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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旅社的厨房在二楼,半夜里只两个时差的年轻旅人。我走到她们身边坐下,
想听听她们的故事。
其中一个眉心贴著上下两个一组的印度花钿 bindi,穿得十分单薄,单一件刚搆
到大腿的手染大麻叶花样长上衣;隔壁洗衣间机器运转的声音轰然振动,想必在能洗
衣服的这一站,脱到把所有能洗的都尽量洗下去了。
她和另一个年轻女孩正在分享咖哩。
互动亲密,我几乎以为她们相恋已久。只互相探询旅行动机的南腔北调,显示了
之前从未认识。我定睛注视,领悟到那额上的不是 bindi,是穿环露出来的两端;另
一位领口间展现著青色的美丽纹身,仔细一看,是放射星形的古典麻叶纹。
一盘玛撒拉香料咖哩和一盘苹果甜味咖哩。
让她们好好将这场相逢烹煮成为艳遇,所以我不打扰,推门离开。
迎面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黑夜将玻璃衬成明亮清晰的镜墙,映照出左右颠倒一
模一样的另外一间厨房,另一扇门。
我握住门把,推门进去。
厨房热闹得像早餐时间,满满的年轻旅客,同样南腔北调的对话和南腔北调的菜
肴。
“我本来也没想到挣脱。等到走出来,看见广大的世界才怀疑自己怎么会忍了这
么久。”
“有时候就是观念改了一下而已。”
“可是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个刺激耶,”
“嗯,我也觉得。冲动可以带来冲力。”
“我一路要去南极,本来只是一个念头,啊,好想看南十字星。居然就越走越远
,目标也越订越远。”
“你呢,下一站要去哪里,”一个青年转过来问。那五官典型日本,表情却完全
不:“想要我们怎么叫你?”
“我是 Pu,”绿豆粥也做好了,我一边分舀给大家,“兴趣是跟各地的旅客交
朋友聊天。本来是自己开旅社等旅客,但是就像他刚刚说的,忽然之间想通:何不我
自己当旅客,可以认识更多旅客?没有特定的目的地,既然现在走到这里,接下来想
就顺着上山看看吧。”
上山啊,有个背包客立刻摊开了地图。因为不是什么高山,很多人掉以轻心,十
几只经验丰富的手指迅速点了上去:
“这里,提高警觉,很容易会冻死。”硬得像冰柱的一只。同样冻结的唇角漾开
笑意,“但这样的人生还是不错的。”
“这里,提高警觉,很容易会摔死。”可以任意扭转,骨头粉碎的一只。同样裂
开的唇角漾开笑意,“但这样的人生还是不错的。”
“这里,提高警觉,很容易会淹死。”白泡泡的一只。同样浮肿的唇角漾开笑意
,“但这样的人生,还是不错的。”
“这里,我被困了十年。地缚。”形态跟脑海中根深柢固最习惯的宗教观念有关
:“但有一天我想到,连庞大的国家机器社会体系都绑不住我呢。出生地我都走得出
来,难道死亡地就走不出?所以我终于攻顶了。”日本青年笑瞇著本来就已经很瞇的
眼睛:“而且现在你看见,我还要继续旅行喔。”
是啊我说,脱离之后回头看,才知道什么是真正重要的。我一再追求不到的东西
原来完全不重要,原来真正喜欢的兴趣才是恒久不变的珍宝。“只有执著才会一直存
在,我的名字是长寿的意思,然而现在,我们才是真正的长寿了。”
“长寿的意思,在你的语言里怎么唸呢?”
“松龄,”
我微笑:
“蒲松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