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战争与和平与骷颅头(上)

楼主: QinHuang (QinHuang)   2016-12-13 23:36:29
之前PO文时觉得字数太少就先删掉了,这个上半部其实是六个小章节合在一起,灵感来自
Frances Larson的《一颗头颅的历史》这本书中关于二战战利品的部分。剧情有偷渡一些
时事梗但跟时事关系不大,只是用来标示时间点和背景用的~
战争与和平与骷颅头
一切都起因于那颗来路不明的头骨…
喔嗨,我叫詹姆士,目前窝居学校附近的教会大楼,最近才刚投完票回到远在海岛上
的学校。
不幸的是,我的包包里现在塞了一个让我头痛万分的东西,但至少比大选结果还不令
人担忧就是了…我是这么觉得啦。
而我的室友亨利,远渡重洋来这里当传教士的华裔小子,现在正坐在对床瞪着我的诡
异伴手礼。
“那东西让我全身起鸡皮疙瘩。”亨利嫌恶地瞪了我一眼。
“我需要找到答案,这东西出现在我家阁楼。”我指著那颗灰白色的头骨说道。
说真的,要不是我家屋梁刚好被白蚁蛀坏,家里也不会有人想爬进那个数十年未开封
的恐怖地方,结果整理一番后竟然挖出这个鬼东西!天啊,这是什么世界末日的前兆吗?
!我以为选出个种族歧视的总统已经够糟了!更糟的是,我家附近的退休老医生竟然铁口
断定这颗头骨是亚洲人的,害得我莫名其妙被迫带着这家伙回来。出于恼怒,我只好在飞
机上帮它取了加藤(Kato)这个名字做为发泄,也许下个月去日本玩的时候可以帮它买顶漂
亮帽子让它更像加藤*。
(*作者注:这里的加藤是指《青蜂侠》的加藤,因此主角才会想帮它戴帽子XD)
“为何你们不直接把它交给警察或附近的医院?我真好奇你是怎么通过海关的…”他
抄起圣经准备回到楼下的图书室。
“他们想说这东西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所以就干脆扔给我处理,他们大概觉得我是印第
安那‧琼斯之类的冒险家。”
“你不觉得你那对养父母根本就在整你吗?顺带一提,你桌上那顶帽子更讨厌!把它
烧了好不好?”他更加嫌恶地指著那顶红色鸭舌帽。
“那是因为有神经病想要所以我才顺便带回来的!”
“我的黄色玻璃心碎了满地。”
“很抱歉,亨利,我不是故意的。”看来亨利这次没回去投票让他的心灵受创程度更
严重了,不过我也差不多痛苦,那堆会让金恩博士气到从坟墓里弹出来的东西真是令人作
呕。
我拨了通电话给一位有涉略体质人类学的学者想跟他约个时间(负责这堂课的教师去
年走了,真是令人感伤),不过怎么拨都是转到语音信箱,最后只好打给他的助理结果得
到他最近出国这个回复。
唉,我铁定被这颗来路不明的头骨诅咒了,不该帮它乱取名字的。
我把加藤搁在床头柜上,决定晚餐前先去附近散个步顺便问问亨利对晚餐选择有没有
什么想法,但在我关上房门前,房里却隐约传来轻微的碰撞声。
也许是隔壁房传来的,我一边锁门一边想着。
“老实说他们什么鸟也不关心,我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何要选择传教这个志业了。”
亨利一脸不屑地跟在我身旁抱怨著。
“每天接触的尽是群活在十九世纪般的信徒你自然会感到绝望。”我打开手机想要找
点乐子,不然心情真的会荡到谷底。
“你自己也是亚裔,你一定也不好受。”他瞟了我一眼。
“废话,我现在真的很想移民。”我是被奥斯丁(Austin)的一个白人家庭收养的日美
混血,原生家庭因为遭逢意外所以只剩我一人,而我不想多谈在那儿的成长过程。
那会让我感到抽痛,生理与心理上皆然。
“话说回来,你带来的那颗死人头该怎么办?拿给人类学家鉴定吗?”他在一间快餐
店门口停了下来。
“是啊,我正在联络一位做体质人类学的教授,不过他最近出国要稍微等一下。”我
瞄了餐厅一眼决定放弃它,它看起来很不好吃。“所以我们最近都要跟加藤相依为命了。

“谁?欸…你该不会他妈的帮那颗骷髅头取了名字?!”
“没办法,在飞机上太无聊。”
“噢拜托那曾经是个活人耶!放尊重点!”亨利无奈地叹了口气。“总之你要吃这间
还是麦当劳?”
“没有别的选项吗?”
“没,因为我喜欢这间。”
“你没有味觉,亨利,我是认真的。”
当我们走回教会大楼时,一股不安突然涌上心头,我抬头望向寝室的方向,万般不希
望有任何鬼东西站在窗边的恐怖画面出现。
然而什么都没有出现。
“欸干又是大甲,这里大甲超多…”亨利决定关掉游戏。“怎么了?”
“…觉得有些诡异…不太舒服。”我像是被人用绳子牵着一样冲进大楼按下电梯,亨
利惊慌地追在后头试图拉住我。
电梯打开后我急忙掏出钥匙打开房门,里头的灯竟然是亮着的!
加藤早已从床头柜掉在地上,空洞的眼眶了无生趣地望着我们。
~2~
我们只能瞪着那颗掉在地上的头骨发楞。
“…刚才有地震…对吧?”亨利试图寻找最合理的解释。
“地震会帮你开灯吗?”
“呃…不会。”他走进门把加藤拿了起来,好险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东西实在太
诡异了,你真的想把它放在房间里?”
“我也很不想啊!”我接过那颗头骨哀叹著。
“在你那个教授回来前,这颗头还是住在衣柜里好了,不然整天在那里盯着人看有够
不舒服。”
“好吧,也许只能这样了。”我只好打开衣柜把加藤连着装它的纸箱塞进去。“衣柜
里的骷髅*…还真是贴切…”
(*作者注:因为衣柜里的骷髅[skeleton in the closet]是形容有不可告人之事的谚语,
詹姆士在此使用了这句话作为自嘲。)
当我从浴室踏出来时,我隐约听见衣柜的方向传来窸窣声,这让我瞬间毛了起来,但
我依然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隔壁传来的,外加这栋大楼本来就有鼠患,这一定是邻居或老
鼠的杰作。
不要自己吓自己,詹姆士,不过是个死人骨头。我在心里碎不断念著。
“你看起来非常不安。”亨利从书桌上抬起头。
“还好,只是刚才那件事依然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四处寻找吹风机的踪影。怪了
,我记得昨天它还在床边的置物柜里啊。
“一定会有合理解释的。”他悠哉地轻敲笔电键盘。“但如果你还是很焦虑的话,我
们可以…”
“祷告。我知道,但我现在没心情。”我快要怀疑自己有健忘症了。
“我想说的是我们可以确认是否有人潜进来!”他终于受不了从书桌前起身,从他的
衣柜里掏出一台吹风机在我面前晃着。喂等等,这不是我的吹风机吗?!“拿去,我的坏
了所以早上就把它摸走了。”
“你这哪门子的传教士啊…”我无奈地把吹风机抢回来。
“我也在怀疑这件事,但目前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路可走。”
“说的也是。”依我对亨利的了解,十几年前他似乎是在街头长大的,某天因为试图
偷走教堂门口车子的轮胎才被那儿的牧师发现,后来就一直住在旧金山的某间教堂里替他
们打杂,几年前才就读神学院然后被派来这座小岛传教,这家伙要是真当上牧师的话我可
不敢想像。“不过你也满会煮菜的,说不定可以改行开餐厅。”我故作轻松地建议他。
“是吹风机太大声让我听错还是你正在踩我痛点?”亨利马上皱起眉头。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煮的菜。”虽然有点油就是了。
“才不要…我逃家就是为了远离那件事。”
“你宁愿当小混混也不愿继承你爸的中菜馆?”
“我恨那个地方。”他恼怒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但在这里也无法静心下来,我始
终都在怀疑我告诉信徒的那些话。”
“至少他们相信你。”
“我反而担心这件事,他们太盲目了。”
“脑袋里装了太多天堂(Too much heaven on their minds)*?”
(*作者注:这句出自首演时极具争议性的音乐剧《万世巨星》[Jesus Christ Superstar
,1970]中的歌曲"Heaven On Their Minds",由剧中的犹大演唱)
Heaven On Their Minds (1996年伦敦版录音,这个版本满有趣的,饰演希律王的竟然是摇滚歌手Alice
Cooper XD):https://www.youtube.com/watch?v=EXWr7TXWjPM
“是啊,他们甚至从没听过那出音乐剧,真让我吃惊。”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最
后从抽屉里翻出一綑胶带,那种半透明黏性很差的胶带。“明天出门时把它贴在门缝跟墙
壁不起眼的交界处,如果有人闯进来的话我们就会知道。”
“那窗户呢?要不要连窗户都贴一些?”我们住在将近十楼的地方,但我还是很不放
心。
“…好吧。”
约莫日出时我醒了过来,我很清楚看见窗外微弱的阳光,然而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我仍在梦里?
我使尽力气想要移动手指,想张嘴发出声音,但所有动作都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般没
有任何反应。
拜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做梦吗?
这是…鬼压床?!
不不不,这只是生理反应而已,是睡眠瘫痪,别惊慌。我努力提醒自己别在这种时候
大惊小怪,一定得快点起来不然在图书馆的工读会迟到。
但眼前逐渐清晰的一道黑影又是什么?
有团黑色的东西在我面前。
它有两只白色的眼睛。
它正在看我。
我听见枪声和引擎声,还有数不尽的惨叫声。
“吵死人了你在干嘛!!”亨利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接着是枕头砸上脸的触感。
“怎…怎么了?”我睁开眼猛喘着气,全身上下像是跑了百米一样酸痛到不行。我从
来没发生过这种事,刚才实在太恐怖了。
窗外仍然一片黑暗。
“你他妈大半夜唉唉叫的在搞什么?”他愤怒地走过来把枕头抓回去,我连忙看了闹
钟一眼,赫然发现现在才三点半而已。
“怎么…会这样?”我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你是睡傻了不成?你刚才在做恶梦对吧?”
“对…很抱歉把你吵起来…”
“算了,我不该拿枕头砸你的。需要喝水吗?我帮你倒…”他转身准备走出房间时突
然发出一阵尖叫。“干!这是怎样?!”他指着地板歇斯底里地大吼。
我连忙坐起来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加藤端坐地板上,再度用那对空洞的眼眶望着我们。
衣柜的门是关着的。
~3~
经过半夜那件怪事后,我和亨利整晚都窝在麦当劳瞪着桌上的可乐发呆。
“…这…实在不正常。”他犹豫一阵后终于开口。
“但那东西又是怎么跑出来的?”我实在找不到任何能解释加藤从衣柜里掉出来的原
因。“它…不过是颗骷颅头。”
“骷颅头会从箱子里跑出来然后自己打开衣柜再顺便把门关上?真有礼貌。”
“或许世间真的存在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我叹口气继续跟眼前的垃圾饮料奋战。
“要是被教会里的其他人知道就好玩了。”
“是啊,我想还是先寄封信给那位教授好了,不能再等下去了。”我一边啜饮可乐一
边用手机把信寄出去。
“你要顺便跟他提到骷颅头会自己乱跑这件事吗?”
“当然不会,这太荒谬了!”我伸了个懒腰,但手指似乎摸到了什么,下一秒马上听
见东西掉满地的声音。
我转身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后头站了几个高大的白人,其中一个手上的餐盘是
空的。
地上有套麦香鱼全餐。
“搞什么?!”食物被撞掉的大个子似乎非常不悦,身上的雷姆斯汀(Rammstein)*团
T还黏了几颗冰块。
(*作者注:德国工业金属乐团,虽然团员声称跟极右派与新纳粹没关系并在音乐中批评这
些意识形态,但仍然吸引到不少属于这些阵营的听众~)
很好,这下完蛋了。
“我很抱歉!!”我连忙站起来向他道歉,那几个家伙凑了过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亨利看起来快抓狂了,这绝对不是好事。
“…小J?!”团T被弄湿的大个子突然惊讶地叫了出来。
“呃…我认识你吗?”糟糕,这让我想到高中时的惨剧,噢拜托这里不是美国,不要
又来一次了。
“天啊小J,你也太不小心了!”大个子发出一串爆笑然后把我整个人拎了起来。“
你忘记我了吗?你妈没跟你说我来这儿工作了?”
“啊!你是南森表哥!!”我终于想起这家伙是谁了,他是我养父的外甥南森,上次
见到他的时候明明跟我差不多高啊。
“竟然会在这里遇见你,世界真小!”他终于把我放了下来。“刚才的事就算了。”
他迳自拉张椅子坐到我旁边,顺便跟濒临爆走的亨利打了声招呼。
“你朋友怎么办?在旁边罚站吗?”亨利不屑地瞟了那几个家伙一眼。
“对齁差点忘了,你们先去旁边找位子坐,我晚点加入!”南森表哥对他的朋友们挥
了挥手。“最近过得如何?我听舅妈说你最近都在这儿乱闯…”他停顿下来,若有所思地
看着我似乎想继续说下去,也许是彻夜狂欢让他的语言能力退化了。
“喔,论文还没完成,大概明年就会回去找个研究机构待着。”是啊,如果那个国家
还欢迎我的话。
“还是想成为大学者?你一点都没变啊。”他愉快地搓揉我的头发然后获得亨利的白
眼。“这酷小子又是谁?同学吗?”
“这是亨利,从旧金山来的传教士,我们现在住在附近的教会大楼。”我用眼神示意
他别再摆出那张臭脸了。
“传教士?看起来真不像。”南森露出嘲讽的表情。
“感谢你的赞美。”亨利回敬他更加欠揍的笑容。
“很爱挑衅嘛,李小龙。”南森又在试图引发冲突了,依我对他的了解,要不是我是
他表弟早就躺平了。“对了小J,刚好碰到你所以有机会跟你讲件重要的事情,我们找到
泰瑞爷爷了。”看来这就是他刚才欲言又止的原因。
“泰瑞爷爷?他还活着?”泰瑞爷爷是我养父的父亲,因为身体不方便的缘故长年与
我们同住,但就在我小学时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我们再也没见过那位白发苍苍的孤僻老
人。
“不可思议对吧,他一直用假名窝居在艾帕索(El Paso)*的一间廉价旅馆,上周因为
感冒住院才被发现。”南森打开手机秀出一张建筑物的照片,那看起来的确是美墨边界的
景色没错。“他发疯了而且不想被打扰,你爸是这么说的。”
(*作者注:艾帕索位于德州边界,与墨西哥接壤)
“发疯了?”对一个犹如风中残烛的老人来说还真是个糟糕的结局。
“他反反复复说著当年打仗时的事情,还一直嚷着对不起之类的,看来情况真的很不
妙,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却要马上为他收尸,真令人感伤。”
“别这样说,南森,他会挺过去的。”我无奈地耸肩回应。
“或许吧,他也那么老了。”南森缓慢地从椅子上起身。“还有一件事,你爸说他一
直重复听见泰瑞爷爷在讲一个字,但他不确定是否有听错。”
“什么字?”我突然感到一阵寒意。
“我记得是…是…瓜卡纳尔之类的,听起来毛毛的,大概是老人家的疯言疯语。”他
皱起眉头试图唸出那个意义不明的字眼。
就在南森离开我们加入朋友的宵夜(或早餐)聚会后,我的手机响起新邮件的声音,打
开后才发现教授竟然已经回信了。
致J.:
已收到你的来信,附件有篇文章或许能提供帮助。
P.S.然而我多不希望这就是解答,这实在太过残忍。
B.
“已经回了?这么快?”亨利凑过来看着手机萤幕。
“嗯…附上一篇文章。”我愣愣地回应他,顺便打开那档案看看里头写了什么。萤幕
里出现一个PDF档,详细资料显示这是篇来自某个人类学期刊的文章,当我往下滑的时候
出现一串斗大的黑色文字。
这是个好鬼子
瓜达卡纳尔 S.I.
11-十一月-42
奥斯卡
M.G. J.Papas U.S.M.C.
我感到一阵晕眩,接着是刺眼的白光占据所有视线。
~4~
当我回神后只看见一片灰绿色和苍白的灯光。
“你那表哥真的很差劲。”亨利坐在一旁不屑地看着我。
“…我昏过去了?”我感到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瞇起眼一看才发现自己竟然躺在病床
上而且还附赠一座点滴架。
“睡眠不足、营养失调、咖啡喝太多。”他放下手机为我倒了杯水,顺便帮我把眼镜
戴回脸上。“已经中午了,你莫名其妙晕倒后我就马上连络你所上的同学去图书馆替你请
假。你刚好有个学妹是我们的教友,所以很快就找到人了。”
“我最近好像都在给大家添麻烦…”
“别这样想,每个人都有陷入低潮的时候。”他继续瞪着手机萤幕,手指的动作连猜
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干嘛。
“这是学校附近的医院对吧?我记得这里没有补给站。”我半躺在枕头上看着他。
“能碰到对面的所以没差。”
“我刚才…看到一些东西。”我回想失去意识前出现在眼前的影像。
那阵刺眼的白光之后是一片黑暗,只有微光从上方透出,然而稍早恶梦里的隆隆噪音
又再度出现。
黑暗中有人影在蠢动着,但我却始终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
龙介。那是我回神前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我记得那似乎是个名字。
我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如果我不是多理智的人早就把你拖回教会驱鬼了。”亨利再度露出不屑的笑容。“
那颗死人头让你焦虑到不行,暂时别去想它或许会好一点。”
“我在清晨的恶梦跟刚才的昏迷中都听见了相同的声音,那听起来...像是战场的声
音。也许这跟加藤有点关系吧,我大概知道它的来历了,但为何是透过这种方式?”我怎
么能如此迟钝?那东西摆明就是个二战时期的战利品!泰瑞爷爷显然就是把它带回来的人
!!
天啊,他在战场上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你看到的那些影像的确难以解释,不过根据刚才你跟你表哥的对话来看,那颗藏身
你家阁楼多年的头骨很可能是个战争战利品(war trophy)。我刚才用你的手机看完那个附
件档了,那篇论文就是在讲这件事。”他把我的手机连同几张纸递给我。“我拿了你的手
机去附近的影印店把它印出来,我想你会需要。”
“感谢你的鸡婆。”我试图激怒他,现在这个窘态真的让我相当不爽需要发泄一下,
我真是幼稚。“话说我表哥呢?他没有跟来?”
“他喔...只负责叫救护车然后就跟他的朋友们走了,临走前还说你是个该死的怪胎
。”亨利恼怒地覆述南森表哥在我昏过去时说的话。“他欺负过你对吧?”
“他曾经很护着我,当他发现这会为我带来更多麻烦后就选择成为旁观者,偶尔在情
况不严重的时候加入恶整我的行列。”对这些陈年往事我只能一笑置之。“我反而感谢他
这么做,不然我们在同侪之间都会很难做人,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能改变这种情况了。”
“别放弃希望,詹姆士,无论如何我们都得想办法活下去。”他瞄了四周一眼后悄声
说道。“…就算背叛自己坚信的一切也要拼命活着。”
“这听起来不像礼拜时的训诫,反而更像血淋淋的街头智慧。”
“是的,我想你也能体会吧。”他的神情比平常又老了好几岁。
当我拎着背包准备离开急诊室的时候,刚才为我诊断的老医生走了过来用不大顺畅的
英文跟我闲聊,原来他年轻时曾在奥斯丁待过一阵子。
“那个年轻人…是传教士吗?”他狐疑地指著远处正在填写表单的亨利。
“是的,以后可能会正式成为牧师吧。”我愣愣地回应他,看来亨利需要把自己打理
一下免得整天被人问东问西。“怎么了?”
“他人看起来满不错的,虽然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附近的小混混,你醒来前他一直跪
在床边替你祷告。”
“…噢。”
~5~
回到住处后我便受到整栋大楼的温暖问候,但也让我感到相当不自在而且还得提防有
人发现加藤的存在。那些教友才刚从游行中回来,身上的白色上衣让我感到一阵紧张,但
我不该如此紧张的。我到底在紧张什么?我又不是他们...厌恶的那种人。好在亨利用我
需要休息为由把他们通通支开,现在正在寝室里收拾放满各处的纸杯和食物残骸。
“世界上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情,但他们却选择浪费时间在自相残杀。”他没好气地
把一件白色T恤塞回衣柜。“好险你刚好选在今天被送进医院,不然我还得跟他们出门耍
宝。”
“所以…你支持这地方的那个法案?”这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我到这里后就一直在车站附近的儿童病房当志工,有些小病人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隔
,我们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逗他们开心,但同时也要想办法让那些孩子对这世界充满期
待,即使他们再也撑不下去…”他停顿一下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帮助所有人,无论
他们是谁。我深信一个无私的信徒该如此燃烧生命,而不是成天害怕自己或别人因为做错
什么事而失去进入天堂的机会。谁对谁错…永远不是我们这些血肉之躯能擅自决定的。”
“我想你应该不在乎能否进入天堂吧?”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说真的我不在乎。”他耸肩回应我。“反正如果要从这套教义来看,我老早就失去
机会了!”他又露出那个不屑的表情笑了出来让我很想赏他一拳。
“你真是有够奇怪的传教士。”我也只能无奈地笑着。
“不过话说回来,你对那篇论文的见解如何?我不是专家所以只能把里头的东西照单
全收。在比较原始部落猎头和太平洋战争时美军收集战利品的段落,作者认为两者间存在
象征意义上的不同,你怎么看?”他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着我。
“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议题,但如同文章所述,猎头行为的确存在不同的动机。原
始部落的猎头行为出自各种原因,有仪式上的动机,当然也有冲突造成的杀戮。”我搔著
头发回应道。“有些被带回部落的头颅在仪式过程中成为部落的一份子,而战士则借由这
个行为取得头颅主人的力量,同时也展示了他们的男子气概。然而从太平洋战争的例子来
看,取走死亡敌军的所有物甚至尸体的行为并不是为了取得对方力量,而是在现代民族国
家的政宣下被种族化(racialize)的结果…士兵说服自己是在狩猎动物然后把牠们的头挂
在墙上。”
“去人类化(dehumanization)与贬低(degradation),这是官方在二战期间的政治宣
传中相当重要的一环。”亨利坐上床沿说道。“把日军化约成非人类生物来合理化对他们
的杀戮,或是减轻士兵杀敌时的恐惧与罪恶感。”
“是的,当时有很多文宣是如此呈现,对比欧洲战场相当不同,因为对欧洲战场的宣
传并没有把敌军非人类化。另外,从这份研究来看,欧洲战场的美国士兵较少有收集敌军
遗骸的行为…至少不像太平洋战场这么泛滥。”
然而我现在只充满愤怒。泰瑞爷爷不只杀人,还把敌人的骨头带回家像动物一样挂在
墙上?我知道战争会让人变成野兽,但有多少泯灭人性的杀人犯回到祖国然后装作无罪地
安居乐业?他们不是在保家卫国而是当自己在丛林里打猎!
“看来你爷爷当时也加入收集血腥战利品的行列,希望他当初不是为了寻找万圣节装
饰才把加藤带回来的。”他搓了我的头发一阵后便走回书桌想要找书来看,但几秒后却一
脸狐疑地起身。“詹姆士,你最近有拿走我的书吗?”
“我只有借走一本字典。”
“你送我的书不见了。”他指著书桌上的一个空格,那里照理说有本我去年去京都时
帮他带回来的芥川龙之介短篇集,有《河童》的那本,他一直很喜欢这个故事,所以我就
找了本漂亮的文库本旧书带回来,虽然他根本不会日文。
“也许你不小心把它放在图书室,还是要问问加藤书跑去哪了?”看来加藤这阵子会
变成我跟亨利的诡异笑点,也许这会让我不那么焦虑,但我却突然听见衣柜里传来碰撞声

亨利也听见了,他害怕地瞪着我的衣柜。
他吸口气站直身体,鼓起勇气走向衣柜然后猛力掀开那两扇木门,我注意到他的左手
正捏著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不放。
所有东西都没有被移动的迹象,就连装着加藤的纸箱都好好地躺在里头,但我却突然
对那个纸箱感到一阵恐惧。
“亨利…你能打开那个箱子吗?”我多不希望这个猜测会得到正确答案。
“…为何?”他压下惨叫声回应我。
“我只想确定…加藤还在里面。”
“好吧…”他深呼吸一阵后把纸箱打开,然后脸色惨白地看着那本芥川龙之介文集从
里头掉出来。
我连忙跳下床捡起那本书,然而封面上却出现我之前没看过的涂鸦。
那是用亨利书桌上的红笔画下的两个圆圈,正好把封面上的“龙”和“介”给圈了起
来。
…龙介?
~6~
我们决定放弃这一切都是巧合的想法,然而对现况也无能为力。
我和亨利说服彼此这件事绝不能对外张扬,否则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一定会引起更
多宣称教会充满无知的指控…虽然我们并不想否认这点,真是他妈的讽刺,不过那些家伙
真的并非处理历史文物的高手,尤其是出现怪异现象的麻烦文物,但我们也想不到有什么
人选能处理这该死的鬼东西。
“或许那就是加藤真正的名字。”亨利在隔天的晚祷后对我说道。
“龙介吗?也许,但我们还不知道他姓什么。”我一边回学生的信一边漫不经心地回
应他。“这么多士兵死于太平洋战争,要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叫龙介的家伙?况且
他是不是士兵都还是问题。”
“也是。”他还是没买新的吹风机。
“我说你就不能去附近的五金行买把新的吗?一直用我的不会不好意思?”
“你的又没坏。”他顺手把吹风机抛到床上然后把堆在上面的书通通撞倒。“抱歉。

“长大点先生,都几岁的人了。”我终于把学生的信回完。有些小混蛋依然死赖著不
交报告,我多希望下学期不用再看见他们,但我们的孽缘显然还会持续好一阵子。
“对了,我今天会晚点回来…跟朋友有约,睡前记得把门锁好。”他突然拎起背包便
往房门的方向走。
“朋友?已经这么晚了?你竟然要这么晚出门?”我惊讶地看着他。
“呃…他们只是刚好过境停留一阵而已,总之不用等我就是了。”他匆忙踏了出去。
“还有我们之前贴上的胶带…没有一次是被弄开过的。”房门关上前他这么说道。
难道那些怪事都不是人为的?
我多不想相信,但又要如何解释?
“所以你叫龙介?真是个好名字,如果刚好也姓加藤的话就太巧了。”我把加藤拎出
来端详著一边对它喃喃自语,顺便把它高高举起模仿莎士比亚剧作的经典画面。“哎呀,
可怜的忧里克!我是多么了解他(Alas, poor Yorick! I knew him well.)。”*我开玩笑
地唸出台词,但对加藤仍然一无所知。
(*作者注:出自《哈姆雷特》第五幕,哈姆雷特拿着死去弄臣忧里克的头骨发出感叹,但
詹姆士说的其实是错误版本但流传甚广,其实是Alas, poor Yorick! I knew him,
Horatio。Horatio是哈姆雷特的朋友。)
你到底是谁?你是怎么死在瓜达卡纳尔的?那里真是你的葬身之处?
是泰瑞爷爷杀了你吗?
那对早已失去光彩的洞孔依然无言以对,一抹宁静的微笑永远冻结在脸上,仿佛随时
提醒人们生命无可避免的终局。
记住,你终将死亡(Memento mori)。也许骷髅的存在一直都有这种警示效果。
我把加藤塞回衣柜里便爬回床上,这几天的折腾让我马上进入了梦乡,然而没多久后
熟悉的噪音又再度出现。
黑暗中仍然只有上方透出微光,蠢动的人影越来越接近,微光照射下出现一张肮脏的
脸。
“…你是谁?”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正在剧烈颤抖。
“我想问你一样的问题。”那张肮脏的脸也同样面露恐惧,手中紧握一把装有刺刀的
步枪。
龙介。那道声音再次出现了,但我却找不到声音的主人身在何方。
“加藤…龙介。”我听见自己开口,无法阻止自己说出这串文字。
“泰瑞,泰瑞‧柯林斯。”那张肮脏的脸终于放下步枪。“你看起来…快要死了。”
我睁开眼喘息著,全身被冷汗浸溼无法动弹。那团长了两只白色眼睛的黑影就在眼前
漂浮,一些像手指的东西正朝我伸过来。
“奉主之名我命令你离开!!”亨利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接着又是枕头巴上脸的触
感。
“亨利?!”我跳起来差点把他撞下床。
天啊,他坐在我身上干嘛?!
“我很抱歉,詹姆士,虽然很荒谬但我得这么做…”他满脸歉意地抓着我的肩膀。“
我一开门就看见那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东西?等等,你看到什么?”难道亨利一直都看得见那团黑影?
“我说不出来…不想形容。”他狼狈地从我身上离开。“而且你不会相信的。”
“快告诉我那是什么?拜托!”我快要过度换气了。
“你就当他不存在好吗?他已经离开了!”亨利突然转为恼怒地对我大吼。
“我刚才梦到泰瑞爷爷,他极有可能杀了加藤…加藤龙介,我竟然乱猜猜中了。”我
擦掉脸上的汗水回应他。
“理智点!那只不过是你把两个听过的名字凑在一起而已!”
“一个自以为在演《大法师》的家伙好像没资格叫我理智一点!”我竟然开始怀疑他
刚才这么做另有企图了。
“我刚才真的吓坏了!”
“那就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该死!我不想说!”他也同样不停地冒汗。
“难道你要我跟其他人指控你刚才的脱序行为吗?”我正在逼迫他,我不想这么做,
但他显然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他妈在讲什么?妈的你在想什么!!”
“告诉我,亨利,刚才在我身上飘着的是什么?”我鼓起勇气狠狠瞪着他。
“…一个全身卡其色的男人,背上还有一把枪。”他颓然坐倒在地。“他想钻进你的
身体…我必须阻止。”
~待续~
小说中提到的那篇论文其实是Simon Harrison的"Skull Trophies of the Pacific War:
Transgressive Objects of Remembrance",发表于The Journal of the
Anthropological Institute第12卷第4期(2006),有兴趣的话可自行找来读读看,《一颗
头颅的历史》在讲战争战利品时的章节也用了满多这篇论文里的资料。本来还想找篇刊在
某个法医学期刊里的案例研究,但无奈学校数据库没收录到那一年只好作罢QQ
作者: Sternbone (严肃骨头)   2016-12-14 00:04:00
好有趣,不过对话好多XD
楼主: QinHuang (QinHuang)   2016-12-14 00:42:00
原PO是个很唠叨的人,就连书写也被影响了XD
作者: Rebt (走走)   2016-12-14 01:37:00
期待后续!很喜欢作者铺陈的方式,打开衣柜里的箱子那一刻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紧张了起来
楼主: QinHuang (QinHuang)   2016-12-15 18:59:00
感谢XD~看来文字叙述有达到效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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