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我意外地收到了一块牛骨。
那是一块牛的肩胛骨,其实严格说起来并不能说是“一块”,因为它已经裂成了好几
部分。
我认得这块牛骨。
没错,我认得。
倒不是因为我是什么骨头专家,而是因为这块牛骨在我们圈子内本来就有点名气,它
有一个响亮但并不怎么好听的称号-“被诅咒的牛骨”。
这块牛骨是和一批殷商时期的文物一起出土的,它的表面刻有文字,没错,甲骨文。
甲骨文已经是成熟的文字,许多文字已经被解读出来,但这块牛骨上就有一大段文字让人
无法理解。
有几位专家学者试图解读,但奇怪的是,之后这几位专家接连惨死,有一位还留下了
诡异的遗言,说他预见了自己的死状,自此谣言四起。
有人说这块牛骨受到了诅咒,而那段无法解读的文字就是一段咒文。还有人说收到这
块牛骨后,三天内不把它交给下一个人,就会遭逢不幸(恐怕是和我小时候很流行的“不
幸的信”做连结。)这些多半是胡说八道,但也使得这块牛骨更添神秘的色彩,有些不怕
死的家伙,纷纷表示想参与研究,我也是其中之一。但最后这块牛骨却莫名其妙的遗失了
。
而如今这块牛骨却被送到了我的研究室,而且还是由快递送来的。
“你说这事怪不怪,原本遗失的古物,如今却这样现世了。是哪个家伙会用快递把
古物寄来的?”我笑着对我老弟说。
他看了一下送货单,说:“这箱子上留有姓名和地址,上面的名字是‘易铭’。”
我接过箱子,看了一眼,笑道:“这位易先生,显然连自己的名字怎么写都搞不清楚
,你看,下面还有用修正液涂过的痕迹。”
我刮开修正液,下面原本写了字,但被划掉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出两个字,是“瑞成
”,一点印象都没有的名字。
他接着说:“这个地址是一间庙,在附近挺有名的。”
“怎么有名法?”
“求子啊,他们的注生娘娘挺有名的。还有庙里那头金牛像,据说摸了牛角得子,摸
了牛肚皮得女。”
我对这个倒没什么兴趣,我的妻子已怀了第二胎,预产期就在最近,正在家里休养
。我更有兴趣的是这块牛骨,和上头那些未解的文字。
“别只顾著研究,别忘了回家去看看你老婆喔。”临走前老弟还不忘叮咛我一句。
*** *** ***
当我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夜,客厅的灯还亮着。
我进了房间,我看见老婆坐在床上,还没阖眼。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我问。
“等你回来一起睡啊。”她回答。
“也许我不会回来的。”我睡在研究室里已是家常便饭,我想她已经习惯了。“我
今天收到一件奇怪的东西,你知道是什么吗?”
“还会是什么?还不就是你那些死人的玩意儿!”
“可是今天这件特别不一样……”
我开始滔滔不绝谈起那块被诅咒的牛骨,它从河南出土,却也在当地消失。上面的
卜辞主要是在卜问祭祀、祈雨一类的事。甲骨文多用来占卜、记录战事天象等,这类的内
容倒是挺普遍的。
她对这方面不是很熟悉,所以我连甲骨的整治和占卜的过程都详细说了一遍,什么钻
凿、灼兆、刻辞……
但说到一半,她却大大打了一个哈欠打断了我的话。
“我累了,我先睡了。”她翻了个身,闭上眼。
“欸,说好的一起睡呢?”
*** *** ***
隔天一大早,我就进了研究室。
上班前,我还特别叮咛她我会在研究室过夜。
就算没有那块牛骨,我还是有许多事情要办。
到了下午,一阵疲倦感突然袭来,让我打了个盹。
我作了一个梦。
我梦见我走在熟悉的那条大街上,街道两旁的金雨树正值开花期开得灿烂。
一个戴着白色遮阳帽的妇人,从人行道的那一端向我走过来,一条小黄狗在她身边跑
跑跳跳。
马路的另一边与我并行的是一群刚下课,穿着黄色制服和黑色百褶裙的高中小女生,
她们正有说一边有说有笑的。
突然间,那条未系绳的小黄狗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诱惑,朝马路上冲了过去,一辆蓝
色轿车为了闪避那条窜出来的黄狗,急打方向盘,我听到那群高中女生发出了可怕的尖叫
……
梦境变成了鲜红色……
然后开始混乱起来……
我听到了爆炸声……我发现我手上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女人……
*** *** ***
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的背上都是汗。
我看到我的手正按在那块牛骨上,骨头似乎还闪著诡异的红光……
我揉揉眼,红光已经消失了。
也许是错觉吧,我这么安慰著自己。
一定是因为太累才作了个梦,我甚至不知道梦的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切来得太
突然、而且太混乱了,我不知道那个爆炸声从何而来,也看不清我抱着的那个女人,到底
是什么模样。
我决定到外面买杯咖啡提提神,散散心。
卖咖啡的那位小姐笑得特别甜,让我想起了我和妻子刚认识的时候。
我记起了许多事……
那是和现在相同的季节,路边的行道树开满了黄花。
我还记得我们两人在那座只属于我们的蓝影湖畔,寻找著带给我们幸福的青鸟。
我说过我会一直爱她,胜过所有的一切。
然而我却忘了,忘了我的承诺。
昨夜她苦苦守着我回家,我却连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
我走着走着,一阵小女生的喧闹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欸,等一下要去哪里?”“我听说有家速食店很好吃,中西合并而且很便宜。”“
你知道隔壁那个庄姓学长喜欢我们班的男人婆耶。”“你很八卦耶!”
我转过头,我看到了一群高中小女生。
我梦中的那一群。
我急忙撇过头,望向我的正前方,我看见了一位老妇人、一条小黄狗,还有那辆正
要开过来的蓝色轿车。
那条小黄狗头转向马路另一边,盯着一只突然窜过的黑猫。
我的手一松,我手上的咖啡落了下来,洒了一地。
在我的思绪还没整理好之前,我的身体就先动了起来,我扑向前,抱住那条正要冲向
马路另一边的小黄狗。
那辆蓝色轿车疾驶而过……
什么也没发生!
黑猫已不见踪影,那群小女生仍有说有笑的向前走,小黄狗在我怀里狂吠著,那个戴
着白色遮阳帽的妇人正一脸错愕地望着我。
“绑好你的狗。”我丢下这句话。
*** *** ***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想起我梦中那个浑身是血的女人,我想起了我的妻子,我想打电话,但我的手机竟
在这时候没电。
我急忙开车回家,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处,但都没有人在家。我在桌上发现一张到医
院检查的单子,日期就在昨天。
如果我细心一点,也许我就会发现昨夜她脸色是多么苍白。
如果我体贴一点,或许我就该请假不去工作。
然而,我什么都没做到。
我拨了她的手机,但手机铃声却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或许她是到医院了,我这么想着。
我急奔到了医院,我看到了一位医生,是我的老同学戴亦胜。
“你……你有看到秀秀吗?”我抓着他的肩膀急问。
“你这么紧张干嘛?”他推开了我:“我刚还看到她要去检查……”
“在哪里?”
“二楼楼梯上去右转……喂你!”
还没等他说完,我已冲上了楼梯,当我一上楼,我发现她正走出走廊尽头的那间诊疗
室,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一边朝我挥手。
我看见我前方的饮水机旁放著一个不明的塑胶袋,我听到袋子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
“不要过来!”我大声警告。
“你说什么?”
“不要过来!”
我什么也没想,就朝她奔了过去,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只是反射性地护住了她。
巨大的声响在我身后炸裂,震耳欲聋,飞散的碎片和杂物全都砸在我的背上、头上…
…然后我昏迷了过去……
*** *** ***
当我再度醒来时,我发现秀秀坐在我的床边,手上抱着一个小婴儿。
“该不会是我的小孩吧?”我苦笑。
我的小孩在我昏迷的时候出生了,明明离预产期还有好几天。
“是男生喔。”她笑着说。
“我又错过了。”我错过了他出生的那一刻。
我甚至还无法好好抱抱他,我身上包著绷带,我的伤口还隐隐作痛。
我看着秀秀,我想起了她为这个家的付出,我想起了她的温柔。
“秀秀,你辛苦了。”我拨开她的发丝,拭去她额上的汗水。
我想起了在蓝影湖畔我对她许下的承诺。
“对不起,我保证以后我工作……”
她摀住我的嘴,不让我继续说下去:“不要说些你根本做不到的保证。”
“可是……”
“没有什么好可是的。”她摇摇头,对我说:“我爱你,我爱你的全部,我喜欢那个
狂热于工作的你,喜欢那个充满傻劲、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你……我只是……需要你多关
心我一点。”
我无语。
我真的亏欠她,亏欠太多了。
*** *** ***
这场医院的爆炸案的犯人是一位男性学生,他的父亲因意外被送进了医院,之后伤
重不治,他将一切的过错怪罪到医院的医生身上,他在饮水机旁设置了爆裂物。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也许秀秀会坐在饮水机旁那张椅子上,等著进一步的检查。
而我之所以会适时出现,全因我在梦中预见了这场爆炸。
也许那块牛骨真的有某种力量,能让人预见未来。
就像那位学者看到了自己的死状,或许我也看见了我妻子可能遭遇的一切。
然而,这一切都无法证实了。
在我出院后,那块牛骨失去了踪影。
仿佛它的出现就只是为了让我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样。
我该感谢谁呢?或许只能感谢天了吧?
那天亲朋好友聚集在家里,庆祝我儿子的诞生。
我的女儿瑞昕也坐在她弟弟的旁边,开开心心的逗他玩。
“对了,你儿子取好名字了吗?”有人问我。
“这个……我才刚出院呢,还没想那么多,我想……”我说。
秀秀打了个岔:“我早就想好了,我到庙里请算命先生取好了……他说这名字特别好
。”她说著递给我一张纸条。
我打开纸条,我顿时愣了个半晌。
我好像可以猜得到,她是到哪间庙里算的了。
那张纸条上写着我儿子的名字,两个字,就是“瑞成”。
多谢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