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娜塔莎还没机会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把‘猫’带回家时,更多的
问题便自动找上门。
‘娜塔莎˙菲尔小姐,有住户投诉说四楼5号这两天不断传出异常
大声的猫叫,妳可能要考虑先将猫送往宠物行为矫正机构,或者考
虑送养。’
娜塔莎一迭连声地道歉,公寓的管理员才终于悻悻地挂上电话。她
匆匆赶到公寓门前时已是夜半,然而电梯才到了二楼,她已经明白
管理员之所以如此不悦的原因。
“喵凹~喵凹凹~~姆凹凹凹凹——!”
拉长尾音、音调低沉的嘶吼式猫叫从四楼长廊底传来,娜塔莎只觉
得自己最近锻炼有素的神经线终于又再一次绷断。
“莫拉德!!!”娜塔莎砰地开门咆哮,开门的瞬间,她的视线捕
捉到一团白影闪进屋内尽头的卧室。
“你不穿衣服就算了,还给我乱叫!”娜塔莎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
内,却见莫拉德躲在床舖后头,仅露出一对眼睛与乱蓬蓬的头发,
正在往她的方向偷看,显然心虚。
可恶,昨天不是好不容易进步那么点吗?
娜塔莎大步走到莫拉德身侧,伸手把想钻进床舖与衣柜间缝隙的男
子给抓回来,被拉住胳膊的裸体青年无辜地回望,一对绿眼眨呀眨
地,可怜兮兮。
怎么会连逃命的方式都这么像宠物?娜塔莎觉得匪夷所思。
“莫拉德,你为什么要这样大叫?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是半夜,这
样会吵到很多人。”娜塔莎的语调放得极慢,从昨天起她发现如果
将话说得够慢,莫拉德偶尔会忽然听懂。但此时光是这个问句出口
,她便觉得有些无力。
“娜塔莎~”莫拉德的音调突然略为拉高,绿眼瞇起,显然心情大
好,还一面转过身来,试图以脸侧往娜塔莎身上蹭去。
这样到底是听懂了没有?娜塔莎想着,又开口:“下次想要叫人,
就说人话?好吗。”
娜塔莎无奈地让他在肩膀上摩来摩去,莫拉德的动作有时真的跟猫
非常相像,比如这个磨蹭的动作,还真的跟猫一样,喜欢以脸颊、
肩颈或体侧等身体部份摩蹭人。
娜塔莎注意到莫拉德胸口以下包著一条毛巾,忽然有些感动,“啊
,你终于会穿……穿毛巾?”
娜塔莎的语尾在莫拉德往前爬动,试图用侧腹蹭她时停顿了,因为
她看见毛巾后缘光溜溜的屁股。
待娜塔莎终于看清楚莫拉德包住的部份,大约只有从胸口以下到股
沟,大浴巾皱巴巴地缠在身上,却是三点全露,她忍不住伸出两手
用力捏住莫拉德的脸(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抓),“你只围住腰
有什么用!?”
莫拉德的脸被捏得有些变形,绿眼睛吃痛微微瞇起,却不甚明白娜
塔莎的问句,见娜塔莎的视线在自己腹部的毛巾上打转,便得意地
接口:“包……肚子!”
这……这什么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穿衣法?为什么莫拉德会觉得
肚子比下体还重要?是怕露肚子着凉吗?这该死的幼儿。
“重点是腰、腰以下!”娜塔莎忍住拍打莫拉德的冲动,拉过床单
往魔法师身上丢去,“屁股!跟你的……你的……给我遮好!”
啊?所以腿不能让人看到吗?莫拉德看着激动不已的娜塔莎,咀嚼
勉强听懂的几个单字,他歪著头,觉得十分疑惑,仍乖乖把床单拉
好。
所以肚子、屁股与腿整个区块都不行。莫拉德点点头,他想起昨天
泡澡时所想到的事情,忽然觉得十分合理。
啊,人类没有毛真是非常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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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莎在莫拉德的公寓就这样待了一夜,一开始只是莫拉德一直挨
着她撒娇,最后便抵着她睡着了。当娜塔莎试图挪动离去,莫拉德
便会惊醒,满脸惊慌地盯着她看,看到最后娜塔莎终于投降,就这
样拍着魔法师的背,待莫拉德婴儿一样地被哄睡,便在旁和衣睡下
。
不知为何,娜塔莎无法抗拒那样恳求的眼神。
看着熟睡在旁的莫拉德,娜塔莎简直无法想像魔法师本来的模样。
莫拉德在此处租屋已三年有余,打扫时的偶遇并不全是尴尬的撞见
,偶尔也会碰上忙闲时过著普通生活的魔法师。
算起来,娜塔莎应该还跟莫拉德喝过一、两次茶。
对平日的魔法师的印象,娜塔莎只有‘啊,原来魔法师有时候也是
个普通的人哪。’的感想,虽然骄傲得很,但会跟常人一样喝茶、
吃点茶点,会话家常,并且会炫耀家中的猫,尽管那只猫就在旁边
走来走去,或者撒野。
但那样的次数实在太少,大部分娜塔莎遇到的都是莫拉德放荡荒唐
的时刻,因此这样平凡平常的记忆便被娜塔莎埋葬到脑海的角落。
但不论娜塔莎看过莫拉德多少次,在什么状况下,或在什么地方,
娜塔莎都不曾见过莫拉德这几天所露出的表情。若要仔细形容,那
应该不是会出现在这个人,或说成人的脸上的神色。
自从那次血迹事件后,化猫的莫拉德的眼神一言以蔽之,便是‘干
净’,娜塔莎从未将魔法师的眼睛看得这样清楚过,她也不曾知道
魔法师的眼睛是碧绿中透著金,宛如某种不知名的宝石。而她更不
知道原来在她眼中像生活在高级粪堆中,过著糜烂生活的男人,可
以露出这样单纯、一无所知又无辜的神色。
这样的表情,与其说像那个男人,不如说像个孩子。或者,像头真
正的猫,只是有着人类的外壳。
娜塔莎无法拒绝莫拉德,大部分也因为那道干净的眼神,还有单纯
友善的亲近。尽管年近四十,娜塔莎仍无法抑止心底那份卑微的渴
望,她想要有个家、有孩子,或者退一万步来说,她只想要有个不
会转身离开、对她别无他求的人陪着她。
离开家以来,娜塔莎便失去了单纯的牵绊,靠近她的人们期待着各
种回馈,简单如友谊、她所握有的简单知识技术,或者依赖,或者
只是个盟友,以相倚赖面对外界社会严酷的一切。朋友的靠近建立
在她努力营造的外在上,也许是风趣,也许是以往她精心打理出的
一丁点姿色,也许……
而靠近她的男人总抱持着‘爱’这种沈重却浮滥的借口,但最终娜
塔莎发觉,没有所谓的柏拉图式恋爱,或说她从来没有那个好运遇
见。她并不讨厌性,甚至偶尔她也懂得享受,但当牵手前行的伴侣
在恋情的最终总为了性事才来找她,娜塔莎无法控制地觉得脏。
最终只是为了交配而已,人类将自己的情感说得天花乱坠,最后那
份爱也只导出本能的结果。为了传宗接代,为了回应家中父母的期
待等等,非常无聊又无奈的理由。
或许前男友的转身离去,也让娜塔莎终于松了口气,她终于不用再
去思考究竟爱或者不爱的大哉问,也不用再午夜梦回恐惧人生将踏
上一成不变的轨道。她终于得到自由,但这份自由无比孤独。
要是有只为抱住彼此,而非为了快感、婚姻或者其他等等的伴侣就
好了,要是有能让她不再不由自主去猜测的对象就好了。孤独一人
之后,娜塔莎无比渴望同类的体温,她不愿为了性而性,却也无法
忘怀被人拥抱的感觉。
一阵热流涌上眼眶,娜塔莎感觉温热的泪沿着颊落下。世界上唯一
会无条件拥抱她的人只有父母,但如今那个温暖的窝巢早已消失,
仿佛不曾存在。
身侧的莫拉德动了动,伸出双手抱住娜塔莎的右手,脸颊贴着她的
上臂,再次陷入熟睡,宛如挨着母亲睡去的婴孩。
是了,不敢真的去生一个孩子来作伴,也是恐惧自己只是为了有个
暖热的体温可以依存,或只为了实现重建记忆中窝巢的愿望,而非
预备好承担成为人母的责任不是吗?娜塔莎不由自主地握起双手,
泪不断地流。
所要的很简单,却求之不得。此刻娜塔莎长久以来的愿望,却以这
样奇怪的方式实现,或许冥冥之中,神终于听见她每夜每夜在心底
伴着泪水低喃,从不敢真的说出口的愿望?
娜塔莎忽然觉得无比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