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四方鬼王统帅众鬼的时期，南方和西方是公认最强的势力。
虽然这大多归功于鬼王本身的实力，但其手下鬼将的强悍也是一大要因。
赤王的副手，鬼噬。
以及白王的近卫，妄言。
几乎等同鬼王的阴气操纵能力，使他们成为过往无数神明的噩梦。而其中又属妄言最为怪
异。有关她的过往、来历，一切不明。知道的只有她不常出现在人前，在战斗以外的场合
从不开口，以及只服从白王的命令。
即便现在是玄天上帝的手下，她也是出了名的不听命，但要压制她一个不好就会再掀起一
场大战，也只能随她去。
这次追捕新种的作战，选择相对和她亲近的鬼噬同行，也是出于这层顾虑。
“我个人可是敬谢不敏啊。”
在楼墙之间跳跃，绕开妄言和白巽的战斗现场，鬼噬喃喃自语。
他瞥了一眼，在看见那天地异变的惨状后摇摇头。这次的行动是为了确保两位新种所发起
的作战，事先已经预想到他们不会乖乖就范。即便如此，其中一位是言灵使用者也实在是
超乎想像的情况。
鬼噬自身常被拿去与妄言比较，众多好事之徒称他们为“最强鬼将”，但鬼噬心中十分清
楚，妄言的强大和他是不同次元的。
初次见面时，就被她那全身拘束衣、黑色面罩的打扮给震慑。白王是四方之中对待下属最
和善的，应该不会用这种方式禁锢手下才对。
但在熟识后，鬼噬得知妄言的这身拘束，是她自己要求的。因为她一但失控，“天灾”都
算是委婉的说法。
一边在心中祈祷那样的事态不会发生，鬼噬持续朝另一位新种的藏匿地点接近。一般来讲
，在得知有敌人来袭时，都应该会收敛气息以防被发现。但并非白巽的那位新种，却像是
完全不在乎，大剌剌地展示那强烈的阴气。
又不如说，那简直是在挑衅。
“……瞧不起我？”鬼噬轻推脸上的银框眼镜。锁定目标所在的建筑，他穿过墙面来到室
内。
“真是无礼，要进来前也不会打声招呼。身为前鬼将不觉得羞耻？鬼噬。”
少女的说话声响彻室内，冷淡而高傲，却不会让听者不快。鬼噬定睛望去，看向那一身华
丽繁复的礼服，宛如贵族大小姐的金发少女。
她有着翠绿色的瞳眸，大概是混血儿。身为鬼魂却还是一副坐在椅子上的模样，让鬼噬有
些不明所以。
但比起这些……
“妳知道我是谁？”
“无趣的问题。”少女将手掌放在胸前，冷然一笑。
“这世间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她如此断言，没有一丝害臊、犹疑。就像那是所有人都应该明白的真理。
鬼噬皱起眉，新种鬼在“怨”的影响下对阴气具备较强的支配，并有一定个体会额外取得
特殊能力。白巽的言灵就是其中一例。
如果眼前少女没有在虚张声势，那么她的能力很有可能是千里眼、未来视这种能预先得到
情报的类型。
思考当下，鬼噬也义务性地向对方劝降：“我们不打算伤害妳，只要──”
“‘只要接受我们的制约，服从神明的管束，我保证妳们能像之前一样生活。’无聊、无
聊透顶。你的话语、打算、未来，都让我昏昏欲睡，跳下楼谢罪吧。”
少女先一步说出自己在脑中运转的话语，加以冷嘲热讽。鬼噬后退数步。
看样子是未来视？对可能的未来进行观测，才能表现出这种自信。
在那种能力面前，一切阴谋算计都如儿戏一般。既然如此，就得使出“即便能预测，也无
法应对”的攻势。
念动之间，鬼噬已在少女身周形成数量多达百余的黑色刀刃。布阵至此，不到一秒就能让
她魂飞魄散。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
“‘如果再不服从，就在这里将妳伏诛。’鬼噬，你的遗言就是这些？啊，刚刚那个是玩
笑喔。”仍旧无动于衷的少女露出笑颜。
黑刃毫无怜悯地划下，尖端陷入少女白皙的肌肤──然后就这样穿透过去。
就像划过虚空一样。什么都没碰触到。
鬼噬瞪大眼。
“鬼噬。”少女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太相信自己的五感了。”
五感……幻觉吗？明白这点的鬼噬立刻拉回黑刃向四周扫荡，并在口中默念凝神咒，即便
如此，那坐在椅上的身影仍未消失。
毫无预兆、毫无悬念地就让鬼噬这种层级的鬼将，陷入深层幻觉，少女使役的便是如此惊
人的幻术。
但这样一来就矛盾了，如果她的能力是幻术，那刚才又是怎么做到预测自己的话语？
正当鬼噬苦苦思索，得不出解答时，少女的幻影起身，穿过黑刃走到窗边。
“是‘共感’喔。我以性命交换而来的礼物、权能。”
转身背对窗框，少女张开双手。
“接受万物所思所想的同时，对其进行掩蔽、扭曲、遮盖、操弄。人鬼妖神植物动物有机
无机，只要存在就会累积思念，便会以某种形式记录这天地间的一切。将那纪录、累积的
知识全盘接收解读，进而扭曲，就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换言之，只要她愿意，就能将任意存在的常识、经历替换，名符其实地“将之重塑”。这
已经不是什么新种鬼的问题了，如果真的有这种能力的话，鬼将、鬼王甚至神明都只是沧
海一粟──
“但是这样就太过无趣了。”
擅自回答鬼噬脑中的妄想，少女歪著头，一本正经地回答：
“虽然作用范围只有台湾全岛，但是难得能切身体会所有事物的感受，了解它们的存在意
义。如果被我给扭曲，那也太不解风情。这份空虚好不容易才消耗掉，我可不想这么快就
取回啊。”
说出只有她自己才能理解的话后，少女向后倾倒，穿过窗框坠往楼外。
即便理解那只是幻影，鬼噬仍被那情景给震慑。
“好了，虽然我可以就这样放你走，但白巽好不容易能有突破自我的机会，可不能让你打
扰。”在下坠的过程逐步消散，最后残留的，是少女的笑靥。
“就让你昏睡半个钟头吧。”
话语落下，疲劳感无端生成。鬼噬的意识随即陷入一片黑暗。
※※※
言灵并非万能。
如果随口说说就能诸事顺遂，那世间也离毁灭不远。
言语所招来的灾难远比好处要来得多。言灵是需要培育的事物，熟悉话语中的法则、琢磨
出使用它的方法，找出它的极限并在一次次试验中贯彻。
在成为言灵使用者前自灭的人，多达八成以上。而留存下来的家伙里，也有近九成是在打
安全牌，只把言灵当成辅助性质的术法。
但现在，那例外中的例外，其话语真正具备颠倒因果能力的两鬼──白巽和妄言，正在彼
此冲突。
狂风刮起。天地倒转。火雨雷电齐鸣。灵体再生。因果律。摄氏负273.15度。量子对撞。
虫洞。时空悖论。世界线选择。
状况演变到现在，白巽已经被毁灭3512次，与之相比妄言却只有区区6次。谁占据上风无
须多言。
不，是在这之前的问题。
白巽皱起眉，从第3513次的湮灭中回归。他确实看到了。
妄言在笑。
在时空维度被拉成细细一线，扭曲混乱载歌载舞的破灭尽头，那个女人发自内心地笑着。
“……有什么好笑的？”解除言灵，白巽朝她提问。
“因为，很开心啊。”妄言的话音空灵，如同那五官深邃的美丽容颜。“自从白王死后，
我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解放力量了。”
开心吗？对于失去情感的白巽而言，那是遥不可及的事物。
他和那位大小姐是相反的存在。
厌恶世间真实而获得以谎言改变因果的能力，但却因此失去情感。
什么也感受不到而获得与万物共感的能力，但却因此失去“空虚”。
很强也好，很弱也罢。能改变也好，改变不了也罢。对于现在的白巽而言，都像是遥远舞
台的三流闹剧。
他会笑、会皱眉，会做出一些人和鬼魂常有的举动，但那也仅仅是一种模拟。“如果我有
感情，应该会这么做吧”抱着这样的念头，运作空空如也的灵体。
不知不觉间，妄言也停下动作，静静往这看来。
言灵具备各自不同的法则。白巽的话，是“谎言”，并且是限定在事象发生的那一瞬间才
能发动。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一直被妄言压着打，因为这本来就是被动才能有效发挥的能力。而至今
为止也大多是运用在毁灭瞬间，“自己毫发无伤”的谎言。
但反过来，妄言的法则他到现在也还看不出来，也或许根本没那种东西也说不定。这个女
人给人一种就算世界毁灭，她也会在那拘束衣的包裹下安然无恙地活着的感觉。
这部分，倒是跟大小姐很像啊。
突然间，白巽察觉到异样，他刚想开口让自己回归原本状态，就发现声音无法传递。是真
空吗？这在之前就由妄言创造出来过，但就算是默念也能发挥效果，为什么要故技重施？
无声道出真言，抵销周遭气压的变化。白巽刚想抬头，脸就被什么东西给罩住。
那是黑色的面罩，原先戴在妄言脸上的。虽然不清楚那有什么用，白巽还是很快发动言灵
。
“我并未──咦？”
真言并未显现。
意识到时已经太晚，白巽伸手想扯下面罩，那金属材质的事物却完全无法脱落。
──是针对言灵使用者设计的禁锢吗？妄言倒是很轻松就解开它了。
白巽状似着急地挣扎着，但内心的一部分却异常平淡。
没有情感。也就没有厌恶、没有执著。
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有多么讨厌世间的真实。嗯，这就是所谓的黑历史吧？但却连羞耻
也感受不到。
应当是最强新种的白巽，在燃尽之前──不，打从一开始就是一片死寂。
“果然是这样吗？白巽。”
突兀地，在言灵使用者的交战场合，出现第三者的声音。那是白巽熟悉的，高亢而平淡、
傲慢而温柔的话语。
闭眼。睁眼。
眼前的场景被替换成一大片花园，金发绿眼的少女端坐在花园正中的长椅上，端著小巧精
致的茶杯。
知道眼前的景象只是这个大小姐制造的虚影，白巽决定不去在意画面的细节。
“妳那边结束啦。大小姐。”
“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扬起头，金发少女哼了一声，“不过，你的对手似乎真的很麻
烦。她一直以来都用言灵施加自我暗示，我的共感能造成的干扰也有限。再进一步甚至会
反过来被定位，嘛，要掩护你逃跑也不是不行啦。”
‘你们两位是完全相反，截然不同的存在。那么最后，你们会是互相毁灭还是互相扶持？
真令人期待呐。’
当时的黑王，是在他们两人面前说出这句话的。
言灵和共感。是不同方向的顶点，也确实存在互相毁灭的可能。即便如此，对方还是朝自
己伸出援手。
感动？高兴？屈辱？
我──
【我有情感。】
在少女制造的假象中，面罩不在脸上。即便如此，言灵也应该无法发动。
这正是谎言。
【我有执著。】
叠加吧。述说吧。虚假也好、谎言也罢。
【所以，交给我吧。】
就让妳见识一下，我的言灵。
※※※
对妄言来讲，这世界就像是积木玩具。
随便的一下触碰，就能造成巨大的改变。自身的量级过于庞大，让周遭都变得渺小。
她的言语即为现实。
早在生前，就是这么回事。
被父母利用。然后是杀死父母的组织。然后是毁灭组织的国家。
她随口一句玩笑夺走的人命，已经难以计数。这份能力打从一开始就是错误。是生物演变
过程的致命缺陷，基因序列的大特异点。
她累了。
所以在某一天，她用言语杀死自己。并以全力为自己的灵魂设下封印。
【不再投胎。不再轮回。这便是我的终结。我的徬徨将持续到魂念消耗殆尽为止。】
以言灵拒绝轮回，妄言从此化为漂泊世间、独来独往的幽魂。
直到碰上西方之王，白王为止。
当时的白王还未当上方位鬼王，论实力远逊于妄言。但却因为“要和碰上的强者全部打一
架”，这种武侠笨蛋一般的理由朝她拔剑。
结果自然是惨败。
但对于妄言那怪物一般的能力，白王却并未产生恐惧抑或觊觎之心，反而带着闪闪发亮的
眼神如此说道：‘好帅啊！’
就算是妄言，在听到的时候也不禁心想这丫头难道疯了吗？
但白王还未把话说完，她挥舞著拳头朝准备离去的妄言大喊：‘喂，缝嘴大姊姊！听着！
我早晚会成为这西方的王，到时我会打倒妳，然后把妳收为下属的！给我等著啊啊啊啊啊
！’
好烦。好热血。好蠢。妳有病吧。
没有认真看待。所以妄言在数个月后，看到那天的疯丫头一身白衣，挟带纯粹的西方之力
──五行之“金”而来时，真的傻眼了。
然后，是那场只有她们知道的死斗。
方位鬼王和言灵使用者。
【万物杀伐，其名为金！】
那是纯粹切割的概念，哪怕言语也能一刀两断的极致之力让白王得以接近妄言。然后，她
手中生成一具漆黑的金属面罩。
覆上妄言面部时，一切都变得宁静。
世界不再是积木玩具。眼前是英姿飒爽的，王的身影。
‘怎么样啊！’白王一脸得意地炫耀着，‘从见到妳的那天起，便不眠不休拼命赶工做成
的，只为了封住妳的言灵的禁锢！给我好好收下吧哈哈哈哈哈！顺带一提按这个按钮可以
打开！’
面对不知为何大笑起来，还讲解起构造的少女，妄言不禁莞尔。
‘知道，妳这笨蛋鬼王。是我输了。’
那是过往的回忆。
是现在只能追忆的──该死，被窥探了。
【解除干扰。】
真言落下，将由不明人士设下的幻象解除。妄言难得感受到怒火。
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有种自己最珍视的回忆，被他人目睹的感受。
言灵的波动扩及周遭，将现实拉扯而出。前方是仍旧带着面罩的白巽，施加幻术窥探记忆
的家伙则不见踪影。
注意到白巽的氛围有所改变，妄言挑眉。
交战至今，能大致明白他的法则是“谎言”，虽然是相当被动的性质，但他自身也实在不
怎么积极，就好像哪里出现了缺陷。
但现在──
轻按解除面罩，这大概是窥探自己记忆的人告诉他的。白巽瞪向这里。
“终于打算要认真了？”妄言语带嘲讽地问道。
“嗯，可以这么说吧。”
白巽则沉着地回应。
面对和方才判若两人的敌手，妄言露出笑容。
你的劣势仍旧没有改变，那么打算怎么进攻呢？
但出乎意料之外，白巽并未使用言灵，而仅仅是以话语……
“妄言。白王并没有被消灭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