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租出去了,还一次三个!”巧娟觉得这次真是发达了。
她此刻才发现什么叫作走路有风的感觉,大厦的强风将她枯燥的长发吹得往
后飘,如同洗发精广告那般地飞扬。
自从父亲死亡后,接过那栋房子也快一年了,四个房间只租出一个,这座城
市寸土寸金,没道理隔壁都租出去了,只有她的不行。的确,这间房子的确存在
些缺点:离学校很远、屋况不好、窄巷不易进出……等等,但她已将租金从原先
的八千降至五千,很便宜了,相信还是有人会愿意买单才对。
况且,阿杰也住在里面,如果是空屋才着实麻烦。
阿杰是个大三生,比起去学校,他宁愿打工赚钱还有趣些。
当初也是看上租金便宜,而且有杀价的空间。他不停向巧娟抱怨屋况太差,
甚至说出,除了自己以外不会有其他人来租。
巧娟拗不过阿杰,硬生生又将租金降到三千元。为此她非常不快,却没有别
的办法,必须找到其他房客,才有本钱与阿杰谈判。
结果阿杰住了好几个月,巧娟算一算,真是不划算,亏太多了。
不过这些苦闷的疑虑,如今看来都没问题了,只要跟阿杰谈好续租价格,一
栋房子四个房间,这下子全租出去了。
四间两万元,不用做事就可赚到这些钱;父亲还在时,拳头没少挨的日子,
如今总算有了收获。
一想起父亲,巧娟原本愉快的脚步慢了下来。大风仍刮着她的脸颊,整个人
像是长在旱地上发黄的枯草。她是识字之后才稍稍能理解来自父亲的疯狂怒火,
从无数的兽父新闻中,感受到只有暴力的恩典;毕竟除了皮肉疼痛,父亲没做过
其他越矩的行为。
他只是痛恨她的长相罢了。
巧娟不只一次在镜子前看见母亲冷血离去的模样,她刻意摆出相同的嫌恶表
情,简直一模一样,她只好用手将稻草般的头发强压在自己脸上,导致整个人看
起来十分阴郁。
而房子位于阴暗小巷的底部,只有两层楼,对比两侧加盖至三楼的透天厝,
巧娟的房子夹在中间显得特别矮小。狭窄的防火巷两旁停满机车,要进出都不是
方便的事。
三名穿着白T的男子挤在机车堆里交谈。巧娟喜孜孜地紧抱着文件,一手伸
得老高,喊出来的招呼声像蚊子飞那般细小。直到她扭过许多机车尾巴,三人才
发现她的存在。
“妳来啦,哦──有点迟到哦。”站在中间像名运动员的男子露出灿烂笑容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刚搭捷运的时候……”
巧娟拚命地致歉,深怕一个差错,这到手的鸭子就飞了。
“哈,我开玩笑的啦。”像运动员的男子说,“上次来看过房子,觉得很不
错,这次带我两个同学来看,如果他们觉得OK,那今天就可以签约了。”
巧娟翻找著已腾好的出租文件,说:“我记得你叫……黄……”
“叫我小祥就可以了。”
巧娟看着其他两人,他们挂著一样的笑容,穿着同样的白色衣服,中间有个
圆形图案,看起来像是某种社团的制服。
“那妳叫我小费。”
“那我叫小肇。”
“呃……好、好。”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那我叫巧娟。”
三人哈哈大笑。
巧娟意识到自己犯蠢,苦笑地将钥匙对准匙孔,头却不小心撞到铁卷门,砰
出一串声响。
小祥过来帮忙,他健壮的双手向上一拉,生锈的铁卷门哗啦哗啦往轴里收。
“喀!”声响嘎然停止。
铁卷门没收到底,卡在半空,室内又黑又暗,灰尘在余光中飘荡,巧娟赶紧
跑进去打开电灯。
三人弯著头入内,一台老旧的汽车停在一楼,烤漆斑驳生锈,连轮胎都没气
了。
“这是我爸之前的车,右边大楼还没盖好时,车子还能从那边进出。”巧娟
摸著另一侧的较窄铁卷门,这次很顺利,哗地一声,透入更多的阳光。
“你们平时可以从这个门进出,通常大卷门是不开的,所以有些故障,呵呵
……我想说让你们看清楚一点……”她声音因心虚而越来越小。
“没问题的!小祥说很喜欢这间房子。”小费露出牙齿笑。
“对呀,这里有灯光,不然赶紧把合约签了吧。”小肇也笑着说。
“咦?不先看过房间吗?”
突然,两人垮下了脸,瞪着小肇,小肇原先笑意的嘴角,慢慢向下弯成了瘪
嘴。
“看!都看!”
“喔……好。”巧娟带领他们走向一楼底部的楼梯。
“后面这个房间是?”
“那个……原本是厨房啦。”
那个加盖的地方,根本称不上是厨房,顶多是个残破的长方形空间。墙壁像
是被炸过,露出大片红砖,地板连水泥、磁砖都没有。上方的屋簷大概有破洞,
不知哪来的水,滴在坑坑巴巴的泥土地上,又稠又脏,像个下过雨的工地。中间
吊著一颗灯泡,向下又垂著一条水滴形的开关。
“厨房?”小肇忍不住问,“听小……祥说,妳从小住在这里不是吗?”
“呵,是啊。”巧娟苦笑地说,“这个厨房本来是爸爸要盖给妈妈使用的,
结果还没盖好,妈妈就离家出走了。”
“在妳很小的时候离家的吗?”小肇又问。
“你问这干麻啊?我们又不会用到厨房。”小费皱着眉头斥责。
“是、是啊。”巧娟站在阶梯上,“那我带你们去房间。”
楼梯只到二楼。铁扶手排列在走廊一侧,另一侧是四个房间,三个空房的房
门敞开着,从左数来第二间则是关着的。
三人不需巧娟指示,迳自走向属于自己的房间。小祥走进在朝外的房间,大
片窗户透进阳光;小费选了屋子底部、面对臭水沟的房间;小肇则选择夹在中间
毫无窗户的房间。
巧娟想要介绍却无从下手,仿佛他们早在来之前就已安排好了。
而每个房间都十分简陋,一张硬得像地板的弹簧床,和腐蚀严重的木桌,小
肇的房间甚至没椅子,更别提浮肿发泡的油漆墙面。
巧娟站在房外,心里忐忑不安,她深怕糟糕的屋况会让加起来每月一万五的
租金打退堂鼓。想要对屋子说些好话,却支支吾吾开不了口。
她敲了敲阿杰的房门,想介绍给他们认识,这已经是她想出最好的办法了。
不料始终无人应答。巧娟便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竟传来女子的嬉闹声。这
下她敲得更用力了。女子的声音逐渐转为呻吟,巧娟在外喊著阿杰、阿杰,却被
小祥制止。
小祥张着手,露出神祕的笑容,巧娟身心为之一荡,迷迷糊糊有些头晕。
“哎呀,你就别为难他了。”
除了小祥以外,其余两人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他们一致的笑容,使得巧娟有
些招架不住,只能尴尬地呵呵陪笑。
“你们对房间有什么疑问,或是要求,我都可以再补上。”
没问题、这房间很好、屋子正是我们想要的,恭维的话从他们三人口中说出
,像争宠似的,令巧娟放下心中的大石。
每个人在契约书上签下名字,虽然很潦草,巧娟却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在意
,她知道此刻自己真的是出运了,她的人生从未如此成功过。
她腋下夹着文件,站在卡住的铁卷门前,阳光虽然被附近的高楼遮挡,她仍
感受到那股傍晚的凉意。
三个房客整齐划一地挥手向她告别,巧娟心中说不出的奇怪,他们穿着一样
的白T恤,胸前印着诡异的符号,巧娟虽然欢喜,却不住地回头看,三人还是一
样的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