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凌晨三点,夜空仍旧黑的深沉。街道上,除了偶尔呼啸而过的阵风卷动落叶的声音之外,别无其他。突然之间,一阵缓慢而坚定的跫音踏破寂静,直奔暗巷而来。
一名身穿西服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孙无忌的小组眼中。他正是身份背景具嫌疑的矿工—李忠。
他身材精瘦,虽远不如孙无忌壮硕魁梧,阳刚的气势却也不逊于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相貌端正,怎么看都是个堂堂男子汉。
若不是因为事前调查、跟监过他,任谁也不会相信,他只是区区一名矿工;更无法相信,他有可能犯下惨绝人寰、毫无人性可言的陈府断头案。
此时敌在明,我在暗。组员躲在暗处,各个神经紧绷,气也不敢喘一下,严正待命;等著长官的下一步指示。而雷公孙则与其他两位组员在路边一台黑色箱型车里观察这名矿工的动向。
雷公孙一下命令,所有人即刻动了起来,同时现身在巷内的各个交叉口,打算将李忠团团包围。
岂料,众人的影子才刚出现在灯光之下,李忠便看出周遭埋伏的是便衣刑警,当即反应过来,拔腿狂奔。想必是做贼心虚,多有防备。
大伙也不是省油的灯,齐喝一声,卖力追赶,没几百公尺便追上了他。只是不知是组员们连日加班太过劳累,抑或是这人有着出乎常人的蛮力,一时半刻,五个大汉竟无法将他拿下。
在孙无忌冲上来,连连挥拳将他击昏之前,组员们只能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勉强牵制住他。
组长孙无忌认为李忠有逃亡之虞,为了避免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仅给李忠反手铐上手铐,连脚也顺带铐上一副。大伙十几双眼睛一路都盯着不省人事的李忠到警局。直到将他扔进拘留所里,大家才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
好不容易将他捉拿在案,众人的精神也为之振奋不少。打铁要趁热,孙无忌先是一壶冷水将李忠叫醒,就开始了一连串马拉松式的逼供,力求要他交代共犯、犯罪动机、过程和幕后主使人…等的讯息。
原本他们以为,能够顺藤摸瓜;至少在天亮前,就能得知共犯身份和幕后主使人。他们再利用最后的十几小时,全力通缉这些李忠供出来的人士。即便这案没在期限内破,也不算办的太差。
不料,李忠竟如此嘴硬。先是被一壶冷水泼醒,又是被一壶热水伺候,再来又被连揍了几拳,七荤八素不说,连牙都掉了六颗!
如此这般轮番“审讯”,他居然至始至终不发一语,连声哀求、喊冤都没有,令小组组员有些错愕。
他们讶然心想:这人真的只是矿工吗?不可能吧?
时间紧迫,就在大伙再度陷入僵局,而孙无忌打算要出狠招来盘问时,刚接手杨正业务的检察官—沈怀文也赶至警局。
“等等,别再打了,再打人就要死了!”沈怀文急忙出手阻止。“让我试试吧。你们忙了一夜,也该轮班了。”
他的一番话,字字讲到组员心坎里。他们确实累,身心都累。每个人都在精神与体力崩溃的边缘,咬牙苦撑著。
孙无忌不太信赖从未共事过的沈怀文,原本还想再撑一会,但当他抬头看向组员们时,他们那筋疲力尽的疲态,使得他拒绝沈怀文的话突然像破掉的泡泡似的,在他口里消了音。
“放心,反正还有几个组员在。不会有事的。”沈怀文拍拍他的手臂。“快,去小睡一会也好。”
“对啊,组长,他都给关进去了,还能有什么事?”另一位组员劝道。他的脸不只毫无血色,而是从发青转灰了。
其他组员们也跟着附和,看着雷公孙的眼神都是祈求。
孙无忌接连与他们对上眼,叹了一声后,便说:“也好、也好。”
他这么一说,大伙连欢呼、微笑的气力都没有,只是垂著肩膀,说声谢谢,便往休息室移动。
大家实在太累了、太累了。
孙无忌当然知道,他也累了,也撑不下去了。
但愿这个沈怀文真有法子,让我们一觉醒来,就有新的线索可以全体动员。
这是孙无忌与组员们挤在大通铺上,拉上又臭又脏的破被子,阖上眼睛时的最后一个念头。
当孙无忌再次醒来,窗外暖黄的天空朦胧,像幅掺了太多水的水彩画。他揉揉又干又涩的眼睛,视线落在身边,赫然发现通铺上除了几团散在各处、皱巴巴的棉被以外,一个人也没有。
他顿时火气上来,骂道:“搞什么鬼!这帮人醒来也没叫我!现在到底几点钟啦!”
他抬起腕上的表定睛一看,指针走到五点十分。他先是愣了一下,不懂冬季天色怎么这么早亮,接着才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十分了!
他像是被电到般,吃惊地弹跳起来,直奔出休息室。
他一走进小组所在的刑事办公室,蒲扇般的巨掌立刻“磅”一声大力拍在就近的桌上。鱼缸里的水剧烈晃动,差点连游上水面吃饲料的金鱼也一同溢了出来。
办公室里所有组员都瞬时鸦雀无声,停下手边动作,扭头看向孙组长。
孙无忌气沉丹田,大声吼道:“怎么回事!现在都几点了!怎么没人叫我!李忠交代多少啦!”
所有组员你看我、我看你,有的开始讲起悄悄话,有的低头没吭声,有的则面露尴尬,就是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孙无忌一看也懵了,不明白为何大家的神色如此奇怪。知道事出必有因,忙问:“什么状况!讲清楚!我们时间不多啊!”
最靠近他的组员带副金色细框眼镜,先是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才对他说:“组长,李忠认罪了。但是—”
“啊!”孙无忌一听他终于肯认罪,立即打断组员的话,眉开眼笑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他还说了什么?”
“唉,没有。他一认罪后,便趁弟兄们不注意的时候,在拘留所里自杀了。”金框眼镜组员神情无奈。“这条线索也断了。”
“什么!”孙无忌当即气地大吼一声,挥舞著双手,破口大骂,唾液立即向外四溅:“饭桶!都是一群没用的东西!出这么大的事都没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看管嫌犯的!”他双手插腰,来回踱步。“快说!他怎么自杀的!”
原本老实向他报告的金框眼镜组员给他这么一骂,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是连声道歉。另一位身材较高的组员则代他回答孙组长的问题:“推测是口里藏了毒药,一遇危急情况,立即服毒自尽。”
“服毒自尽!”孙无忌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
他铜铃般的大眼一瞪,简直与钟馗没两样。吓得两名组员顿时往后退一大步。
“不就是个矿工吗?居然耍花招!”孙无忌越想越不对,立刻又嚷叫着:“那他现在究竟是活还是死?就算急救无效,也该通知我才对!”
“组长,你听我们解释啊。”另一位体型较粗壮的组员接着报告:“你们去休息的时候,沈检座先是要求单独一人进拘留室审讯李忠。没多久,他走出来时,手上就拿着李忠的认罪书。”
“是啊、是啊。”金框眼镜组员接着说:“大家一时太过高兴,立刻围着沈检座,问他是怎么盘问出来的。结果李忠那间拘留室里突然传出重物倒在地上的声音。我们冲过去一看,他就已经卧倒在地上,动也不动了。”
“对,将他身体翻过来的时候,脸上都爆青筋了!”高个组员附和说:“我们想马上跟你报告,但沈检座要我们别打扰你休息,先将李忠送去医院急救,但他到院前就已经宣告不治了。
唉,其实哪用送医院!现场看他那个死样就知道他死透了!救不回来了。”
“唉,这说来也奇怪,沈检座究竟是怎么让李忠伏首认罪的?”带金框眼镜的组员纳闷道。
在场的其他组员一听,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也同样不解。
沈检座在入拘留室审问时,手上也就只拿着一份纸笔而已。甭说是严刑拷打了,就连想吓唬、吓唬李忠也不可能。但竟然如此,众人就不明白李忠为何突然认罪?最莫名其妙的,就是在认罪之后,又立即自杀!
孙无忌自然也摸不著头绪。他不知道沈检座是如何逼供,也不知道李忠口中哪来的毒药。但凭他官场多年的浮沉,也能料到沈检座是故意下重手,让他们小组毫无破案机会。
一想到此,他简直怒火攻心,遂恨恨地说:“这个沈怀文!好不容易将李忠缉拿到案,他抢功劳也就算了,居然把唯一的线索也给弄死了!这下怎么可能在时限内破案!”
“对了,组长,”高个组员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又向孙无忌报告,“沈检座接下来还要再去审讯陈若梅。他说一有结果,就马上叫醒你。不过,你已经先醒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