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宇，绰号小胖，除了家人，从小到大其他人总这么叫他，包括学校老师。
他的确是胖，做为家里的长孙，又是阿公阿嬷一手带大的，阿公阿嬷从不吝惜用食物宠溺
他，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不爱运动，久而久之养成弥勒佛般的身材。
小学毕业前，由于父母忙于工作，他的童年是在乡下阿公阿嬷家度过。直到要升国中时，
父母感于城乡资源的差距，将他接到城市里，这决定开启了他往后痛苦的三年。
适逢青春期的他长了满脸痘痘，身材肥胖，很快成为班上霸凌的对象。
男生们嘲弄欺负他，骂他死大抠，以帮他减肥为由，抢走他的午餐及零用钱，班上的老大
兴致一来，甚至抓他当沙包K。
女生们嫌恶他，讨厌接近他，凡是他碰过的东西都要〃消毒〃。
虽然小学时候也遇过拿他身材嘲笑的状况，但仅止于玩笑，同学间和睦相处，他也有几个
好朋友。
也许是城市人特别势利，也许是他特别衰，他在学校处处被针对、被排挤，交不到任何朋
友，他没有长处，成绩不上不下，师长也不太搭理他。
其实，学校里不乏像他一样长痘痘、身材肥胖的人，却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般境遇，他过
了很多年后才认清楚，霸凌一个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在学校交不到朋友，回到家也无人可倾诉，父母成天忙碌工作，早出晚归，亲子之间很难
得能见到面，妈妈更是干脆给他印章，联络簿、考卷需要家长签章的，让他自己盖。
他曾试图找班导求助，班导却说：
“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不然大家吃饱没事干嘛欺负你？”
然后，班导开始道貌岸然的对他说了一番做人处世的道理。
班导的话加深了他的自卑。
上课钟响，班导说完想说的话，赶他回去上课。
他慢吞吞走回教室，快到门口时，有个吞吞吐吐的声音叫住他：
“那个…同学，我认为…你们老师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没有错。”
他回头，是一个隔壁班的女生，方才她也在办公室。因为赶着上课，他来不及回应，也来
不及记清楚对方的脸。
虽然好像是没什么作用的安慰话，但是对当时寂寞的他，是很难得的温暖。
后来升上二年级，学校重新分班，他被欺负的状况有增无减，很不幸的他和那些爱欺负他
的人继续同班，女生们依然嫌他恶心。
唯一不同的是，他竟然和校花同班了。
校花的本名叫陈诗婷，长得美、功课好又待人和气，犹如冬日的阳光一般温柔温暖，每个
人都想和她做朋友。
她也是唯一一个看见他不会露出嫌恶表情的女生，有时班上男生做得太过火，她会跳出来
劝阻：
“你们不要再欺负他了，他很可怜耶！”
校花的劝阻很有用，班上的老大喜欢她，会看在她的份上，不找他麻烦，但通常只维持几
天，又故态复萌。
和大部份男生一样，他也喜欢校花，他不敢表明，只能自卑懦弱的把这份心意藏好藏满。
转眼，时近下学期期末，校花的生日是6月15日，人缘极好的她，生日当天收到许多贺卡
和礼物。
一想到三年级后不一定能再和校花同班，他鼓足勇气，将早已写好的生日卡片及他存了很
多钱到百货公司专柜买的项链，利用上体育课前，四下无人时，将卡片礼物偷偷塞到她的
抽屉。
岂知，上完体育课回到教室后，他却撞见班上老大那一伙人围在垃圾桶旁，高举着他送给
校花的卡片及礼物大肆嘲弄。
他们摊开卡片高声唸著：
“亲爱的诗婷，祝你生日快乐，很高兴这一年来与你同班……”
“还我！”
他气恼的冲上前，却不敌其他人的力气。
他们打开他的礼物，嘲笑他用漂亮盒子装夜市地摊货，嘲笑他死肥猪竟敢向诗婷告白，卡
片和礼物被他们恶意的丢入旁边的垃圾桶。
他没脸看其他人，更没脸看校花，一股脑儿冲出教室，冲到校园一处无人的角落放声痛哭
。
这一刻，他很想死。
可又有一点不甘心，他自认他没有做错，那些人凭什么？
悲惨的日子持续到三年级毕业，很不幸的他老是和那群自以为是的混混们同班，大幸的是
，他平时成绩中等，却在考基测时突飞猛进，分数可录取前几志愿的学校，令所有人刮目
相看。
而当他探听到他和校花上一样的高中时，他做了人生最重大的决定：减肥！
靠着减肥代餐与每日持续的跑步运动，暑假两个多月后，他不仅成功瘦下将近20公斤，身
高抽长，连皮肤状况也改善了很多。
新生入学，当他顶着一副截然不同的清新模样重新出现在校花面前时，校花惊呆了。
“哲宇？你变了好多啊！”
他和校花再度当上同班同学，基于国中曾同班的情谊，他们很快成了好朋友。
平安夜，他们在西堤牛排共度晚餐，他趁机送出国中那时没能送出去的项链，并告白。
校花感动的答应。
爱情顺利，他在学校的人缘变好，尽管父母依然忙得没空理他，他仍然觉得日子过得很充
实。
直到阿嬷突然中风。
那天，父母难得放下工作，带着他去医院探望久未见面的阿嬷。
“哲宇…你…太瘦了…”
“是阿嬷标准太高，我这样刚刚好啦！”
他开玩笑说著，对阿嬷说了许多他在学校的趣事，希望让刚历经手术的阿嬷开心点。
“你们…有好好…照顾哲宇吗…”阿嬷虚弱的问着他父母。
“有…有啦！我们都有在关心…”父母心虚的回应着。
自那之后，父母亲不再成天忙碌工作，抽出时间回归家庭，开始关心他的生活，关心他的
课业，关心他的饮食。
回乡下探望阿公阿嬷的次数变多了，以往只有过年才回去，如今变成一个月至少回去一两
次。不擅厨艺的妈妈，会向阿嬷讨教料理，学些家常菜，一家人一起在家吃饭的机会也变
多了。
刚开始他不太能适应父母的转变，被放羊吃草了几年，他早就习惯了没人管的自由生活。
另一方面，他内心多少有些欣喜与爸妈亲近。
爸妈的管教态度算是开明，只要不作奸犯科，不交奇怪朋友，他们尊重他的决定，不过度
干涉他的事。
如此幸福的日子持续一段时间，有天旁人不经意提到他好像变胖了，他才警觉的站上体重
计确认。
他变胖10公斤，怪不得最近觉得裤子变紧了。
他开始节食减肥，国中时被霸凌的阴影犹在，他不敢亦不愿再回去肥胖人生。
爸妈一发现他想减肥，反常的大发雷霆。
“你现在发育期，减什么肥！”
“你嫌弃妈妈煮菜不好吃吗？”
一个黑脸一个白脸，爸妈很多事都能随他，就是饮食方面不能妥协，他们更不准他再买奇
怪的减肥代餐来吃。
继续每天三餐加消夜加三不五时炖补一下的吃下去，他能瘦才有鬼，更别说每次回阿公阿
嬷家时，长辈根本把他当猪养。
后来爸爸勉强松口，建议他从运动健身着手，比较健康。
无奈的是，单靠运动减重，成效十分有限。
尤其，自从他又变胖后，他隐约察觉女友有意无意疏远他。
但他不刻意多作挽留，也许是他以为只要瘦回去，女友会回到他身边，又也许是他对女友
的情意，早已不若当初那么浓烈。
※※※
一群男人齐聚在夜店包厢，听着本日主角讲故事。
这是李哲宇的婚前单身趴，他的长相说不上帅，浑身结实的肌肉，是经年累月的运动效果
，别有一番魅力。
有人问起他的初恋，他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讲述了那段过去。
“我和她彼此没有提分手，后来我听说她和别人在一起，才真的就这样ㄘㄟˋ了。”
常有人说初恋无限美好，可是对他而言，那已经是一段不痛不痒的回忆。
又有人问起他阿嬷现在过得如何，他淡淡回答阿嬷去年过世了。
“学长歹势…”
“没关系。”他笑笑不在意。“我阿嬷很早就催我赶快结婚，我有点后悔不早点听她的话
。”
说完，他叹息著。
阿嬷真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没有之一。
他继续告诉众人，当年阿嬷中风后，他的父母体会到生命无常，决定回归家庭，在一切还
来得及前，努力挽回与儿子的亲情。
可是背后有个重要的离奇因素，是某一次偶然下，父母亲口告诉他的。
他的父母长年忙碌工作，感情不睦许久，阿嬷中风前，他们正打算离婚。
自那次探望完老人家后，夫妻俩开始噩梦缠身。
他们每晚都梦见，阿嬷，还有一群不认识的老人，可能是李家祖宗，愤怒的指责他们夫妻
不顾孩子，未尽到父母责任。
阿嬷更是生气的骂他们：“看你们把我孙子虐待成什么样！瘦成皮包骨似的！”
一顿责难后，夫妻俩被压制在地，重罚三大板。
若只是梦，梦醒便罢，问题是梦醒后伴随着强烈真实的疼痛在身，仿佛真的有人往他们身
上打。
这股莫名的疼痛深深影响他们的生活和工作，跑遍多家医院都检查不出毛病，有些医生干
脆建议他们挂精神科。
再铁齿也不得不信邪了，而且，他们的确对儿子感到惭愧。
于是他们尝试关心儿子，修复亲子关系，噩梦与疼痛渐渐少了，当他们感情越来越好，噩
梦也消失了。
“学长，你在唬烂吧？怎么可能…而且你阿嬷不是去年才走的？”
“我爸妈真的是这么说，我也不太相信……反正就这样囉！”
手机一亮，未婚妻传来好几则LINE讯息，关心的话语搭配可爱贴图，他看了柔情一笑，马
上传讯息回应。
“学长～都出来了不要看手机，你现在只剩这次机会可以玩，以后结婚没得玩了耶！”
“你们年轻人去玩，我老了玩不动。”
他本就不是贪玩的人，偶尔跑夜店只会喝酒跳舞，他健壮的身材常让人误以为他是热衷性
爱的玩咖，事实上他很纯情。
一些朋友们迫不及待出去找乐子，他不打算跟进，和未婚妻聊LINE聊得不亦乐乎，其他留
在包厢的人看不爽他放闪，决定整死他。
一人一边冷不防压制住他，第三人拿着一杯混合啤酒、果汁、胡椒粉、辣椒酱、口水、鼻
屎和头皮屑的饮料，嘿嘿嘿邪笑。
“靠！霸凌！你们在霸凌！”
任凭他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