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刘员外又来到小屋,还命仆从端来参汤。但琉璃的母亲仍在昏迷,那参汤便搁
在桌上碰也没碰。刘员外寒暄一阵后,欲言又止地不断搓着手,踌躇许久才开口:“琉璃
啊,明天有个贵客你务必得见。”
琉璃或多或少猜到刘员外未讲明的部份,直言道:“若是求亲的话,便说我这辈子不
嫁。”
仿佛是被说中,刘员外一阵错愕,然后堆起笑脸道:“你不愿意当然是不能强求,但
这贵客非常重要,得罪不起。”
又是得罪不起。琉璃随口问:“是谁?”
“这……我也不瞒你了,是司礼监的魏公公。”
“九千岁魏忠贤?”琉璃诧异反问,那可是当今权势薰天的大太监,各地官员为了巴
结讨好甚至专程为他建立祠堂。“九千岁”这称呼更是阿谀奉承之极,意指他比千岁的亲
王地位更崇高,只逊于万岁的皇帝。
“是啊、是啊……”刘员外不住抹汗,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亲临就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
,深怕招待不周有个闪失,自己恐怕会被押进大牢甚至人头落地。
“我见就是了。”琉璃也明白其中利害,只能妥协。
“太好了,你肯见最好!”刘员外喜出望外地退到门边准备离开,从他一进门开始就
属此刻脚步最为轻盈。
琉璃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但是宦官为什么能够提亲?难道因为权大势大就没有规
矩可管?”
刘员外答:“不是魏公公要提亲,他是来说媒的。听说收了新的义子,那人正好很爱
慕你。”
隔日,出现在厅中的魏公公居然正巧是琉璃与母亲在大街遇到的太监。前几日曾来提
亲的跋扈公子哥王涣也在,他正是魏忠贤的新义子,但魏忠贤本来就在民间收养许多义子
,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王涣不似当日听闻琉璃的预言那样紧张兮兮,而是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想来是以为
有了干爹撑腰,也不怕私下的勾当被抖出判罪。这纨裤子弟一见琉璃出现,装模作样地拱
手赞道:“琉璃小姐几日不见,又变得更加美貌了。”
琉璃看也不看,只注意著魏忠贤。这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坐在红木椅上惬意品茶,与戒
慎惶恐地立在一边的刘员外形成强烈对比。魏忠贤啜了口府里珍藏的上好铁观音,啧啧有
声地抿抿嘴,“这茶倒还可以,合我口味。你就是琉璃?看上去有些面熟。”
“昨日在大街上我们曾见过。那时公公坐在轿里。”琉璃答。
魏忠贤皮笑肉不笑地道:“就是挡路的那对母女?原来如此,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咱
家今天来此也不为别的,王涣对你很是中意,正好我来附近办事,顺便来帮他说个媒。你
今年也有十六了吧?正是出嫁的好年纪。我这义子才德品行均优,还是个秀才,嫁他保你
衣食无虞。”
王涣听魏忠贤如此为自己美言不免骄傲,高高地抬起头来,活像只神气的公鸡。但琉
璃预见的未来并没有改变,王涣一家终究难逃落入大牢的结果,更是性命堪忧。
她微微欠身,回道:“多谢公公,但琉璃不愿只为温饱而嫁作人妇。”
“嘿,不识好歹。你可知王涣他爹是堂堂户部尚书?”魏宗贤又抿了口茶。
“琉璃宁愿作个不识好歹的女孩,也不愿意轻易嫁人。哪怕今日是天子前来,若无法
令琉璃倾心,我亦宁死不嫁。但若是意中人,即使是路边的乞儿,我也甘愿跟随他一辈子
,无怨无悔。”琉璃说时想起阿狗,心里一阵甜,说得更是坚决。
王涣不可置信地大声嚷着:“你居然拿乞丐来跟我比?”
“琉璃意已决,请公子死心。”琉璃垂下眼帘,平静伫立。
“居然端出天子,你也太抬举自己?当今天子尊贵无比,岂是你这种没有眼界没有见
识的人可以挂在嘴边的?”魏忠贤搁下茶杯,严厉地瞪着琉璃。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
是见琉璃天不怕地不怕,便想给个下马威挫挫她的锐气。
“是琉璃失言了。”琉璃不卑不亢。她看着故作愠色的魏忠贤,那句“弃妻卖女”如
附骨之蛆挥之不去,于是琉璃再细看,尝试窥见魏忠贤的未来与过去,发现魏忠贤日后的
结果不比王涣来得好,用悽惨来形容亦不为过。
接着她往前倒推,凝视著大太监的过去,看见当年才二十出头、那尚叫魏四的魏忠贤
在赌场与妓院流连,留着妻女在简陋破烂的家中枯等挨饿。
更后来,魏四欠了大笔赌债,竟将女儿卖给人换钱。女儿当时不过十几岁,哭得很是
凄厉,魏四充耳不闻,拿着原本要偿还赌债的银两直奔赌场,又是输得一干二净。
那被卖作童养媳的女儿受尽欺凌,不堪折磨拚死逃出,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幸得好
心人帮助在一座小村里安顿下来,最后顺利产下一女。
琉璃看着那名哇哇啼哭的女婴,发现她的未来竟与自己密不可分地连结在一起。接着
琉璃硬是从魏忠贤的过往中被逐出,再也无法窥视。
因为她不能预见自己的命运。
“呜!”琉璃痛苦地捂着心口,浑身盗汗,险些晕眩过去。刘员外与王涣赶紧趋前关
心,只有魏忠贤事不关己地坐在那,一副看戏的姿态。
琉璃挣扎着站稳,气若游丝地说:“弃妻卖女……”
话刚脱口,魏忠贤脸色大变,琉璃继续指责:“你可知道你女儿受过多少苦难?你知
道多少次她不堪受辱只想寻死,却因为怀里的胎儿忍受下来,还独自一人将那孩子抚养长
大?”
魏忠贤惊异不定,心想这少女怎么对自己的事了若指掌似地,登时起了戒心,才想出
口训斥制止,琉璃身子忽然瘫软倒地,不省人事。
“琉璃!”刘员外与王涣齐声大叫,琉璃却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昏迷许久,琉璃终于缓缓醒转。在旁照顾的丫鬟见她清醒,赶紧大声呼唤,刘员外急
匆匆地跑进屋内,很是担心。
“唉,琉璃啊,你不要紧吧?我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琉璃打断他的话。刘员外只好依她,不料琉璃又道:“从今
以后我不再见客,有人问起就说我死了吧。”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却很是悲悽。
“这……”刘员外本想追问,但琉璃的表情之消沉是他未曾见过,只好识相闭嘴,领
著丫鬟一起离开。
琉璃又休息一会,才披上外衣,前去母亲的房里。母亲经过休养已经能够独自坐起,
一见琉璃进来,她担忧地问:“事情我听刘员外说了。你见到魏……魏公公?”
“娘,妳识得他对吗?”琉璃问。
母亲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琉璃心痛地搂着她,不死心地追问:“妳告诉我究竟是怎么
回事?他到底是谁?”
琉璃其实早有答案,但不听母亲亲口讲明不敢认定,更暗自希望一切全是误会。她不
希望天底下有这样巧合的悲剧。
待母亲好不容易止住眼泪,才哽咽地娓娓道来:“妳不是问为什么要改叫琉璃吗?当
年,我被自己的亲爹爹给卖了……因为他欠了赌债还不起,妳奶奶也被他给抛弃了。我运
气好逃掉,却怀了身孕生下妳。
“我让妳跟着姓魏,但后来听说我那狠心的爹为了想发财居然进宫当宦官,我觉得可
笑,又想到被欺凌的那段日子,所以要妳改名,不要留着那肮脏的姓,因为那姓魏的弃妻
女的死活不顾!”
“原来那人……”
母亲凄凉一笑:“那人称九千岁的魏忠贤正是妳的爷爷,也是我的亲爹爹!”
琉璃震惊得如遭雷击,这恶名昭彰的大太监竟然真与自己有血缘关系!
母亲紧握住琉璃手腕,一字一句地说:“妳爷爷是个负心又自私的人,我恨他……他
现在飞黄腾达了,不像我年幼时那样困苦,官吏们都抢著巴结他。但他有没有想过这些年
我是怎么带着妳挨过来的?娘又是怎么死的?他可曾想过我们母女俩的处境?”
琉璃沉重地闭上眼睛,她可以感觉到从母亲虚弱的力道中传来的深沉哀痛,于是她也
跟着落泪。
母女两人相顾无言,唯有泪满襟。
*
魏忠贤打道回府后越想越是不安,提防起琉璃。这女的年纪虽小,但似乎对自己的事
情了若指掌。魏忠贤平常呼风唤雨惯了,自然也干下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朝中那些对他
大为不满的官员虽然没有明显表现,但魏忠贤心知肚明自己树敌不少,若给人抓着把柄难
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他虽然权大势大却也是苦苦经营多年才爬到这个位置,绝非愚蠢莽夫。为求谨慎,决
定尽早采取动作除去这心头刺。
魏忠贤当下唤来当地知府,细细问明刘员外跟琉璃的底细,当他听到刘府定期发粮给
百姓后眼睛为之一亮。待遣走知府,他再唤来心腹,传下几道命令。那心腹领命后立刻前
往东厂。
安排妥当后魏忠贤露出得逞冷笑。他可以采取的手段实在太多了,现在想来区区一个
琉璃何足为惧?他得意地放声大笑,暗自想像当刘员外发现锦衣卫找上门时吓破胆的表情
必定十分有趣,等到将琉璃那蠢丫头捉进牢里更是要好好伺候,绝不能留活口!
无法预料自己命运的琉璃浑然不知道巨变在即,此时仍挂心着母亲的健康。
自从母亲见到魏忠贤之后便日渐消瘦,憔悴得令琉璃害怕,因此常守在母亲床边,深
怕有个闪失。
这天清早,琉璃发现母亲面无血色。她颤声轻唤又试探鼻息。随后扑倒在母亲胸前痛
哭失声。近日琉璃心神不宁,常有不好的预感,却怎么也不愿意往母亲即将撒手人世的那
方面去想。最后母亲在夜里断气,她甚至来不及道别。
母亲的死对琉璃而言是天大打击,但灾难接踵而至,仿佛被推动的厄运齿轮开始运转
。
那刘员外特地花钱疏通、作为通风报信用途的官员在夜里紧急捎来消息,说是锦衣卫
即将针对刘府采取动作,罗织的罪名是赈粮给百姓试图收买民心造反。
刘员外吓得魂飞魄散,十万火急地收拾贵重财产准备逃命,还将不必要的仆从都遣散
了只留可信的在身边。
琉璃收到刘员外通知却不愿一起离开,执拗地要伴在母亲尸首边。刘员外劝她不动,
深怕在此耽误会来不及脱身,只匆匆问:“我们究竟该往哪里逃才好?”
“此行凶险异常,不宜出城……”琉璃面无表情地答道。
刘员外原本衷心期盼她可以给个良好意见,岂知听到这跟坐以待毙没有两样的预言,
气得吹胡子瞪眼,怒道:“我一向待你不薄,为什么要这样开玩笑?不逃出城难道要待在
这里等死吗?”说罢愤而拂袖离去。
垂泪的琉璃望着双目紧闭的母亲,现下她无法顾及其他事情,即使知道刘员外这贸然
出城会招来惨痛后果,却没有制止。
刘员外率人漏夜逃出,用大笔银两收买把守城门的兵卫才让他们在大半夜里开门。刘
员外与女儿还有最娇美的小妾同乘一辆马车,府里的财宝另外装了几大车,上头都用稻草
堆遮掩。
刘大小姐双手抱胸,不悦地说:“一定是那个扫把星害的,没事要爹发什么粮,现在
惹来大祸了吧!”
刘员外这次没替琉璃反驳了,他的基业都在城里,虽然带走不少银两宝贝,成叠的银
票又藏在身上,但那刘府大宅少说也值个几千两,就这样弃之不顾实在让他肉痛。要知道
三两银子就足够普通百姓过上一年,这可是血淋淋的几千两啊!
刘员外搥着心肝有苦难言,被迫认赔杀出。怪自己当初不该多事收琉璃当义女,投资
还没回本却是惹祸上身了。
平时热闹的刘府人去楼空,死寂无声。
琉璃独自守着母亲的尸体,坐在桌边一动不动。蜡烛落满烛泪,那细小的烛火在天亮
前夕熄灭,轻烟飘散。黑暗瞬间降临屋内,彻夜未眠的琉璃更显憔悴,脸颊留有泪痕。
直到晨光初透,微微白光照入纸窗,琉璃木然起身,打开窗台,却不见熟悉的摆在窗
边的花。原来阿狗也逃了。
难掩落寞的琉璃轻抚空无一物的窗台,只希望阿狗可以平平安安地过完余下人生,这
样她就心满意足了,这亦是她仅有的唯一心愿。
她试着捕捉阿狗的未来会如何,却什么也无法窥视。这少年在她心中占据的份量极重
,越是重要的人越无法看清,更不能预测。
她从来没有明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意,但其实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单是与对方共处、呼
吸著共同空气便足矣,不再有多余奢求。琉璃的愿望一直很简单。
可是阿狗这少年远比她想像得更真、更善良。
琉璃怔然抬头,看着那突然出现在院子里的身影。那令她牵挂在心的少年喘著大气,
一步步向她走来。
“为什么?”琉璃问,既喜又悲。
“我跟着、跟着其他人逃走,后来才发现妳不在。”阿狗走到窗台,站在琉璃面前,
递出当日琉璃为他擦脸的手绢。“还、还你。”
琉璃接过,那手绢还残留着些微余温。她叮咛道:“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我要带妳一起逃。”
这次阿狗没有结巴,坚定得义无反顾。
那一滴凝在眼里的泪悄然滑过脸颊,琉璃摇头:“我会连累你,锦衣卫的目标是我。
”
阿狗走进屋内,一把牵起琉璃。琉璃的手被阿狗的粗糙大手包覆,很暖。阿狗带她离
开,刻意不走大门而从后院小门偷偷离开。
府外一群杀气腾腾、带着杀伐之气的汉子从四面八方集结过来。清一色全是身穿飞鱼
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
“什么人!站住!”一名剽悍的锦衣卫怒目直指,吼声惊起院中麻雀。
“跑!”阿狗拉着琉璃大步跑了起来,两人钻进错综复杂的小巷弄。不一会琉璃便分
不清楚方向,任由阿狗带路。她既害怕又满足,有阿狗伴在身边就足够了。
城门越来越近。腾腾的脚步声亦不断接近,锦衣卫追来了。
在把守城门的兵卫反应之前,阿狗与琉璃成功逃出城,但锦衣卫犹如发现猎物的饿狼
穷追不舍。两人只能尽力狂奔,琉璃的发髻在途中掉了、绣花鞋也落了一只,阿狗踩到石
子拐伤脚,忍痛苦撑。即使如此,他俩未曾放开彼此的手。
但锦衣卫越来越近。
他俩终究还是被追上,一个驾马的锦衣卫硬是横断去路,其余的锦衣卫很快将琉璃跟
阿狗团团包围。阿狗试图反抗,却被下手毫不留情的锦衣卫殴倒在地,揍得鼻青脸肿,口
吐鲜血。
阿狗哀号几声,声音越来越弱,拳头不断落下,最后只剩微弱的呻吟。
“别打了!不要!”琉璃失声尖叫,满脸都是焦急的滚烫泪水,她看着阿狗的视线连
带被泪水模糊,只有血的鲜红依然刺眼。
另外几名锦衣卫比对画像确认琉璃的身份,用铁链捆住她的双腕,连拖带拉将她扯回
城去。
“阿狗!阿狗!”琉璃不断回头,比起自己她更是关心阿狗的安危。倒地不起的阿狗
一动不动,一边锦衣卫抽出绣春刀,凛凛寒光让琉璃心碎。被强行带走的琉璃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到阿狗。
最后,琉璃用尽所有力量,只为看见自己跟阿狗的未来。她强行突破限制,得到最后
的预言:她跟阿狗终有一日会再相见。
从这一刻起,琉璃丧失与生俱来的奇异天赋,再也无法未卜先知亦不能看透人心。可
是值得,她心满意足。
阿狗一定会没事……两人会再见的。这预感是至今从未体验过的强烈,让琉璃笃信必
定成真。
那一道突兀现身的灰与锦衣卫凶狠的大喝打断琉璃思绪。她才发现是那名神秘的灰袍
人。那张脸孔依然藏在兜帽下,仿佛没有看到锦衣卫与琉璃一行人,迳自笔直朝这里前进
。
锦衣卫纷纷大喝,几人甚至抽出刀来,锋利的寒光逼人,却没有阻止灰衣人的脚步。
琉璃看着灰衣人越走越近,斩落的绣春刀近身时无一例外,全部不自然地偏斜开。锦
衣卫大骇不已,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灰衣人与琉璃双双凭空消失。
*
虽然刘员外率著妻小跟仆从顺利逃出城,但处境不比落入锦衣卫手里来得乐观。这马
车队伍实在过于醒目,出城没多久就被马贼的眼线盯上。
天才刚亮,一列急速接近的黑影扬起漫天尘沙,嗜血凶戾的马贼扬刀进逼。马贼与马
车交错之际,举手起落间一刀砍掉驾车仆从的头颅,血花在马儿凄厉的嘶鸣中激烈喷洒,
无头尸首落地,无主的头颅被车轮辗烂。
后续跟进的马贼跳上车控制住缰绳,连带挟持整辆马车。毫无反抗余地的刘员外一家
与随行仆从像鸭子般被赶下车,只能瑟瑟发抖任人刀俎。刘大小姐跟丫鬟紧挨在一块,几
个马贼淫秽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游移,让刘大小姐又惊又羞,仿佛赤裸裸地被人看光。
“这不是刘员外吗?久仰大名。”人高马大的马贼首领肩扛斩马大刀,冲著刘员外狞
笑。
“请问阁下是哪路英雄好汉?有话好商量,只要你肯放过我一家大小性命,不管要多
少银两我都肯给……”刘员外声音细若蚊鸣,掩盖住脖子的肥肉颤颤抖动。
马贼首领哈哈大笑,“银两我当然是要的,也由不得你不给!我听说有个叫琉璃的似
乎是会通灵还是算命,把我跟弟兄的埋伏路线都算得清清楚楚,我们几十张嘴等著吃饭,
没有商队就等于没饭吃,你可知道我们有多辛苦?”
话一说完,马贼首领斩马刀威吓地一挥,朝地斩落,被刮起碎草与泥沙随风扑向刘员
外脸面,弄得刘员外灰头土脸,裤裆一热吓得失禁。
“说,那女人在哪?”马贼首领目露凶光。
刘员外支支吾吾,深怕回答琉璃还在城内会激怒马贼,却又一时想不到蒙混的借口。
马贼首领眼珠一转,冲著刘大小姐问:“该不会你就是琉璃?”
刘大千金被马贼们色欲薰心的猥琐目光盯着瞧已经够委屈了,居然还被误认成她最厌
恶的琉璃。一股鲁莽的怒火涌上,她咬牙切齿地痛骂:“你瞎了狗眼,我才不是那个扫把
星!她躲在城里没跟我们一起逃,还傻傻守着她娘的尸首呢!”
“好个泼辣的丫头。既然她还在城里就没办法了。”马贼首领耸肩冷笑。
“有本事你就进城去找她呀,要不是被她连累我们哪会需要逃出来,又哪会落入你们
这些恶心的盗匪手里!”天真莽撞如刘大小姐破口大骂,俏脸气得发红。
马贼首领眼神一冷。“这当然,我迟早会找出她。不过得先好好教训你。”那石柱般
的手臂一把将刘大小姐扛在肩上。
“你、你放开我、放开呀!救命!爹,救我!”刘大小姐双足乱踢,不住尖叫。惊吓
的丫鬟退得老远,庆幸不是自己遭殃。
“把男的都杀了,女的随便你们。”马贼首领说完便将刘大小姐扔进一辆马车里,随
后一头钻入。不多时,车厢里传出衣帛的撕裂声,随后是凄厉的哭喊。
知道死劫难逃的刘员外与仆从们抱头逃窜,仍是接连惨死刀下。刘员外藏在怀里的银
票跟花大笔银两买回的小妾们都被马贼就地瓜分。
*
从锦衣卫面前消失后,琉璃眨眼之间已身在一处陌生的丘陵。遍地尽是随风摆晃的干
枯芒草,无边无际的天顶密布著流动迅速的灰云,刺眼如雷的白光藏在云层后。
所见景物带着深沉的暗色调,过份突显的阴影仿佛拥有实体。一个神秘的灰色世界。
灰袍人站在她身边,显现出来的是“琉璃”的脸。
“时候到了。”灰袍人低语。
“我不明白。”琉璃警戒地与灰袍人保持距离。
“你会明白的。看着我。”灰袍人说得暧昧不明,琉璃试探一望,刹那间几千几万张
脸孔闯进脑海中,那些脸都因为痛苦而扭曲,有的面目全非尽是鲜血、有的泪流满面、有
的扯大嘴正在嚎叫……
这些人全在受难,因为战争或饥荒或天灾或人祸,其中有许多琉璃没见过的长相跟族
类,但他们有着共通的表情,痛苦。
无止尽的哀号声哭求声惨叫声几乎令琉璃昏倒,承受不了这样的剧烈刺激。
突然间一切声音都静止了,脸孔也不见了。琉璃慢慢理解到刚才所见为何,还有灰袍
人的身份。他有着人的外型但绝非是人,而是一种意念的集合体,从第一个人类的出现开
始直到此时此刻,所有在苦难中挣扎、渴望解脱的人的意念扭曲汇集,于是灰袍人诞生。
灰袍人领着她横越及腰的芒草,来到丘陵高处,往下俯瞰惊见无数群坟,每一个坟都
代表一个受难者,象征人类几万年来的历史。群坟往地平线的另一端不见尽头地无限延伸
,象征苦难是永无止尽的。
每一刻都有人受难,每一秒都有人死去,直到人类彻底消亡前不会结束。
琉璃被眼前景象震惊,虽然失去那奇妙的天赋,但她依然远比普通人更能感受到其中
蕴藏的愿望,已成群坟的亡者的唯一心愿。
“他们想要解脱。”琉璃涩声道。
“你选择其一,成全他们的愿望。我将赋予你。”灰袍人对她摊开手掌,一朵通体艳
蓝的茶花浮于掌上。周围景象蓦然转换,丘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条犹如江南一景的小巷
,两边是砖砌的楼房,脚底是青石板路。
“你将坐拥永生,这里的一切由你支配,只要消去踏入这里的人们的哀伤。这是他们
的心愿,也是你的。”灰袍人的声音没有情绪起伏。
琉璃没有心动,更没有被这样的景象震惊。因为看到茶花后,阿狗的容貌立刻跃上心
头
“还不是时候。”心系阿狗的她拒绝。
灰袍人没有多余的挽留,只说:“你会回来的。”
又是一次眨眼,琉璃已回到现世。
她站在消失前的原地,锦衣卫早已不知去向。她着急地折回去找阿狗,满心期待预言
成真。她可以立刻与阿狗相聚。
但她只见到地上一滩半干的血迹而不见阿狗。琉璃四处寻找,花了好多天、好多天。
仅存的一只绣花鞋磨破了,只好赤脚走着,仍然不见阿狗,于是脚掌也磨破了,每走一步
都会留下斑斑血迹。琉璃忍痛前行,日子继续无情流逝,依然没有阿狗的消息。
同时,琉璃渐渐发现自己的时间停止了,她会受伤但不会衰老,亦不会感到口渴或饥
饿。是那灰袍人的法术吗?或是进入那神秘的灰色世界带来的影响?琉璃没有答案亦不在
乎,她一心只想找到阿狗。
找著找著,几年过去了……
在这段漫漫旅程的期间发生许多事。
明思宗登基后魏忠贤遭到弹劾,辞官返乡仍不改本性继续与鸡鸣狗盗之辈为伍,因此
再次激怒明思宗,最后落得上吊自杀的下场,尸体甚至挖出任人被千刀万剐。
之后明思宗更下令清查其党羽,共三百多人涉入,王涣与他爹亦在其中。最后王涣他
爹被斩首示众,王涣则被流放边疆,应证琉璃当初的预言。
明末,东北的努尔哈赤率领女真族崛起、闯王李自成率农民军发动民变。明朝逐步迈
向灭亡的末日。
战火连天,在战争中百姓最是无辜却也受到最大伤害。家破人亡的百姓总令琉璃心痛
,想起灰袍人带她看见的那些无数受难的脸孔,历史不断重演,苦难没有终点。这些人需
要解脱……虽然琉璃还是没有找到阿狗,但她下了决定。
在决定的同时,灰袍人出现。
没有多余的言语,琉璃在灰袍人无声的指引中踏进那个任由她支配的世界,一条宛如
江南小巷的神秘之地。天空因为她的思念所以维持黎明前朦胧不明的微蓝。阿狗总是在黎
明前将花搁在窗边,所以琉璃决定让天空维持这样的样貌,连带整个世界都维持的昏暗暧
昧的蓝色。
从此,琉璃便待在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亦因为琉璃的善良,变成所有怀抱着悲伤之人的歇处。
“这里容许所有的悲伤,所有不愿意回想、渴望遗忘的记忆都能留下。”琉璃如是说
。
*
第一个踏进这世界的是个披头散发、衣衫破烂还散发著臭酸味的女人。
当琉璃认出这人竟是刘大小姐时不免惊呼失声。已经不复昔日千金地位的刘大小姐疯
疯癫癫、蓬头垢面,与当年养尊处优的模样相差甚远。
刘大小姐看到琉璃,忽然跑上前抓住她的双肩,不住摇晃地问著:“你有没有看到琉
璃?看到小花仙?都是她害的,害我家破人亡、害我爹爹被杀、害我被、被……呜啊!”
刘大小姐说著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我恨那个来路不明的小花仙,都是她害的,呜……”刘大小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哭声凄凉无助。
为此,琉璃自责难受,当初因为丧母之痛所以没有力劝刘员外,才害得他遇上马贼,
导致刘大小姐被玷污后精神错乱,四处流浪。
琉璃决心要作弥补,轻轻按上刘大小姐的心口,蓝光乍现,一朵纯蓝茶花浮现掌间。
她抽走那朵茶花,刘大小姐登时止住不哭,神情恍惚如大梦初醒。她抽走所有会令刘大小
姐痛苦的记忆。那些记忆凝化成花,就此留下。刘大小姐则返回现世。
琉璃将茶花搁在窗边,一如阿狗每天早上为她所准备的。
虽然此处总是维持不变的景象,怀抱着悲伤所以来到的人也都不是阿狗,但琉璃依然
怀抱希望。她坚信预言,无论需要多少年或几辈子的轮回,她都愿意等。
终有一日,她要与阿狗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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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袍人的底细各位觉得如何?希望你们不会认为他是个痴汉跟踪狂或老鼠会会长到处收下
线。
一下子就被发现是魏忠贤,板友太猛了。(还是线索根本太明显?)
原本的确设定魏璃(琉璃)会是他女儿没错,但时间轴算下去发现琉璃会从妹子变成阿姨
甚至阿婆,相信会破坏很多美好的想像,只好改写成孙女,还为此塑造一个免洗拿来接任
务的母亲npc,所以她在揭露真相后没多久就挂了。
魏忠贤虽然是太监,但根据记载他在二十几岁才入宫,而且是有妻女的。
王涣是虚构的,他爹也不存在,我只是想看看尚书大人有多机灵。好吧,该被砍头的时候
躲也躲不掉。颗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