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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恶梦般的字母刻在十年的胸上。
在只听得见十年的喘息的寂静之后,他突然狂吼,发狠抓起椅子扔向玻璃窗。倒影应
声破碎。他像奢求饶恕的死囚,拼命地否认:“我不是杰克会。我没有杀她……”
十年是知道的,都知道。那个记号一直都在。所以他不看,尽力回避自己的身体,甚
至逃避地毁去镜子,就怕从镜中看见J。
这个身体不属于十年,早已四分五裂地被瓜分殆尽。他不是自己的主人。
以豪双手抱胸,冷眼看待。“是你,你就是杀人凶手!你该不会一直深信自己是无辜
的?”
“我跟她一起玩得很高兴,她很照顾我,把我当成弟弟。”十年瘫坐在地,突来的钻
脑疼痛令他抱头呻吟。“不是我,我不可能伤害她……”
以豪殴倒十年,鄙视地斜睨。“你不是什么弟弟,你是凶手。好几年了,我一直在找
你。结果你活在自己捏造的假象,还取代了我?是你毁了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我都要
为她报仇。但不是今天。我要等你完全回想起那天犯下的罪行时才动手。我要你忏悔,然
后痛苦地死去。”
“现在,你滚吧。”以豪拾起衣服,用力扔到十年脸上。
十年抱着头,摇摇晃晃地踏出琴键。他以为记忆不该有误,自己更不该是杰克会的人
。可是那一天的那个时候,他的人在哪?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记不得当时的位置。难道真
如以豪所说的,是他角色错乱了?真正的凶手竟然妄想自己是受害者?这是多么粗劣的玩
笑!
他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姚医生的诊所,只是一段跌跌撞撞又恍惚的过程。剧烈的头痛未
消,被以豪殴打的部位亦隐隐作痛,尤其喉咙干渴得几乎要裂开。他一进门就直奔饮水机
,双手捧水不断狂饮,弄得胸前衣服全湿。
溼透的白色T恤下,肉刻的J隐约可见。十年无力跪倒,不敢看那记号。他想为自己澄
清,可是不会有人听见。仿佛灵魂也要消耗殆尽的十年就这样蜷缩在地,双眼慢慢失焦。
这段睡眠似乎漫长却又短暂,他不清楚究竟睡了多久,乍醒的他抓不住时间感。
十年感觉到身旁有人,接着肩膀被轻轻摇动。他吃力地睁眼看清,看见姚医生担忧的
脸。
“你怎么会睡在这里?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十年忍着头痛缓慢起身。姚医生不放心地要扶他进咨商室,但被婉拒。
十年还是不能接受多余的肢体碰触。他走向躺椅,然后脱力地倒下。躺在椅上的他茫然瞪
著咨商室一角的空气,想着有个方法也许能够勾出完整的记忆,这是他选择回来诊所的原
因。
“你的脸色很糟。”姚医生拿来热茶,让十年喝下。
温热的茶液稍微舒缓了十年的痛苦。他嘴唇蠕动,似乎说些什么。姚医生将头凑近,
终于听清楚那低语。“帮我催眠,我想要找出一段记忆。”
“你现在太虚弱,或许再休息一会?”姚医生劝阻。
十年摇头,痛苦地表示:“我必须弄清楚那一天……到底是谁……”
见十年坚持,姚医生虽然心疼还是勉强同意了。“那好,你先描述关于那段记忆你所
知道的部份,包括时间地点,还有其他的任何线索都可以。这些都有助于我建构情景,让
你更快融入。”
于是十年剥开记忆的砖墙,缓缓交待他仅知的残存片段。黑暗的小房间、被绑起来的
赤裸身体、逼近的阴影、哭叫……姚医生听着,不时在笔记本写下摘要。她慢慢皱起眉头
,涩声问:“这些事情,你一直都记着?”
“记着,但不是全部。我一直不知道自己在哪。”十年抓紧右胸,他从来没有如此坦
白,有一种赤裸的不适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记号,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在了。会
不会,我真的就是凶手……”
“不能排除你因为罪恶感所以形成假记忆,甚至混淆自己的角色。”姚医生顿了顿,
慢慢将手覆在十年的手背上。“你放心,即使你是凶手,我还是会帮你的。因为我是医生
。”
姚医生的触碰又让十年难忍地反胃,可是他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闭上眼
睛。
“开始吧?”
*
那一年的育幼院。
这时候的十年只有八岁,还没有被侵犯,更不会认为自己肮脏不堪。可是他已经被困
在左栋二楼,只是那时候的监视还不够严密,这些孩子还奢侈地拥有进出房间的自由,直
到入夜才会被全部锁回房内。
院长以为这样能让这些被隔离的孩子相对健康一点,就像放养山鸡,但从来没让他们
离开左栋二楼的范围。
院长更自信地以为掌握所有的孩子,不断警告他们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多可怕,只有
育幼院是安全又可靠的庇护所。多数的孩子都被唬得一愣一愣,吓得不敢接近长廊尽头的
安全门,就怕被隔离在外的怪物会被惊动,发现他们躲藏在这里。
安全门旁边的警卫虽然凶悍可怕,但远远不及孩子们因着被捏造的恐惧而想像出的怪
物。那个警卫可以保护你们,院长这样说,孩子们信了。
小十年也信了,可是更加好奇外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好奇心日渐膨胀,直到小十年再
也不能压抑。他开始计画,每日观察轮班的警卫。
苦苦忍耐的小十年终于逮到机会。他趁著痴肥的警卫吃完午饭开始打起瞌睡时,十年
蹑手蹑脚穿越警卫桌前,偷偷将安全门推开一道小缝,侧着身体钻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踏出左栋二楼。
好不容易见到外面世界的小十年难掩兴奋,心脏砰砰狂跳。可是他很快就镇定下来,
没有得意忘形,还是谨慎地注意附近的脚步声,确定没有人接近才慢慢贴著墙壁前行。
经过一侧的教室时,里面喧闹的声音引起十年注意。他从窗外悄悄探头,看到许多小
孩子在争抢玩具或是涂鸦。他发现这些孩子跟自己很不同,他们不是穿宽松的袍子也没有
绣上名牌。
十年没有名字,他唯一的称呼是编号09013。
小十年的运气不错,顺利溜下楼。大厅接待处的阿姨正埋头抄写东西,其他空闲的员
工顾著聊天,没人注意到他。这些人都知道左栋二楼的存在,这是育幼院公开的秘密,员
工都知情,却从来无人泄漏。钞票足够把嘴巴塞得密不透风,流不出任何一点秘密。
小十年压低身体,藉著桌子跟柜台的掩护顺利抵达门口。门外很亮,他隐约看见泥土
地,空气居然是流动的,而不是人造的空调。
他回头,最后再确认没有被人发现便拔腿跑出门外,沿着墙,避开空旷容易被发现的
地方,用尽所有的力气奔跑。
他突然发现脸颊湿湿的,原来在流泪。
小十年终于停下,眼前视野辽阔无比,原来天空是这个模样、原来云的形状这么多变
、原来阳光这么耀眼。院长跟警卫编织恐怖的谎言,恐吓这些孩子们外面很危险,让他们
待在二楼是为了保护他们。从小就被如此教育的孩子们都深信不疑。
小十年也是,可是就算很危险也没关系,他更高兴自己逃出来。
他用袖口擦去眼泪,决心要离开这里,只因为想看见更多。一辆货车进入育幼院,司
机从车后卸下几箱蔬菜跟水果。趁著司机送货进大楼时,小十年偷偷爬进车后的帆布棚,
藏在杂物堆后。
帆布棚里面有点闷热,幸好是秋天,不至于浑身臭汗。小十年尽可能缩起身体躲好,
免得被发现。他听到车门开了又关,还有引擎的发动声。车子晃动起来,离开育幼院。
躲在帆布棚深处的他看着育幼院越来越远,终于变成远方难以辨认的一个小点。
那些在育幼院不曾见过也没有教过的东西逐渐展现,陌生又新奇。小十年看得眼花撩
乱。四周慢慢变得吵杂,来车变多。他觉得人多不好,怕被发现,会不会有育幼院的人要
来带他回去?
小十年趁著货车在红灯停下时跳车,在周围驾驶们的吃惊注视下一溜烟跑走。他当然
不认得路,只能依著直觉乱走。这里并非繁华的大城市也不是闹区,离开大马路之后,行
人跟建筑又更稀疏了,环境也幽静得多,都是独立的透天厝还有车库,附近还有小树林或
竹林。
虽然身处异地,小十年完全不慌张,只有说不出的兴奋。
几个小孩子骑着脚踏车,另外还有几个孩子拿着篮球追在后头,嘻嘻哈哈地在路上玩
。他们发现小十年,开始好奇地讨论:“他谁啊?没看过耶,穿的衣服好奇怪。”“会不
会是新搬来的?”“哪有,根本没有新邻居啊!”
不喜欢受到注目的小十年只好往更偏僻的地方走,直到那些小孩子再也看不见他。偏
偏这条路的尽头是露出红砖头的水泥墙,再无前路。
“你是谁?”突然有人问,小十年张望四周,才发现是在邻近院子里的一个女孩。那
院子用矮墙围起来,穿着碎花洋装的女孩坐在木搭的秋千上。
她的年纪要比小十年大上几岁,头发很长,腿也很长,戴着红色的发箍。虽然称不上
敌意,但女孩似乎在提防小十年。
小十年摇头,他不能回答也没有答案。
“你是不是新搬来的?”小女孩又问,他还是摇头。女孩不悦地皱眉:“那你怎么会
在这里?迷路了?”
他摇头,这不算迷路,反正出了育幼院就什么都认不得了。不对,这样就是迷路了。
于是小十年又点头。
女孩的眉头几乎挤在一块,不耐烦地问:“到底是有没有迷路?”
这次小十年乖乖点头。女孩俐落地跳下秋千,从院子走出来,一把牵起他。“知不知
道地址?我带你回去。”
“我没地方回去。”不想回去育幼院的小十年抬头回答,年长的女孩比他高得多。
“说谎。你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到这边的,不可能凭空出现。”
“我不要回去。”小十年挣开女孩,拔腿就跑。
他一跑,女孩就开始追。怕被带回育幼院的小十年跑得飞快,很快就将女孩甩在后面
,他穿的是育幼院发的便鞋,鞋底很薄,脚掌开始发疼,可是不敢停下来。直到听见一声
痛呼才忍不住回头一瞧,原来是女孩摔倒了。
女孩慢慢坐起,破皮的左膝红通通的。这一跤摔得不轻,女孩一时站不起来。心怀愧
疚的小十年掉头,帮女孩捡回拖鞋,然后像个无害的小动物乖乖地待在一旁。
“拉我一下。”女孩伸手,小十年使劲拉起。本来女孩想带迷路的他回去,没想到却
是反过来被小十年带回家。女孩家的客厅很大,沙发跟电视像要配合客厅的大小似的,尺
寸远比小十年见过的都还要大上许多。
女孩告知医药箱的位置要他拿来。小十年听话照做。女孩接过医药箱,用纱布沾食盐
水,忍痛擦去伤口沾到的泥沙。在育幼院的时候,左栋二楼的孩子都很安分,少有人打闹
或乱跑,很少有孩子跌倒受伤。处理伤口对小十年来说很新奇。
女孩发现好奇瞧着的小十年,没好气地问:“这很有趣吗?”
眼看小十年兴奋点头,女孩冷不防地在他的手臂捏了一下,吓得他抽开手臂,躲到沙
发后面。女孩得意地笑着:“很痛对吧?看你还敢不敢幸灾乐祸。”
处理好伤口的女孩发现小十年还是不见踪影,有些无奈地呼唤:“喂,不要躲了。告
诉我为什么不想回去?”
小十年从沙发后探头,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喜欢,不想。”
“你讨厌回家吗?”女孩问。
如果育幼院等于是家的话,那么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小十年答:“讨厌。”
“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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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娇喘一声倒在以豪的怀里,这个时候十年眼如媚丝,
温润的双唇微微张开, 还喷出有如兰花一般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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