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叶德卿,陈山河也是一晚都没阖眼,不过他不像叶一样为儿女情长所苦,
而是在思索三娘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清早,村民得知和美村里大患已除,昨晚落荒而逃的人大都接连返家。
陈山河与叶德卿就在招待二人留宿的村民陪同下,再次前往江家。
路上陈山河又向几位村民探听些事情,这些人听说他与叶昨晚制服了飞僵,
对他们既感激又崇拜,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将所知全告诉了他们,
也让陈对于自己的推敲结果有了更多的把握。
昨夜跟着村民逃走,今早才刚回来、将家里收拾干净的江家人,
得知陈、叶两位高人出手相助,自己还没来得及去答谢,
他们一早又亲自登门造访,让一家人莫不感激涕零,立刻恭迎两位偏厅入座。
席间,江家人不免又提及老夫人、三儿子和其随仆之死,频频感叹家门不幸。
“我真是不明白啊,”江家老爷痛心地说,
“两位恩公啊,我们已经让儿子与三娘冥婚、又将她给安葬在我们江家的墓园里,
为什么还会无端遭她毒手?”
陈山河久经人事,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
为了避免自己古道热肠指出真相反而惹得一身腥,说话语气额外谦虚。
“有件事我很好奇,冒昧询问,还请勿怪,”陈山河说,
“这个…我听说村子里的崔家,是不是也曾有意与你们家结亲啊?
听说,你们大户人家都讲究门当户对,那怎么不是娶崔家的小姐,而是周家?”
“唉,是啊,还不都是因为娃娃亲吗?十几年前哪知道周家现在会变得那么不济?
我要是早知道,当初就跟崔家订娃娃亲啦。
本来嘛,我们两家这几年因为生意的关系就多有往来,
我老婆一直叫我安排老三跟崔家闺女的婚事,好亲上加亲。
可惜就是我们家老三对周家那女人死心塌地,
怎么劝都劝不听,就是只要娶那姓周的。”
说到这,江家老爷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唉,谁知道啊,我们老三在知道三娘死了以后就伤心欲绝,
不吃不睡,三娘才刚下葬没几天,他…就撒手了…”
“这是我一个外人的想法,”陈山河对江家人说:
“绝无不敬之意,还请各位姑且听之,有错的地方,
还请你们多多包涵,不要见怪。”
江家人感谢他们都来不及了,又听两人言行举止客气有礼,
对他们自然又多了些好感。
“我们和美村的命都是你救的,有什么话尽管说!”
江家老爷甚至说了重话:“我们谁要是脸上有一丝不悦,谁就是畜牲!”
陈山河便直言,三娘说自己是被自家丫鬟和外人联手毒死的。
根据他的推敲,三娘之所以在前天晚上杀了五人,
就是因为祂认为自己的死与这些死者有关。
也就是说,祂是来向江老夫人、三少爷的随仆、崔二小姐、
三娘的丫鬟和大夫李有财报仇的。
三娘出嫁那天或前几天,
江三少爷的随仆有可能以“主人派他送吃的给三娘”为由,将东西交给丫鬟。
三娘对丫鬟推心置腹,丫鬟说是江三少爷送给她吃的,
就不疑有他地将含毒的东西全吃下肚。而这毒药很可能就是来自村大夫李有财。
那大夫虽然姓李,却是周家亲戚,周家的晚辈都是从小给他看病看到大的。
不只彼此熟悉,李有财更能轻而易举就知道周家人的身体状况。
譬如,他在为三娘验尸的时候就曾说过,三娘有心病隐疾。
若是想下毒加害三娘,那与她熟识、又懂医药的李有财,
可以说是村子里最清楚下什么药的人了。
“但是,他们三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江家大少爷半信半疑地问道。
“我认为,他们很有可能…全被人买通了。”陈山河意外深远地说。
“你…你的意思是…”江老爷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支支吾吾地说,
“是我老婆和那崔家的闺女…”
“爸爸,你先喝口茶冷静、冷静。”江二少爷安抚完父亲,转头就问陈山河:
“大师啊,我不太懂,你说她的丫鬟或是我家下人还可以理解,
但是其他人…那三娘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被这些人给害了的?”
陈山河点点头,说:“按照前天晚上五人死的时间先后来看,
最早就是周家丫鬟,再来是大夫李有财、崔二小姐,最后才是江家二人。
很有可能是三娘在杀死这些人之前,都曾逼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害自己,
从而得知背后还有其他共谋。”
他知道江家人这一时半刻不太可能接受自家人与崔家共同密谋毒杀人,
便又委婉说道:“不过,这些都只不过是我这个臭道士的胡思乱想。
真要知道事情的经过,恐怕还是得仰赖警察大人的调查啊。”
“恩公说话太客气了。”江大少爷一边亲自帮陈、叶倒茶,一边问说:
“那既然三娘都已经报了仇,为什么昨晚又跑来大闹村子,
而且听说,还赖在我们家不走?”
“三娘跑回来毁尸多半是泄恨。至于她为何逗留府上,”
陈山河从怀里掏出那枚三娘吐出的大珠,交还给江老爷,
“还得从这宝珠说起。”
此时屋内敞亮,珠子本身的雾气与光芒都消失不见了,
外观看起来就像是白玉那般的色泽温润。
虽说白玉也是价格不菲,却远不及昨晚那夜明珠般的迷幻夺目。
江老爷眼睛瞪的好大,双手颤抖、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将珠子捧在手心里,
激动地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以为这宝贝昨晚跟着那三娘一起烂没了!
恩公啊,我真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啊!”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陈山河继续说:
“我想,三娘恐怕不知道自己因故已化作飞僵,以为是口中的宝丹让自己起死回生。
祂生前与三少爷情意真挚,昨晚待在江家不走,可能是想将这丹放入三少爷口中。
但接着又怕自己一旦没了大丹,身躯会马上腐化,
那还是无法与爱人团聚,所以迟迟没有动手。”
他看了叶德卿一眼,又说:“三娘仗着大丹,自持法力深厚,
便开始盘算为三少爷另觅肉身,再将其魂魄转移,如此两人就可再续前缘。
所以当祂见到德卿的时候,才会如此见猎心喜。”
江家人听了恍然大悟,认为陈山河于情于理都分析的头头是道。
叶德卿曾听闻前朝的慈禧太后就是因为入葬时口含夜明珠,
所以尸体得以不腐不化、驻颜如生。便好奇问道:
“这大珠有这样的神力,难道是所谓的夜明珠?
可是夜明珠应该是不可多得的稀世宝物啊,为何…”
他小声说道,“这珠子有股妖气啊?”
刚才最难启齿的话都说完了,陈山河立即本性毕露,快人快语地说:
“差远囉,人家都说夜明珠是宝,我说它就是个屁!
除了半夜上茅房拿着方便以外,还能干啥?
依我看,这珠可是修行不下百年的精怪内丹啊!”
江家人听到叶、陈一问一答,眼睛立即睁的圆亮,
对两人的佩服简直就到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地步。
“两位高人有眼!”江老爷说:“实不相瞒,这小龙珠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啊。”
“小龙…龙…龙珠!那是什么?”叶德卿极为震惊地说。
他从没看过龙,没想到现在就有一颗跟龙有关的珠子出现在自己眼前。
“傻小子,”陈山河笑道,“小龙一般说的都是蛇蟒一类。
跟传说中的神兽—龙,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趁势教叶德卿,小龙珠实则指的是蛇蟒的肉丹。像江家这颗,就是百年大蟒的内丹。
自古以来,深山中的飞禽走兽一但寿长便易为精。虽主要靠自己修炼,
但还是可以透过内丹吸收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作为辅助,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修炼过百年,肉色的丹质便会逐渐转为玉般润亮;越是上乘,色泽就越盈白。
“唉,”江老爷又恼又怨地说,
“按习俗,我们家已经用了些上好的玉石为那三娘封住七窍,一点也没亏待她。
我这老三竟然还不满意,又背着我,偷偷拿小龙珠给三娘口含入殓!
等到他快咽气的时候,才跟我坦白!那个时候才说有什么用啊?三娘都已经下葬了!
我…我想开棺把那小龙珠拿回来,又怕被村里人说闲话。
这才犹豫没几天,祸事就先上门了。”
“嗯…”陈山河低头沉吟,面有忧色。
叶德卿见他似乎有些心事,便问:“师父,你怎么啦?是不是还有什么麻烦事要处理?”
他这么一问,江家人无不竖耳恭听。
他们才刚把屋子收拾干净,还没将停在正厅的三副灵柩下葬,
不知道陈山河心里想的是否与三位的后事有关。
陈山河担忧的眼神扫过众人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们想啊,为什么三娘死了几天之后,才突然回村里报仇?
她的尸身固然是因蟒珠而不腐,也因这珠顷刻间便由‘僵’化为‘飞僵’,
但究其根本,她还是需要活人鲜血为引,才能从不腐尸转变为‘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