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
她抱着自己一针一线制作的布娃娃,脚旁两只皮箱满载她的过去,重的无法独自抬起,然
而十年的夫妻生活竟是两只皮箱就能打发,想来也是悽凉。
“所以我们两个……就这样了?”她平静道,面对的男人反而满脸不耐。
“字不都签了?是妳说不要钱,只要把这户公寓过给妳,妳就会从我眼前消失!妳还要跟
我胡闹什么?”
“没要什么……我只是想问我们两个真的不可能了吗?”
男人迳自走回驾驶座,眼神寒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林璎,我们两个没可能了。”
他猛踩油门,转眼连个影子也没余下。
林璎抱着她的布娃娃,双眼泛红。
“我的好娃娃,爸爸不要我们,我们只有彼此了。”
※
林璎与章启义是大学班对,一毕业两人火速完婚,羡煞不少孤男寡女。
他们结婚十年,恩爱如初不敢说,好歹夫妻相敬如宾。可惜爱情之于他们来得快也去得快
。启义在大陆出差认识小自己十岁有余的李密,李密年轻貌美又懂得打扮,没多久缺少刺
激的启义在异国栽进温柔乡。
娇艳又年轻的李密和结识多年的发妻,启义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林璎向来温柔婉约,她对启义的体贴从没少过,就连这次的恩断义决也未曾遗漏。
“所以现在的你比较爱她?好,我退出。”
当时的林璎平淡却果决的回复,她留在唇间的却是开不了口的──“可以再给我们一次机
会吗”?
林璎抱着布娃娃轻声唱着以前母亲哼给自己的晚安小调。
※
他其实对台北已不太有印象,想当然尔,就连自己生前喜不喜欢台北、到过哪儿,他也完
全没有记忆。
在他获得崭新肉身的那刻,他的自由意志、过去经历的点滴尽数灰飞湮灭,现在的他毋宁
说是过去的一缕残魂罢了。
直至他重获新生奉阎王谕令行动方才明白,人类的诸多心愿庞大繁复,祝祷、抱怨、祈求
、咒诅全化为细碎耳语,不绝于耳。
有求必应实属妄念,就算神祇也无法处理如此大量的愿望。
因此他们寻求更合理的途径;与其被当成有求必应的座敷童子,不如成为嫉恶如仇的执法
者。
他就是被赋予这样的使命而存在。
台北,勾起他千丝万缕的地方,尽管他完全想不起来意念纷乱的原由。
他来这是因为一道哭声,一道属于婴童的哭声。然而真正的婴儿不会用如此压抑的哭法哭
泣,这也是他奉令离开阴曹重返于世的理由。
※
“你说林璎这姑娘真的这样算了?她捡的还是栋漏水的!”
李密光着身子泼辣询问,她是地道的东北妹子,个性呛辣,沾上她的男人绝对辣进心砍。
“不然呢?林璎不是那种有办法争的女人。再者,要争?也要看我给不给争!”
“离开那怪里怪气的女人是对的,连我看了都不舒服。讲话像含了什么东西在嘴里,听了
都烦!讲话这么小声到底有没有想让人听明白?”
李密撩了下长发,风情万种的身姿让启义以宛如酒醉的眼神看着。
※
林璎将冷清的空间布置的仿佛男主人从未离开。餐桌上放著三人份的料理,无人的主位一
份,她面前一份,布娃娃前一份。
“启义今天也不会来吗?”
林璎放下筷子,视线遥望窗外。
“我的好娃娃,如果妳也想爸爸了,帮妈妈带爸爸回来好吗?”
窗户未阖上,夏日的风从缝隙溜进,布娃娃被风吹的摇摇晃晃。
林璎露出欣慰的微笑,如夏天的落日舒爽暖心。
※
近日有个问题时常困扰启义与李密,不知道是台北反潮特别厉害,还是这栋房子防水涂漆
偷工减料?他与李密爱的小屋潮湿难耐,尽管将除湿机开上整天都没法解决。
“该不会林璎挑的那间不会漏水,这间才会?全是你跟我瞎扯蛋?”
“怎么可能!我也要住怎么可能乱盖妳?”启义好声好气搂住李密,“明天我跟同事请教
一下哪边抓漏比较确实。”
这间卧房最潮湿的时候莫过晚上,启义曾经在睡前处理除湿机的水箱,没料到醒来又是装
了整整一缸!
台北本来就潮湿,但这惊人的溼度让启义瞠目结舌。夏日的午夜闷热难眠,如今整间卧室
更处于某种怪异的溼度,启义没法一觉到天明。
遑论他俩还无视高涨的电费开了整夜的冷气。
那日夜里启义被闷得难受,半睡半醒的他听见某种破碎的哭声。他本以为是身旁的李密白
天受了什么委屈,但想想得理不饶人的李密怎么可能会受委屈?再者,这种秀气的哭法根
本不可能是李密的作风!
那道哭声若隐若现,虽说微弱,在静谧的夜间卧房却是异常清晰!启义倏地坐直身,只开
夜灯的房间昏暗,除湿机的警示灯又亮起,身旁的李密睡得浑身薄汗。
他却找不出哭声的来源。
※
他已经摸透问题,也找出问题的根源。可惜在他重开机的时候,上头的人还留了些许七情
六欲给他,让他无法以超然的态度秉公处理。
是非对错明白,但人终归感性,于情,他不忍事情如此落幕。
上头派他来是要解决问题,解决问题嘛!自然分治标跟治本的,完美主义者如他,理所当
然选择治本的。
他来到艺术大学,透过社交手腕与一些上头给的方便,他与“那个人”的指导教授碰面。
“你提的那位同学我还有印象,很优秀,真的非常优秀!口条清晰又不怯场,我本来很看
好她成为明日之星。可惜呐……可惜。”
“您说的可惜是指……?”
“公演后她开始谈恋爱,她是那样开朗活泼、积极有主见,可惜爱情并不是把两个优秀的
人兜在一块就能造就优秀的爱情,两个那么优秀又强势的男女凑在一块简直打得没完没了
!我曾听说她揪著情敌的领子往死里打!
没闹上警局、没人来抗议,只凭流言我们也无法处理,可是公演时带着伤你说这像话吗?
后来她与那男的出了场车祸,她好运活了下来,个性却从此大变!她变得胆小内向,我们
都说她失了魂!之后她向我申请转系,我也由着她了。
我听说她在设计系交往了当届的风云人物,毕业后就结了婚,现在应该过得还算幸福吧!
”
“一个人幸福于否不是非当事人的我们可以评断。”他云淡风清道。
“也是,不过先生您为什么要询问她……”
他了然打断对方的话:“我已经得到我想知道的,至于我这个人嘛,您可以忘掉了。”
一回神,白发苍苍的教授竟想不起自己为何离开研究室坐在树下。
※
“你再跟我提一次你干脆滚去吃屎吧!”李密火冒三丈高声怒斥。
启义自知理亏地摸摸鼻子。他本想说李密好歹也是宗教信仰多元的华人,对怪力乱神的事
多少见怪不怪,谁知道今日他随意提起想找道士来家看个风水、改运,李密这大姑娘就像
吃到炸药。
“章启义!你是现代人!除湿你找道士这话说出去你不怕被人当疯子?”
“不是这样!李密,我晚上真的听见有人在哭……”
“你他妈是嫌我打呼像哭声?章启义,你今天别想上我的床,滚去客房睡!”
“我不是想上妳的床,我是想上妳呀。”启义脸不红气不喘,自以为情趣说道。
“给我滚!”
晚上无论启义如何苦苦哀求,李密铁了心不让他进入主卧室,瞌睡虫来袭,他这个男主人
只能委屈自己到客房就寝。
客房小归小,用得也是一流寝具,唯一让启义惋惜的是身边没有美人相陪,再小的房间只
有一人都嫌大,他略为不悦地钻进被窝。
昏昏沉沉间他又听见哭声,
李密不用上班,起得晚,房门深锁启义无法入内,他皱眉,李密这回还真是铁了心肠!
在大陆交往时,李密发起大小姐脾气三五天不回微信都是正常,睡一觉泯恩仇似乎不合逻
辑!反正如今她人就在他身边又身在异乡,横竖躲不到哪。
“我出门囉!”启义匆匆往屋内一喊。
他站在高处默默看着发动引擎的章启义,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转向深锁的窗户。现值盛夏
,没多久就会臭气薰天了吧?
※
“我的好娃娃呀,我的好娃娃……”
林璎哼著不成调的小曲,一边将穿不下的花裙沿着缝线剪开。
有些污渍即使漂白水浸了数回也不见得能清洗干净,她不想搓的手酸,索性重制比较实际
。
她拆开布娃娃的手臂与洋装,里头纠结成团的棉花略有些湿润。林璎边哼歌边找出备用枕
头小心翼翼取出里头的棉花替换。
“妳说没见到爸爸呀?没关系,妈妈让妳穿的漂亮,今天一定见得到爸爸。”
林璎拆解旧洋装的装饰蕾丝,在娃娃的新裙䙓比了又比。
“妳说妳不喜欢那个阿姨?妈妈也不喜欢她!什么?妳说爸爸不会再找那个阿姨了?我的
好娃娃,妳真的是好棒。”
一抹如阳光温暖的微笑扬起,林璎其实是名爱笑的女人,曾几何时她吝惜微笑。
“妈妈第一次跟爸爸见面是在系上公演,爸爸是舞台设计,我是女主角。那次演的是……
台北米狄亚,妈妈演得可好了!后来妈妈转系,之后就跟爸爸交往了。”
她俐落地从接缝扯断袖子,不用纸板熟练裁切,不一会俏丽的百褶短裙完成。
林璎让布娃娃穿上刚制作完成的皮背心、百褶裙与蕾丝衬衫,她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非常好看,如果妳能念小学,开学的第一天我也会帮妳如此打扮吧?
我的好娃娃,妈妈真的非常想念爸爸,妈妈想要爸爸的心重新回到我身上,妳是个好娃娃
,一定能帮妈妈吧?”
坐在小板凳上的娃娃摇摇晃晃跌了下来。
※
今日的应酬启义无法推辞,浑身酒气的他知道又免不了李密一阵咆哮。李密的小性子让启
义觉得可爱又可恨。
启义推开门,屋内没有点灯,他有些纳闷,李密不是个作息正常的女人,她来台北特别钟
情这儿的夜生活。启义在玄关瞧见李密用来跑趴的闪亮跟鞋,想来是没到夜店溜搭。
“李密宝贝!别生气了,快出来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给妳!”
启义沉寂许久的讨好女人手段在追求李密的这段时间死灰复燃,他会选择李密的原因之一
不外乎对方让他找回恋爱的感觉。
屋内安静无声,启义更加纳闷。他探手转动主卧室的门把,喇叭锁依旧带上,启义从纳闷
转为恼怒,他找出备用锁匙。
“李密妳够了!”
启义用力推开门,直冲脑门的刺鼻臭味让他反胃。
李密偏好粉色,举凡床单被套枕头墙壁甚至沙发,全以粉色为基调。
本来象征纯洁的粉色不复存在,暗褐色的污渍染满整座房间,一具无首女人倒在他与李密
的双人床。脑浆与鲜血沾黏墙壁,空气清净机与除溼机仍在运转,机器的低鸣让启义的脑
筋空白。
眼前所见过于魔幻,他完全无法将所见冠上合理解释。
既使无首女尸穿着李密那件过于张扬的花俏睡衣,启义依旧不愿意坦然承认死相如此惨烈
的就是他的女人。启义觉得口干舌燥。
“呜……”
那道极端压抑的哭声再次出现,不寻常的哭声抓回启义涣散的神智。他顺着声源望去,一
只布娃娃站得挺立,她作工精细的新服装让启义很是眼熟。
他认出那是前妻林璎一直抱在怀中的布娃娃。
连日来的怪异哭声、床上的无头女尸都事出有因,笼罩启义心中的恐惧与疑问顿时被愤怒
取代。
“林璎……是妳搞得鬼吗?”启义咬牙切齿,他滚烫的视线烙在布娃娃身上,仿佛巴不得
烧出个洞。
“呜……”布娃娃发出语焉不详的呜鸣。
启义一个箭步冲上前拎起布娃娃,他紧紧掐著布娃娃的脖颈,发泄似喃喃。
“都是妳……如果没有妳就好了!”
娃娃垂在两侧的手缓缓举起,她攀上启义的颈子,启义无法预料区区一个布娃娃竟然有不
输成年人的力道!
娃娃的双手逐地收紧,启义试图甩开娃娃桎梧,无奈娃娃扣得严实,启义左右挣扎都无法
摆脱!启义的双眼暴凸,面色发绀,氧气开始不再进入他的肺脏,布娃娃活活绞死启义。
娃娃摇头晃脑,以红色绵线缝成的半圆形笑靥洋溢诡谲的天真,她以棉花填充的纤弱手臂
撕开启义的针织衫,接着恶狠狠插入他的胸膛。娃娃慢条斯理地挖呀挖,将启义厚实的胸
膛活活刨出个坑,她骇然的弯月微笑伴随细碎的哭声。
他坐在对面人家的屋顶仔细将所有状况映入眼帘,他叹口气,该来的总是来了,一切如他
预料,毫无突发状况。
他其实有些惋惜,在他心中最难碰触到的那块,或许曾冀望有不同结局。
※
布娃娃轻巧扭开房门再跳回地面,她摇摇晃晃进入屋内。林璎应声点起灯,她已经坐在空
无一人的客厅大半晌。
娃娃全身被暗褐色的液体染得湿润,她捧著温热的脏器朝林璎走去。
“我的好娃娃,瞧妳带给我什么?妳让爸爸的心再也离不开我?我的好娃娃,妳是多棒的
孩子呀?”
林璎颤抖地将心脏接过,泪水模糊她的视线,那颗她盼望已久的真心在她眼中竟是模糊不
堪。
“妳的愿望达成了,那我就该办什么就办什么囉?”
一道陌生的男声让林璎诧异地回头,一个相貌清冷的男人倚著窗框望着她。月色从窗外斜
斜映入,将他脸上的阴影照得清晰。
“林璎呀林璎,这样妳就满足了吗?”他轻轻地说著。
“您……”
正常人或许该开始尖声询问入侵者是谁,但穿着合身西装的男人给人的气场太盛,强烈到
无法注意其他细节。
“妳不会在想我为什么要穿西装吧?”他略为困窘地松开领口,“上头认为西装亘古弥新
,采购一回就可以在各个时代、国家使用,有够精打细算。”
青年虽然是在抱怨,语调却没有任何起伏,林璎感到恐惧。
“您……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吧?您要怎么称呼?”
不知为何,这个荒谬的想法浮现,林璎脱口说出。
“嗯,如果妳是‘这边’的人,我大概就是‘那边’的人。至于名字,我没有名字,随妳
怎么叫吧!”他比了个手势回应。
“您找我……做什么?”
青年的视线落在林璎手中的脏器。
“章启义跟李密都亡故了,妳应该满足了吧?”
他其实可以更早些出现,甚至可以阻止李密与启义的横死。所谓的正义因人而异,他见不
惯破坏家庭的男女能心安理得长厢厮守,所以他晚了些现身,这是他近乎温柔的残忍。
反正他上报的只有结果,过程什么的他可以公式化搪塞。
“您是要来帮这两人讨公道吗?这两人论本质……”林璎凄楚一笑。
“我是来出公差的。”他耸肩,“林璎,很多事情说出来就好,忍着做什么呢?
人生就像一帖药,时间是它的药引。我们的确不可能像舞台剧的角色随时射杀彼此,但我
们的隐忍与无奈就像毒药,我们全死于慢性中毒。”
林璎赫然发现男人刻意使用契科夫的名言回应自己,想必知道她戏剧系的背景。
“说出来有用吗?”林璎抬起头,“您知道王尉最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王尉?那个妳在大学入学交的男友?我不知道。”
“他说……如果我跑赢他,以后他都听我的,反之如果他跑赢我,往后遇上什么我都要让
。
他跑得比我远太多,他死了,我永远跑不赢他。所以之后我什么都让,启义要什么我给什
么,我什么都让,可是他却连他的心都不愿意留给我。”
林璎抱着布娃娃,将脸贴上去。
“我的好娃娃,启义去大陆时,只有她陪着我,我本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但他那通打来想
跟我离婚的电话让我心慌,所以我的娃娃没了。
我不甘心,这是启义跟我的宝贝,我唯一的宝贝。因此我将她缝入娃娃中,供她香火,让
她复活。
我的好娃娃呀……。”
林璎爱怜地轻吻娃娃的布面脸颊,他神情哀伤地看着林璎畸形的母爱。
“林璎,妳说我是那边的人,成为那边的人多少有些好处,我们能看见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
那场车祸带走的不只妳的初恋,它还带走别的东西。我看得见妳的腹内……少了些东西,
妳不可能有孩子。妳缝进去的只是那个会揪著情敌领子打的自己,那个最真实、原本的林
璎。”
林璎圆睁着眼看着他,他面无表情,语调却带着股无法解释的忧伤。
“妳跟启义不可能有孩子,事已至此,再欺骗自己也太不堪了。”
“不、不可能,这是我的娃娃,我看过她动起来,而且她也真的帮我把启义带回来……”
他伸手摸向娃娃的头,好声好气解释。
“先别说妳是否能生育,平常人随意喂点香火就能驱使灵?妳不觉得这个灵也太没尊严?
林璎,妳跟启义根本没有孩子,所有怀孕的征兆2都是妳的妄想。
妳隐藏自己的本性那么久,够了,妳可以做回原本的自己了。”
林璎的视线留连在布娃娃与桌上那张她与启义的结婚照。她望着好半晌,接着胀红脸甩开
娃娃。
“谁都可以,我就是无法忍受启义爱上李密那种女人!凭什么那样泼辣的女人可以获得爱
情,我就得隐忍退让!”
“启义好哪口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失去本性的人不可能有吸引力,他们没有自我,又怎么
能掳获他人目光?”
“为什么都是我?老天从我身上带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我本以为有了孩子就能抓回启义
的心,可是医生说那场车祸让我不能生育孩子,试管婴儿、取卵什么的我都做了,可是什
么也没有!
当启义调派大陆时我非常不安,在那个时候我的肚子有些动静。我想说‘太好了,老天爷
总算眷顾我’。我小心呵护着我的娃娃,但接到启义的电话让我心慌,我腹痛如绞,鲜血
从我的股间流下,我知道我的孩子没了。
我收拾血块,将她包在棉花里头,缝成布娃娃。
您现在却跟我说连她都是我的想像?”
积累十多年的愤怒一次爆发,林璎真实的咆哮让他皱眉。
“这就是最真实的妳吧?妳怎么会不知道揣摩不属于自己的角色的辛苦?”
“我……”
“为了扮演贤淑温婉的女人,妳将本性隐藏,遇上气愤难耐的事妳躲起来哭泣,妳将第一
时间的反应吞下,这些情绪被妳尘封,启义听到的哭声其实属于妳,小孩子不可能用那种
压抑的哭法哭泣。
那个布娃娃与其说是妳的孩子不如说是妳的分身,关着真实的妳的分身。
一旦妳取回压抑的情绪,妳的布娃娃便恢复正常,她再也不会动了。”
林璎像泄了气的气球瘫软在地。
“故事说完了,该办正事了!下面的人比政府还黑,超时上班既没有津贴也不能销假。
林璎,民国64年生,以生灵扰乱秩序,判决消失。”
林璎听不明白消失的意义,但她直觉那不是好事。
“慢著!不是说天理昭昭,神祇赏罚公正?为什么我心心念念却等不到一个公道?我让偷
腥的猫、不忠的男人死去,这难道不是公道?
为什么明明是对的我却要消失,难不成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启义离开我,而我无能为力?这
对我公平吗!”
“赏罚有分确实不假,可惜赏的、罚的,往往不如人意。
我们是来拨乱反正、执行公道,不是人们的座敷童子。”他淡淡道。
他的话使大气震动,自然给予的珍贵庇佑缓缓凝聚在他的掌心,一把未成形的大镰呼之欲
出。
“一切心有不甘、还未了去的未尽之事,还请至阴曹说分明。”
他挥刀斩下,刀起魂灭。
※
他抬头遥望浑沌不明的天穹,数十年前、数百年前,在他还是人类时或许他也如此看着。
生前有冤屈未消、有萦绕心头无法了断执念的孤魂,将如商品待价而沽。阎王会从其中检
选合格者,重新塑造他们的灵识,给予他们全新的形体,他们将应令执行判决,透过新生
体会因果业报、公道正义,透过一次又一次的任务净化生前的执念、洗清满溢全身的怨怼
愤怒。
他们没有自己的名讳,他们统称鬼使。
不需要名字的无名鬼使无声叹气。人心就是因为贪婪才会附着太多杂物,为了得到而强求
,到头来却连自己都失去。
可惜人们无知,非得死一回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