只是对着他,片刻才走向前抓着他的手臂,最后握住他的手掌。
  他垂目睇看她握著自己的那只手,动了动唇,半晌都没从嘴里挤出话来,直到胡昭握
紧自己的手,他才又抬起头来看向她的脸。
  “五年……”他起先没有听清楚,直到胡昭再次张开嘴唇,开口说道:“我至多只等
你五年。”
  闻言,他恍惚了一阵,怔忡的看着她,直到目光再度勾划出她的眉眼,方才收紧了手
掌,将她的手攒在自己的掌间。良久,才转头看向世朗说道:“五日、五日后,我定跟你
走。”
  世朗同样看着二人出神,直至他的声音传入自己耳里,才垂目朝着燕平拱手。
  之后五日,二人行坐如常,恍如世朗未曾到来的那些日子。临行的前一晚,师父难得
的将自己埋在后院一棵桃树下的酒掘出。封盖揭起时,香味四溢,未尝即醉,须臾却又杳
然无踪,彷如昙花一开一败,刹那芳华。
  临行时,我们几人都在门口替他送行。燕平却只是望着胡昭未曾移开视线,直至世朗
在身后催促,才移开视线朝着师父拱手,又伸手轻拍我的头说道:“替燕大哥照顾好胡姐
姐,我去去就回。”
  “会的。”将几日前做好的香包塞入他的手里,我抬头看向他说道:“燕大哥可得平
安回来,到时咱们在去后山钓鱼。”
  他轻声的“嗯”了一声,再看向胡昭一眼,转身便往世朗走去。直待此时,胡昭才有
所动作,往前一个箭步拉住他的手摊开,将一个东西放在他的手里握紧,又将一柄小巧的
匕首塞入他怀中。
  他看了一眼匕首,最后将自己的手掌摊开,掌间放著的是一小片当归。
  “待你回来,再将匕首还给我。”
  燕平看着掌间的当归,又看向她,极轻浅的的“嗯”了一声后,一个跨步抱住了她,
不过须臾便又把她放开,怕她没听清楚似的又“嗯”了一声,说道:“定会回来。”
  说罢,转身向门外跑去,一蹬一跨上了马,随着世朗走了。
  他刚走的那几天,隔三差五的便会托人送信回来,信内总会提及他到了哪里,做了些
什么,最后于信末写上“一切安好”、“勿念”、“燕平”八个字。等信上提到了青潼关
,信便是按月、按季的送来,从未间断,纸上却只剩下那八个字。到了四年秋末,便没有
信再送来。
  本以为是因为期限将至,却没料想得到当那日到来时,我们等到的却是另外一人。
  “李仲行见过何先生。”
  “李公子有礼。”师父朝着他微颔,拿着杯盖揩了揩杯缘,啜了一口热茶后,又将盖
子重新盖上,开口说道:“有劳公子这么冷的天还来敝舍,礼数若有不周,还望见谅。”
  他看着师父,低头笑了一阵,片刻又重新抬头看向师父说道:“想来先生定是晓得我
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当是与燕平有关吧。”
  “燕平?”他轻笑了几声,揭开斗篷摸了一阵,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呈于膝上说道:
“不错,确实与燕平有关。此番前来,不过是代他将这匕首物归原主。”
  “何故?”
  他叹了一口气,畏寒似的掖紧披风说道:“他来不了,便让我这个做哥哥的……代他
归还罢了。”
  师父睇了他一眼,将杯子搁在桌上。
  “来不了是真,可为何来不了,李公子不妨直说,甭在我面前兜著圈子。”
  他怔了一怔,收敛起表情,睇著膝上的那柄匕首良久,低笑了一声说道:“去年这个
时候,燕平──我那么弟便死在了青潼关外,随二万李家军埋骨鹿林……死时腹背受敌,
听说是足足困了十五日才死的,这匕首……便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
  他伸手轻抚上头的纹路,看了师父一眼。
  “……就留在关内,没有带出去。那日我与世朗去青潼关时,还是世朗认出了这柄匕
首,跟我提了胡姑娘的事情。所以此番前来,确实……是代我那弟弟将这匕首物归原主。

  他低头以袖子抹了脸,深吸了口气,再抬头已是寻常表情。
  “还请先生代李某转交,以慰弟弟在天之灵。”
  师父只是看着他一会儿,便将目光看向门口说道:“还请李公子,亲自交给胡姑娘吧
。”
  他顺着师父的目光看向门口,胡昭已然伫立在那。
  他怔忡的看着她。须臾,抓起膝上的匕首,取了侍卫递来的拐杖颤颤巍巍的站起,一
步、一步艰难的走向胡昭。最后将拐杖抵著腋下,抓了她的手,将那柄匕首放入她手里握
紧,哽咽道:“我不想骗姑娘,今日便是、便是代我弟弟,将这匕首……还给妳。”
  闻言,胡昭只是茫然的低头,面向那柄匕首,片刻才用另一只手抚摸上头的纹路,开
口问道:“……彼时,青潼关的监军是何人你可晓得?”
  “……应是一个姓徐的公公。”
  “可是徐福?”
  “当是……只是姑娘为何这么问?”
  胡昭闻言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接二连三的又问了几个问题,方才将匕首收了起来,朝
著李仲行伏身拜了三拜。李仲行低头看着她,片刻抓着拐子颤颤巍巍的跪坐在地上,扶著
她说道:“李某受不起姑娘这三拜。”
  胡昭闻言,抬起头来面向他。然他的目光却越过胡昭,落在院子里成堆积起的雪,片
刻才沙哑著嗓子说道:“……弟弟去追妳时,我便省得他的眼睛好了。若不是我摔瘸了这
双腿,大哥压在京城当质子,父亲又病了,我定不会想到要找弟弟回来接手青潼关……”
  他低头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以前我们三个兄弟之中,只有弟弟性子软。人
家都是么子任性跋扈,在我们家却反了过来。只有他不曾开口向母亲、父亲要过什么。我
和大哥出去撒野时,还是他那个做弟弟的跟在身后替我们擦屁股。妳可晓得……我这辈子
唯一看到他向父亲开口讨要的,便是跟妳走。父亲为此气坏了,罚他在家祠跪了三日,险
些跪瘸了腿。说起来,我还记得他小时候胆子就大,却偏偏害怕被罚跪在家祠整晚……”
  深吸了口气,他仰头眨了眨眼睛。
  “我以为让弟弟走,是这辈子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却未料想得到,终究是我给不起
的。是我对不起妳和弟弟。”
  说罢,就要往地上一拜,胡昭却伸手按住了他,开口说道:“……李公子并没有对不
起胡昭和燕平。若是我当初没把眼睛给他,想来……”
  她轻笑了一声,低下头收回自己的手说道:“而今倒是能理解为何燕平当要自剜双目
了。”
  李仲平走后几日,这儿已不再下雪,她来到师父面前时,已是包袱挂肩、妆束稳妥,
一副要远行的样子。师父只稍将目光离了书,抬目打量了她一阵,将书搁下,方才动了动
唇开口问道:“可是想好了?”
  她轻轻的点了点头,朝着师父一揖,开口说道:“当是想好了……只是对何先生有所
歉疚。”
  “为何事歉疚?”
  她抬头面向师父,半晌才开口说道:“当是……要负了先生多年来的恩情。”
  师父看着她,重新将书攒在手里说道:“妳在我手下做了那么多事,何来的欠?又何
来的负?”
  她怔忡的面著师父,片刻才低下头拱手长揖,说道:“先生教训的是。”
  “在下便不送姑娘出去了。”他重新翻开书页,倚于榻上,取了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
说道:“入夜前出去,路会好走些,若是无事,不妨早些动身。”
  “多谢先生提醒。”
  我来回看了二人几眼,遂爬下榻子,套了鞋,跑向胡昭,攒着她的衣角问道:“姐姐
可还会回来?”
  她伸手轻抚了我的头,半蹲著身子,从包袱里取了那柄匕首递给我说道:“姐姐只是
去青潼关见见你燕大哥,去去就回。这匕首……便送给你了。”
  我好奇的翻弄著那匕首,摸了上头的花纹,片刻才抬头来朝着她ㄧ笑说道:“那小戬
便等姐姐回来,到时妳再跟我说说那个狐狸的故事可好?”
  她既无答应,也无拒绝,只是再摸了摸我的头后,便兀自一人沿着院子走了出去,一
如来时,无风无雨,也无晴。
  入夜以后,本以为不会再下起雪来,却未曾料想得到天空又降下了鹅毛大雪,一下便
是一整夜。
  胡昭没有再回来过,如同燕平一样。
  我想那声“去去就回”不过是他们不忍明说的一声告别。
  许多年后,当我途经青潼关时,偶然听过一个传闻,说那年鹿林一役后不久,负责监
军的徐福被人枭首,苛扣粮草、误报军情、勾结外族,致使二万李家军死于鹿林的事情被
人捅到了京中,惹得龙颜大怒,株连徐家含其下门生一百二十余人。而当年与徐福勾结的
夷狄将领,据说也被人连夜的枭了首,挂于营内篝火旁的木柱上示众,从此有许多年未曾
犯境。
  而后,又有人传,夷狄将领死的那夜,有人途经鹿林不远的一个隘口时,从茫茫大雪
之中隐约看见一人伏在雪中,面向鹿林的方向嚎啕大哭,哭声之悽厉,响彻雪夜,让人闻
之战栗,却又无不悲从中来。待一夜雪过,再走近时,昨夜人影伏倒的地方,不过是块突
出雪地肖似人形的石头罢了。
  初闻这些事情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总会让我想起一日午后与胡昭整理药草时,她说
过的一句话:“妾本丝萝,愿托乔木。”
  这本是一句意喻女子与良人交好,共结连理的词句,可世人不明白的是,菟丝、女萝
不过是寄生于乔木上,终使乔木倒下的一种植物,实则非文人笔下那般美好,而自胡昭口
中说出,似乎又多了种难以描述的凄凉与讽刺。
  在碑前供上鲜花素果,拜了三拜,再离开时,偶然看向鹿林之中,方有白影倏忽闪过
,惊起林鸟仓皇四起,振翅入空。
作者: assk (SUSUKI)   2018-05-07 15:55:00
作者: denver (鸡蛋花)   2018-05-07 19:28:00
作者: lovebruce (一个人的旅行)   2018-05-07 19:58:00
作者: lovebites (我在M的左边,你在哪里?)   2018-05-07 20:05:00
推,好哀伤的故事QQ
作者: hmhuang   2018-05-07 21:03:00
作者: LionD (LionD)   2018-05-07 21:04:00
推 好有意境
作者: ifangho (小羽妈妈)   2018-05-07 21:32:00
作者: isle (小岛)   2018-05-07 21:42:00
作者: pandahsien (天空蓝)   2018-05-07 23:47:00
作者: miriam0925   2018-05-08 01:46:00
推,哭哭
作者: inla5566 (空白)   2018-05-08 02:01:00
作者: noflame (不发火)   2018-05-08 08:25:00
推,哭哭
作者: uohZemllac (甘草精华雄没醉)   2018-05-08 22:33:00
看到一半就大概知道结局惹QQ
作者: hhhsu   2018-05-09 01:00:00
作者: BCDai (大猫)   2018-05-10 12:57:00
作者: jimmonster (jdog)   2018-05-12 17:47:00
作者: onepart (万)   2018-05-12 21:12:00
推!好美
作者: cicq (cicq)   2018-05-13 02:42:00
好难过的故事
作者: ykoei   2018-05-15 23:26:00
文笔真好,入戏太深好难过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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