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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niba (烂泥巴)
2016-06-01 23:58:58午夜,墙面悬挂的大钟单调地开阖,敲响十二声清脆的锣。
他啪啪拍了两下手,一整面墙的光源忽然消散,一时间使他看不清阒黑客厅内的摆设。但
也没差。他已经很久没留意老婆从封箱的拍卖会场上带回来哪些精致摆饰,甚至未曾注意
过搁在光滑大理石餐桌玻璃瓶内的花朵每礼拜会更换一次(这次登台表演的是大方盛开、
瓣白芯黄的水仙)。
又薄又扁的巨幅电视关闭后,在他的视网膜留下随着眼球移动的青紫色光晕。夜晚的空气
湿凉,冰冷的水汽撩拨着他光裸身子的皮肤,他感受到寒意便往后一躺,陷入温暖细致的
绒布沙发,瞪着黑暗中变紫的光晕猛瞧,直到眼窝深处发酸、胀疼,他才肯闭上眼睛。
不要紧张,你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不会有事的。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但仍然止不住因紧张而惊惧狂跳的心脏。
他试着回想刚刚看过的节目,有如意外失忆的人盯着病房苍白的墙尝试想起车祸前的回忆
,抓到的只有零星片段-主持人自嘲的冷笑话;露奶露腿、试着在演艺圈生存的女模;领
钱的观众炒热气氛-就这么多了。
至于新闻报导,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他瞇起眼睛,努力地榨干脑汁,奋力回想萤幕上等比放大的硕壮新闻标题,但他的脑子仍
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仿佛他脑中有个奇怪的过滤机制,社会发生了什么大事、
台湾又被搞烂了多少与他无关,所以被屏弃到意识之外。
不过他倒是记得一件事:瓷砖地面已经铺上厚厚一层糯米。
双眼适应黑暗后,他缩上双腿,脚踩着沙发垫巍巍站起身。
一手扶著墙沿稳住身体、双脚踩踏着凹陷的软绒,他沿着长型沙发摸黑走到客厅与阳台交
界,踏下沙发,推开内嵌彩绘玻璃的滑门,滑门底下的滚轮喀拉喀拉地转动,深秋寒风毫
不留情地渗入他的毛细孔、挤压他表皮下的微血管,顿时他有如浸泡在冰水之中,他的心
脏霎时飞快跳动,宛若死亡前反射挣扎、不断在路面弹跳的双腿。
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臂肌肉猛然收缩,挤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踏入阳台之前,他专注地侧耳倾听。
老婆仍在寝室熟睡,房门业已上锁、并以鸡血写下的黄符封紧贴死,他听见她鼻间吐出的
气息规律、轻柔,莫札特会把这悠扬音律填上乐谱,百年之后的音乐家也许依旧对这份怀
有浪漫故事的乐谱喜爱有加。
不过他不是莫札特,他只是靠着一些特殊专业混饭吃的家伙,他是混蛋,替政府杀人,值
得庆幸的是他混蛋的时间不长。他从叔叔那里学到的术法最多也只能撑到这时;最可笑的
是,他的死法可能会跟叔叔一样,被亲生兄弟杀死。
但想杀他没这么简单;他可没叔叔这么愚蠢,因为歉疚而坐以待毙。
他走进阳台,回身对客厅啪地拍了一下手,再把滑门拉上。他全身缩成一团,用松垮的皮
肉顶着湿漉漉的寒风,踩着铺好的小片瓷砖绕过糯米堆叠的地面,呼呼风声从僵麻发红的
耳边长啸而过,他缓慢走到石砖砌成的围墙,往下俯望着模糊、朦胧成一片的城市灯火,
等待腐尸嗅到他新鲜的肉味。
没多久,滑门被推开了。
他并没听见滚轮在轨道上滑行的声音,而是闻到那股异臭。
像是一窝被麻药毒死的老鼠在潮湿的地窖或通风管里腐烂,体肉都长了白蛆,令人作恶的
腐肉腥臭味随着管线进入住家。
他大口猛吸冰凉的空气,然后转身。
从家族坟墓里复活的骷髅站立在推门处,褐黑腐朽的碎骨泛著诡异的苍青色泽,牠一眼的
眼窝处黏着一块未被虫蛀的腐肉,青绿色的蛆群在残缺不全、破碎的钙牙边蠕动,一条硕
长、油腻、毛茸茸的黑色蜈蚣从凹陷的颊洞钻进钻出。
冷风咻咻地吹进丧尸的苍白骨缝间发出低沈、无意义的空洞哀鸣,仿佛一遍遍地问他:为
什么?
他撇开眼睛,不去看从牠面骸散落、跳跃到地面上蒸发溢臭的青蛆。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牠。“你不能怪我,”他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
骷髅仿佛是愤怒地抗议,牠喀拉喀拉地摆动着拼装不全的枯骨,踉跄地往前走了一步、再
一步。他能看见牠趾骨黏着发黑的糯米,青绿色丝状烟雾飘荡在阳台间又被风吹散,空气
中溢出的腐臭味使他联想到死在河边、布满青霉凝冻的牛尸。
他的背靠着冰凉的砖墙,心脏砰砰猛搥著胸腔,他感觉自己的肋骨快被心脏撞断。他尽力
控制表情,佯装愤怒地高声怒吼,“你也清楚我们兄弟俩学这种偏门是注定穷一辈子!既
然你救叔叔都被爸咬了,让我赚几年的钱你是会吃亏吗?兄弟间要算得这么细吗?”
骷髅猛然下坠,糯米蚀去了牠的脚趾骨。
牠仍依靠着踝关节一颤一颤地往他的方向前行。
他咬下食指第二节指腹的一块肉,往骷髅的右半边丢去。“这一块就当我欠你的,吃了之
后我们这辈子互不相欠,下辈子有缘再当兄弟。”骷髅往右侧仰起头,缺了鼻肉的空洞吸
进大量空气,响出宛如猫头鹰似的低声呜叫。
大群蛆虫嗜血地往鲜血淋淋的指肉跳,仿佛从骷髅齿间喷出巨量蚕宝宝的青绿色血液。地
上的糯米倏地发黑将蛆虫灼烧殆尽。
然而骷髅仍是往他的方向爬-牠的踝关节已被糯米蚀坏,长长的腰椎连着一块骶骨-牠的
肋骨贴地、两手五指骨爪张得狂大,扒著糯米朝他爬来。
他惊惧地蹲下抓起糯米往牠身上丢,丝毫没注意到浓稠的鲜血混著米飞溅到骷髅身上。骷
髅越爬越快,腰椎甩著骶骨宛如久未进餐的鳄鱼,空洞的眼窝有着莫名阴寒的欲望,长而
大的蜈蚣兴奋地从骨颊边钻出、张开尖钳往他嘴肉扑,他想也不想就纵身翻上墙跳下高楼
。
迎面袭来的冷风拍打他的双颊,接着他的脚踝感受到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猛然停滞半空中
。
他头下脚上地往后看去,丧尸的五爪紧紧捏着他的踝骨,几乎就要将它捏碎。
他面容哀戚地摇了摇头。“哥不要-”他的话没说完就被猛力拉扯到围墙内,午夜过后的
八楼阳台传出一道凄厉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