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称作是老师，但林维明白他的教学生涯，没几个学生当他是师长。
保健室的前辈苦口婆心的劝他，趁年纪轻要赶快转换跑道，上上职训也好，不要把青
春浪费在这里的学生身上。
他其实也认同前辈的想法，很常点开人力银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看到多少次
自己感兴趣的职缺，最后都提不起勇气投履历。
今天会被学生揍成猪头，百分之百是因为自己太窝囊。
林维看着脚下被斜阳拉长的影子，蹒跚走回导师室，直到在走廊看到戚和平的身影，
才想到自己完全把人给忘了。
“和平。”林维喊了一声，满心愧疚。
戚和平过头，眼睛睁得不能再大，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合的措辞，形容他眼前看到的鬼
。
“老师，您的脸……”
“很帅吧，我就是太认真了，所以教书才会教出那么大的黑眼圈，哈哈哈……”
挨揍的人哈哈大笑，没被揍的人却看起来特别难过。
林维歛起笑声，叫小孩子不要想太多，但无论他怎么安慰，眼前的大男孩还是一副快
哭出来的样子。
“老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说为什么……”
所谓的为什么要这么做，究竟指的是哪一区块？是指挨揍吗？还是低声下气？或是在
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还能满不在乎的笑出来？
他沉默的想了一会，若是全部含括在内，就是问他来这里当老师的理由。
“嗯……社会人士做事总是有些理由很难说清楚，不过你要知道，我今天不是因为自
己喜欢才挨揍，更不是因为想当老师而来这里，但我也无法由于讨厌，而随便辞掉这个工
作。”
“好复杂。”
“是很复杂。”他不否认，声音有些沙哑，“等你再大一点就会明白，没有谁活在世
上能不被他人牵绊著。”
林维进办公室简单整理公事包，虽然被打得浑身是伤，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心情特
别好，好像完成一件很了不起的事，算的上是一日大圆满。
回家的路上，他破例买了两个一百元的便当，与小跟班一前一后的漫步在路灯下。今
天的气氛特别适合说故事，他接着放学未完的话，回头说起过往。
“我大二的时候，家里经营的药厂发生状况倒闭，父母由于负债以及一些因素，躲藏
半年多，最后他们寄了封遗书到我的宿舍，两人开车坠崖自杀。”
那时候的他正值人生的高峰，考上国内顶尖的大学后，每天沉浸在学习的喜悦，与系
上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成天追在教授屁股后，对此之外的一切漠不关心──
所以，当他知道家中出事，第一个告知他的人是孙励。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你都没看新闻吗！林维，你爸妈死了，你真是个智障、
大智障……’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学生餐厅孙励抓狂吼叫的模样，自己当下还讪笑几声，以为好友
参加整人节目，故意逗他。
现在回想起来，林维依然觉得自己那时候活得像个白痴，明明是举国上下、家喻户晓
的新闻，他拥有丰富的学识却比任何人都更无知。
“我父母寄来的遗书上，只有墨水晕开的痕迹，里头放着他们的婚戒及我们的合照，
或许是怕我担心耽误学业，父母对公司的事只字不提。后来我才从新闻得知，家里的药厂
研发一款新药，售出后，引发严重的副作用，一百多人引此丧生，有成千上万人身体出现
局部麻痺，而成因到现在都还未厘清……”
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说，却碍于各种不同的因素，始终没说出口。那点颤开的黑色墨迹
，笔尖究竟搁在上头多久？他阖上眼几乎都能看见，双亲饱受煎熬的模样。
以死来逃避钜额的赔款、以死来闪躲法律罪责、以死从罪恶感中寻求解脱，父母即使
赔上性命，也只会引来受害者与其家属的挞伐，外界说他父母卑鄙无耻，两条人命抵掉一
百多条，真是太便宜他们了。
父母过世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晚上睡不好，睡在上舖的孙励时常在半夜被他哭声
吵醒，他在梦里哭着向不同的人们道歉，双脚被无以计数的鬼手拉住，沉入不见五指的深
渊。
那是林维头一次深刻的感悟到，原来活着可以比死亡更可怕。
“那时候，我每天忙着逃避别人看我的目光，最终放弃学业，房子没了，我穷到甚至
没有办法帮我爸妈办丧礼，拿着父母留下来的通讯录，低声下气地打电话拜托大家帮忙，
曾经来往的亲戚朋友，一一与我们家划清界线……直到我遇到这间学校的董事长。”
那人声称是父亲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友，翻开毕业纪念册，国小到高中都站在父亲
的左手边，曾抱过襁褓时期的他，后来到海外发展，因而失去联系。
林维不曾听父母提起这号人物，但在生活最窘困的时候，这位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长腿
叔叔，不但一手包揽父母的后事，甚至无条件替他们家倒闭的公司擦屁股，不曾嫌烦、嫌
累，反而乐在其中。
太好了、正因为太好了，让他浑身不对劲。
结束学生生涯之后，他无数次告诉长腿叔叔必须偿还人情，对方再三推辞，最终究挨
不过他的恳求，脱口说了一句话：
‘那么，代替我去当老师吧。’
他不是因为喜欢才当老师的，对那群人生堕落一半的年轻人更没有怀抱好感、大爱，
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到过去未曾看见的人生风景。
原来以往的一帆风顺并非理所当然，而是他太幸运，世上有更多人被他人踩在看不见
的脚底。
“虽然天天受气，老是被人说是靠关系、空降、没实力，可是我还是忍下来了，并不
完全是为了董事长，有一部分是因为生活、一部分不忍心看那些混小子揹太多前科。”
对现在的他而言，能把伤害、冲突降到最低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面子、自尊那种值不
了起个钱又没好处的东西，能换到和平的日子，简直太划算了。
“和平，你看到我的遭遇，或许会打抱不平、想出一口气，可是你必须要忍耐，耐住
性子不要轻易出手，这么做不是要你屈服恶势力，而是顾全大局、顾及未来，明白吗？”
戚和平没有回应，林维特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看小跟班，在两盏路灯之间，不过几公尺
的距离，他却觉得这个小孩子离活在平凡世界的自己远的可怕。
“笨蛋！不要站着发呆，回答我的问题！”
戚和平陡然清醒，快步跟上。
“明白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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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这段很容易写到放空
不可以发呆、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