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收容所之一 不离不弃
田野乡间,阳光洒在稻田上,稻穗如波浪般由远至近整齐的摇曳。
一个男人骑着机车,奋力的在风中向前,按照道理来说,云淡风轻、春日烂漫,他不该骑
得满头大汗,但没办法,他横跨了三个县市,已经骑了将近五个小时,他也不知道他发什
么疯,他明明只是想来探望一只狗……
对,探望一只狗。
他昨天晚上在网络上闲晃着,本来只是如同惯例般的看看各家收容所的狗儿,帮忙转贴一
些认养的消息,他做这件事情已经很久了,从国中开始接触网络,各收容所的网站就是他
最常浏览的网页。
原因很简单,他非常爱狗,从小看到流浪犬,就会把午餐的便当拿出来喂,都不知道挨了
几次打,但每次看到狗儿无辜又欢欣的对他摇尾巴,他就什么都忘了──能记得把便当盒
拿回来,已经是被打了十几次后的结果了。
最后,他妈逼不得已只好让他带两个便当上学,只是两个便当都被吃光,又是另外的故事
了。
但这么爱狗的他,却这辈子都没办法养狗,说起来这又是一个很悲伤的缘分,他对狗毛
严重过敏,只要跟狗待在同一个空间三十分钟以上,就会全身发痒、呼吸困难、喉咙肿胀
、眼压升高、狂吐不已。
他人生中无数次为了跟狗玩而搞到送急诊,还曾经在宠物餐厅里面大吐特吐,吐到老板跪
著求他出去……
所以他只能帮忙分享认养讯息,不可能真的养一只狗。
但昨晚顺手分享认养讯息时,他却忽然看到一双在笼子里的眼睛,他当场愣在电脑前,动
都没办法动,他把照片放大好大,却还是只看到那双金色的眼睛跟淡淡的轮廓。
不得不说,拍照的人非常不用心,简直就是随手对着笼子来一张而已!
别说品种了,连体型、年纪、长相都看不出来,他只看到一片深深的黑影跟那一双眼睛。
他看了看地址,离自己足足有两百多公里啊……
他关上电脑去睡,却整夜整夜的翻身,他说什么都忘不掉那双眼睛。
照片拍得那么烂,笼子又那么黑,也不知道有没有食物跟干净的水,最近春雨多,雨水多
得连家里都充满湿气,如果笼里全是水……霉菌、湿疹什么的绝对少不了。
所以他大包小包的来了,饲料、零食、还带了一个床垫跟一条被子。
他想,他没办法养,但来看看总是可以的吧?
说不定拍几张好一点的照片,会有人想养这只狗。
他心里有了想法,隔天就动身,他也不是不想搭大众运输,但这穷乡僻壤的,一天只有两
班公共汽车,他一查公共汽车时刻表,早上七点跟晚上九点,他干脆骑车过来。
他骑了将近五个小时,好不容易看到跟地图上差不多的建筑标示,拐一个弯,终于看到一
个铁栅门,栅门上漆著红漆,还有两道爪痕,旁边一个告示牌,歪歪斜斜的写着……收容
所。
收容所前面的字迹被雨水打糊,看不太清楚,但看来没错,就是这了。
男人朝里面喊了几声,却寂静的透著怪异,他当然去过收容所,全台跑透透,最脏的最臭
的他都能够面无表情走进去,当然待不久啦,但出来透透气,等过敏症状好一点,再进去
洗洗笼舍什么的,也不是做不到的。
他皱起眉,该不会已经是旧消息,早就人去楼空了吧?
但来都来了,干脆直接进去看看,他爬过铁栅门,大包小包的发出咚咚咚的声音,他往建
筑物的方向走,远处是一栋三层楼的红砖楼,看起来年代久远,两旁的道路长满了不同种
类的大树。
他对植物没什么研究,但走着走着却觉得十分不对劲,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颗蕨类可以长
得跟椰子树一样高啊?
而且,他一直觉得有人暗中窥视他……
男人走得越快越急,明明大白天的,内心却非常不安,他小跑步起来,冲向红砖楼,却险
险跟人撞在一起,对方闪得很快,两人才没有撞成一团,他很抱歉的想伸手道歉,见着了
人内心终于安定一些,但才抬头,他就几乎动弹不得……
对方的眼睛围围上勾,中段处浑圆且大,瞳孔的地方极黑,像墨,里头没有光。
明明是个女人的面容,他却吓得连动都不敢动,一股浓厚的威压感迎面而来,他双腿一软
,差点跪了下去,还好对方很快地移开眼,他才如释重负的喘了口气,他又惊又惧,试图
再去搜索对方的目光,但这时候,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是错觉吧?
对方是个女人,五官挺清秀,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可能才大学刚毕业。说不定比自己还小
,身材瘦弱瘦弱,手臂上都没几两肉,也不知道喂食的时候搬不搬得动饲料,想到这里,
男人抓起一包饲料。
“啊,我是想来看狗的,你是这里的主人吗?”
对方看了他一眼,那种浓浓的压迫已经不见了。“不能说是主人,只是看护工。你要看梭
是吧?跟我来。”
“他叫梭啊?”他傻傻的跟进去,脑子里有点混乱,这里就那么一只狗吗?
他们穿过红砖楼一楼,往后走,有个小铁皮屋,女人轻轻推开门。
室内非常阴暗,他认了半天,终于发现,那张在网络上的笼子照,就是从铁皮屋外的窗户
栏杆拍进去的,他往前一点,猛眨双眼,好一会儿才适应屋子里的黑暗,这时候腿边有股
毛茸茸的感觉,轻轻扫过,他有种被电流通过的感觉。
他蹲下来,感受到湿润的舌尖舔过自己的脸,心里一动,不知道怎么地,好满足。他一辈
子就想养一只狗,曾经看过无数的狗,但现在这时候,他却觉得他其实一直都在寻找眼前
的这只狗。
那个引他进来的女人,忽然叹了口气。
“你自己选的,我可不负责任。”
他张开嘴,急忙想否认,他没选,他不能选,他连待在这的时间都要倒数的,超过三十分
钟得帮他叫救护车,但黑暗中传来一声吠叫。
头顶上的灯泡亮了。原来不是没开灯,只是电器老旧,得花一点时间。
他忽然看见那双金黄色的眼睛、一条巨大的白犬,昂起脑袋,看着他。白犬浑身的毛在空
中飘着,像最冰冷的火焰心,白犬几乎有一台机车那么大。
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好美,真的好美,美得让他无法抗拒,就算会过敏而死,也要死在
这里。“好漂亮……”
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想养吗?”女人问。
“不不不,我不能养。”他连忙摇手。“我对狗过敏,很严重,会死的。”他露出可怜兮
兮的表情,几乎快哭出来,他这辈子就想要这样的一只狗啊,他都不想走了,他可以搬来
这附近吗?
但女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你不会对牠过敏。”
他张大了嘴。“真的?”
“但养了牠,就绝对不能抛弃牠,你要与牠共享接下来的岁月与人生,分享欢愉、哀愁,
时光如梭,间隙穿过,一辈子转瞬即过,在这之间牠不会离开你,你也不能离开牠。”女
人像是唸诗一般。
“不会不会。如果我没过敏而死,我绝对不会不要牠……”他的目光都移不开了。
“一辈子?”女人问。“永远不离不弃?”
“当然!”男人拼命点头。
“他是你的了。”
女人按了一下他的肩膀,一股灼热疼得他几乎叫出来,好在那股痛楚只一闪而逝,而且他
低下头,大白犬好像用一种很心疼的眼神看着他,他赶紧露出一个笑容,不痛的,一点都
不痛。
他起身,不太敢相信女人说的话,说实话他还是有点怀疑,但大白犬太美,他无法拒绝,
他想清楚了,大不了随身携带一个码表!
三十分钟是吧?他每二十九分钟就到阳台去透气,他总能找到方法活下来的!他说不出为
什么,但他无法离开这双眼睛。
他走出门,大白犬温驯的跟在后头,他一路回望,舍不得移开目光,女人一路相送,走在
原先来的路上,本来那股有人监视的感觉消失了。
一直到铁栅门外,他才看着自己的机车如梦初醒。
啊完了,狗跟机车一样大,那是谁要载谁……
“不用担心。”女人的声音响起,他转头看,那只大白犬竟然在日光下慢慢变小。他瞠目
结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白犬变成小小的,远看像是博美,但近看皮毛却一样雪白无比
,流转着光华,像水晶般折射著日光,美得不可思议。
牠自顾自的跳上机车,还回头汪了一声。
男人怎么傻怎么呆怎么笨都知道不对劲了,他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臂,抓得女人眉头皱起来
,他激动的颠三倒四。
“怎么养牠?我该怎么养牠?你教我,求求你!我会不会把牠养死!”他紧张又急迫,如
果因为他的任何错误,让眼前的生命受到丁点损伤,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女人拨开他的手。
“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就好了。牠只是一条狗,什么都不用多想。你如果不要牠,牠会如
同全天下的狗般伤心,但你爱牠,牠会知道,给予更多的回应。”
女人转身,铁栅栏又缓缓关起来。
女人自顾自的走,旁边大树啪啦啪啦的传来一阵拍动翅膀的声音,声音由远至近,女人的
肩膀瞬间一沉,“沈香,你怎么就这样把白毛送人了?白毛都快要可以化人,以后就不用
当家犬,你这样不怕牠又伤心过度,到时候……”
被叫做沈香的女人把整只鹦鹉拎了下来,好吵,还离耳边这么近。
“牠自己选的,我有什么办法。”
她把鹦鹉往旁边草地一丢,自顾自的进了砖楼。
她也不想啊。
都快要可以化人了,还找什么主人,那只白毛可是白虎的后代,虽然不知道第几代去了,
但养了两三年就开始返祖,被吓得半死的主人随便路边一扔,要不是捡到的人有门路,辗
转送到自己这来,恐怕早夭折了。
自己这里有什么不好?好吃好睡,再认真修练个几年,就能化人,永远脱离犬身的命,但
牠就非得要个主人,如果不帮牠找,还绝食抗议……
简直无法沟通了!
逼得自己最后只能上网找有缘人,天知道捞一个有缘份有天命的家伙有多难吗?花了她多
少精神推算……
最可恨的是,不只是白毛这样,待在这里的每只宠物,竟然都还想着要找个家,任凭她说
破嘴皮子也没有用,不是光怀念过去主人有多好多好,就是哀叹没有主人,空虚寂寞觉得
冷……
冷个屁!
沈香气得一抹脸,摔上外边大门,满屋子的阴影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这是她家,才不是什么鬼收容所,谁再把要成精的宠物扔来这里,她就跟对方没完没了!
不知道她赚得不多,伙食费很贵吗?
“沈香沈香,新来的那只麒麟猫说不吃干饲料,想吃清蒸鸡肉,牠说主人都这样喂牠的。
”刚刚那只鹦鹉用大大的鸟嘴使劲敲著玻璃,没办法,牠只有翅膀没有手,不会开门。
“吃牠的大头鬼!”沈香摔下手上的杯子。
“可是牠已经三天没吃了……”鹦鹉很委屈的开口。
“……”
沈香走向厨房,菜刀剁得震天响。
她好想哭,谁快来认养牠们,养几年就能够化形,不管是当情人还是儿子都挺不错的,宠
物还会报恩,养到不孝子就欲哭无泪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