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时,娜塔莎发现身侧的床上空无一人,不由得大吃一惊,
莫拉德连路都走不好,是可以跑到哪里去?她匆匆下床,往房间外
走去。这一周来娜塔莎虽然花了许多时间待在莫拉德的家中,却多
少记挂着莫拉德的私人隐私问题,不曾进到除了客厅、卧室以外的
地方。
当初莫拉德在搬进娜塔莎的老家时,曾花了翻心思将房子翻修,娜
塔莎只要求他不把墙打掉,其他悉听尊便。毕竟本来的公寓确实是
旧了,撇除情感上的依恋,身为房东,房客如果自掏腰包装修,那
有不同意的道理。
藉著外头透入的晨光,娜塔莎仔细观察整个室内,不得不说,其实
莫拉德的品味并不差,室内除了主卧有羊毛地毯与浴厕、厨房铺着
大理石地砖外,其余的区域都铺着木质地面。
家具也以木制的为主,风格偏旧纪元法式,型态纤细而古朴,没有
一般富人喜好、金碧辉煌的雕饰,反而以呈现木头纹理为主。客厅
的沙发是木质骨架与浅色手织布套所覆蓋的座垫,沙发与客厅中央
的茶几覆蓋同样款式的刺绣盖布。
旧家的光线昏暗的壁灯也被天花板中央的吊灯取代,彩色玻璃的吊
灯在白日光照之下显得低调沈静,深浅不一的色彩直让娜塔莎想起
教堂。整间屋子最多的装饰便是地面与家具本身的木纹,在对木头
有着无法割舍的爱好的娜塔莎眼中,简直无可挑剔。大概也因为如
此,娜塔莎每次来打扫总是心甘情愿。
在大灾祸之后,由于大冰河期、气候寒化等等因素,森林大面积地
减少,而良好木质出产所在的林地等地方皆位于崇山峻岭,然而如
今的野外便象征著危险。西大陆流传着一句俗语,‘你永远不知道
树后面躲著什么’,便是现今大自然的缩影。
换而言之,如今少部份种类的木头,例如年份足够的榉木或桧木等
,甚至比黄金还要贵重,常人所能使用的,都是压缩材质的仿木。
能像莫拉德这样拿木头装饰整间屋子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而拥有
同样财力的富户们,又不一定有同样的眼光可以欣赏这样自然的结
晶。于是每次娜塔莎来此处打扫,以干布拂拭桌椅时总有种异常奢
侈的感觉。
“莫拉德……?”娜塔莎在客厅中转着,厨房空荡荡的,洁净的流
理台不知多久不曾使用过,食橱内空无一物。被沿用的储物室里面
也没有魔法师的踪影。娜塔莎左右张望,剩下还没找过的地方,也
只剩下她以前的旧房间,同时也是莫拉德的书房。
之前打扫时,莫拉德都要求娜塔莎不要进入书房,‘如果书给妳动
过,我肯定会找不到。’,魔法师是这样说的,因此整间屋子里娜
塔莎唯一没进去过的地方,就是那间书房。
望向那扇如今已经不认得的门扉,深色木质门板边缘有着简单而柔
美的植物雕刻,同样走复古风,美则美矣,却提醒著娜塔莎此处与
她再没有关系。娜塔莎心情复杂地推开微微开启一线的房门,首次
看见书房内部的模样,房间内原有的大窗户被厚重的窗帘给遮盖,
仅留下一道缝,此时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透入,照出书房内的模样。
堆积如山、直叠到天花板高的书籍、与天花板同高的内建式书柜,
书柜甚至不只一层,而一旁的地上也几乎看不到地面,视线所及之
处,全部堆满了书。
称为书房,确实实至名归。
娜塔莎的注意力却放在窗户前方大桌前趴着的人影感吸住,莫拉德
枕着手臂,伏在一本巨大的书上睡得正熟,表情满足而舒适,发出
细微的呼吸声,仿佛他总是这样睡的。阳光撒落在他的发上、脸侧
,像洒上金粉的少年雕像,唯美得有如娜塔莎孩提时在博物馆中看
见的古老油画。
娜塔莎就著朦胧的光线偷看书上的文字,却发觉那些单字有些似曾
相识,大部分连她都看不懂。
似乎是旧纪元时代所流传的古旧文字,为何莫拉德会特地半夜溜下
床来读这些书。昨天还傻呼呼的莫拉德看得懂吗?娜塔莎想着,同
时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拍熟睡的魔法师,在冬季将至的时节这样趴在
桌上睡,可是会着凉的。
“莫拉德,醒醒,要睡就到床上去睡。”莫拉德的手臂冰得像浴室
的地砖,娜塔莎忽然有些忧心,被摇晃呼唤的青年微微动了动,却
没有醒来。
“莫拉德?”娜塔莎伸出手,摸上魔法师的额头,这才发觉自己的
坏预感成真,莫拉德的额头触手烫得让她吃惊。
这……这该如何是好?娜塔莎又伸手碰触莫拉德头颈,发觉对方果
真发了高烧,不由得焦急起来,她只有一台满是陈锈的破脚踏车,
是要怎么把病人送到医院去呢?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等等,也许有个地方还行?娜塔莎停下焦躁的动作,手指被自己给
捏得发痛,她转头望向客厅墙上的挂钟,九点零五分。不知马特医
生起床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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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生物、化学等科技的失落,曾经发达的药物学比灾难前旧纪元
的时候倒退了不知多少。如今的医学着重于解剖的部份,外科尚称
发达,内科却退回摄取营养与静养等,以促进自体复原为主的时代
。
百年来的科学家们为了追回旧纪元曾有的成果,孜孜不倦研究造成
如今的内科医疗理论如繁花绽放,众说纷纭,相互牴触、似是而非
的多得不能再多。尽管理论说得天花乱坠,到头来真正对治疗在行
的医师却十分稀少。娜塔莎总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从幼时起便认识
了那么一位。
娜塔莎抬起手,按下那颗陈旧的门铃,响亮而单调的铃声回荡在窄
巷之间。
眼前的建筑物只有两层楼,在蒙特雷市的高楼群中仿佛隐形,小巧
的院落以铁栅门分隔院内院外,爬藤植物恣意在其陈旧的砖墙上游
走,仿佛感觉到冬季将至,一片片叶片或发黄或泛红,再过一阵子
,灰白色的墙上就只会剩下干枯的藤蔓,等著被雪所覆蓋。比楼要
高些的柏树是这城市中难得见到的一抹苍绿,自顾自地伸展着枝桠
,丰满的针叶总让娜塔莎想起圣˙尼古拉斯节时所会看到的装饰树
。
这是汉森˙马特医生的诊疗所,娜塔莎算不出自己从小到大拜访此
处的次数。幼年期的她非常容易生病,每到了换季必定发起高烧、
咳个不停,曾经有几次拖得过久的感冒转成危险的肺炎,在药物缺
乏的新纪元,肺炎不啻于孩子们最危险的敌人之一。若无马特医生
的悉心照料,娜塔莎可能没办法活到如今这个岁数,更不可能还有
机会来烦恼莫拉德的大小事。
按了两次门铃皆无回应,娜塔莎想着家里仍发著高烧的莫拉德,不
由得心焦,索性将脚踏车靠在外墙上,扯开喉咙对着小院内叫:“
马特叔叔!我是娜塔莎,有急诊要请你看一看!”
说起来,以马特医生如今八十有余的年纪来说,娜塔莎叫他伯伯都
不为过。但幼时的娜塔莎听见父母称呼马特医生叔叔,便也傻傻地
跟着叫,那时身旁成年人的笑声娜塔莎如今都还仿佛听得见,当年
鬓边已生出华发的医生笑着应了,马特叔叔于是成为不同于其他孩
子,专属于娜塔莎的称呼。
“马特叔叔!”娜塔莎再次唤著,终于看见小院内的铁门缓缓开启
,白发老者探头出来,娜塔莎总算看见张令她怀念无比的慈祥脸孔
,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