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中】
１
银光一闪，眼前丑家伙头颅落地，我迅速跨步向前，刺出武士刀解决迎面
扑来的第二只、用左手刀鞘顶开从侧边房间突袭出来的另一只，接着翻倒推车
阻止后头追上的那一大群，头也不回的死命向前跑──
各位好，我姓明，叫杰中，现年二十八岁，兴趣是写作，职业是末日冒险
家，目前位在花莲一间高级度假饭店，正试图从那些饥不择食的丑家伙手中突
围、努力寻找可行的逃生路线，并且尽量不去想是不是只剩死路一条。
“杰中，”对讲机传来橘姊的叫唤。“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我瞥眼看向一闪而过的房号。“刚过７０６。”
“七、七楼？你怎么上到那么高去？”
“我哪有办法，”我哀怨道。“下面几层全是那些丑家伙。”
“这里就有比较少吗？”跑在我身旁的家伙插嘴讽刺。我不予理会。陷入
这个险境完全不在我的计画内，更不在整个团队的计画内，全是他的错，都是
他将我拖下水的。盖瑟肯定气炸了，他非常不喜欢团队里头有人自作主张，我
的评鉴分数肯定会被扣，那对父女最好值得我闯这场祸。
“还有活尸在追你？跑得掉吗？”橘姊的声音再问。我想崩溃地回应逃不
掉，但我正在应付走道上的清洁妇活尸。没空。“……好，我知道了。”橘姊
发出声音，不晓得是在对我的沉默表达意见还是在与人对话。“杰中，”她接
著开口，显然是后者。“进７４１房。”
“怎么？”我扣住隆起的墙壁紧急煞车。我早就超过了。
“快去，那里有个逃离的办法。”她催促著。我的身体立即做出反应，没
询问逃离方案怎么会出现在一个房间。我相信橘姊的指引，我必须抢在活尸淹
没走道前赶回去。“那个阳台悬挂了两条绳子，”橘姊指示著，“你从那爬下
来，我们会去接应，房间里头应该有那些家伙，你自己注意点。”
“绳子？什么样的绳子？”
“之前的房客用布条做出来的。”橘姊回答。
“该死，不会断吧！”我问，问心酸的。其实我已经推开房门，而淹没了
走道的活尸大军让我完全没有后悔的余地。我拉起热水瓶砸退从浴室晃悠出来
的丑家伙，直直冲到阳台口，拉上玻璃门，往下瞧了一眼。七楼不算太高，但
摔下去不死也剩半条命，这个高度让我头皮发麻，我忍不住好奇问道：“那个
房客呢？”
“什么房客？”橘姊应道。她可能是没反应过来，但更可能是在装傻。对
讲机里有个背景声音冒出：“爬到一半摔下去变成怪物的粮食了。”
很好，该死的好极了。
涌进房里的尸群已经将隔在我们中间的那道玻璃门挤压出裂痕，我没时间
试拉绳子牢不牢固，硬著头皮翻过阳台，悬吊空中，一点一点往下爬。玻璃门
的脆弱出乎我意料，我才刚爬下一层楼，就见到活尸靠在阳台口跟我招手，幸
好这种怪物史上排名最低的家伙不会飞，不然的话──
喔，该死！
那些家伙虽然不会飞，可是也没有大脑，更不怕死。
我搞不清楚牠们究竟是自愿越过栏杆朝我扑来还是被同伴推下楼，但总之
牠们正一个个从空中往下坠……
天杀的，为了吃我，连命也不要了吗？
我忽而左绳忽而右绳的闪躲，感觉自己像是早期任天堂闯关游戏的笨蛋主
角，有个丑家伙在落下途中好死不死勾到我的裤管，纵然牠马上坠了下去，但
瞬间加总的重量却让我攀住的那条布绳帛裂──还好我反应快，即时抓住另一
条布绳，没有落得跟上一个计画从这里爬下去的家伙同样下场。
活尸雨疯狂从头顶洒落，我不敢多作闪避，深怕剧烈晃动会让我失去仅余
的救命索。我咬牙加速向下攀爬，很顺利地一路攀下三楼，这个高度已经没那
么可怕，于是我壮起了胆子往下看。不看还好，一看吓得我魂飞魄散──在我
正下方，有一大群还没摔烂脑子的丑家伙正殷殷冀盼我落地的那瞬间。
好极了，该死的好极了。
说好的接应迟迟没有出现，底下的丑家伙迟迟不肯散去，我悬在一楼半的
高度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做，而惹出这一切麻烦的混帐家伙这时从旁边窗户探
出脑袋嚷嚷着一个疯狂建议。我恨透了他，不打算听进他任何话。
我攀了回去，意图从二楼破窗逃脱……
幸好我还来不及这么做。
驻扎在二楼的尸群不知怎地发现了我的企图，蜂拥著挤进了房间，牠们隔
著一道玻璃对着我龇牙裂嘴，而那个恼人的家伙混在尸群第一排，强硬地命令
我乖乖照他说的做。
唉……好吧。我投降。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必须在还有力气之前快点脱
离这个处境。我决定采纳他的意见，在他的指示下，我曲起双腿顶住墙壁，藉
著作用力把自己荡开，来回来回，不断在空中修正幅度。
我在做什么？我在准备找个好角度将自己甩出去，甩离包围中心。
告诉我这疯不疯狂？
我抓准时间差，下定好决心放手一搏，我松开手──就在这一刻，布绳承
受不了摆荡应声而断。有一秒我以为自己他妈的完蛋了，幸好飞出去的方向是
对的。我屁股着地，离那群等著吃我的活尸约莫有五、六公尺，这个距离不算
太远，但应该足够让我逃掉。
我用力一蹬，寒意从脊梁猛然窜上……
我没有站起来。刚刚那一摔肯定害我伤到了某条神经。
我的双腿几乎没有知觉，而眼前有一整群饥肠辘辘的活尸大军正朝我蹒跚
而来，我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那些丑家伙虽然是出了名的慢郎中，但要
吃掉无法行动的人倒也是易如……想得美，才没那么容易！
我靠着上半身的力量匍匐爬行，想着只要撑到支援赶到就能得救。
遗憾的是，想像总是美好，现实却是残酷的，支援迟迟没有出现，而那些
丑家伙正逐渐与我缩短距离，有好几支已经在身后不远，我感觉得到。我心知
肚明继续爬下去也增加不了多少活命机会，索性反身坐起，抽出武士刀刺穿准
备拉我脚踝的那颗脑袋──
然后，我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根本不该刺的，刺击的坏处就是当你抽刀时，你的对象就会顺著作用力
朝你倒来……我被死尸的重量压住，完完全全动弹不得，一个个丑家伙见猎心
喜前仆后继涌上，把我当成上桌的食物，流着口水准备大快朵颐。
想吃我？来啊！
我舍弃武士刀从侧腰枪套取出手枪，对准离我最近的那张丑脑袋，一枪、
两枪、三枪……三颗子弹，我费了三颗子弹，才终于将牠送回姥姥家。
“嘿，瞄准一点，你以为自己开外挂有无限弹药吗？”蹲在我身旁的家伙
说著风凉话，我匆匆怒瞪，随即专注瞄准那些要命的活尸。
丑家伙一个个涌上，也一个个在枪声中倒下；然而枪声却同时吸引到了更
多，现在不只原来那群，就连其他的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如果我的枪法好一点，也许有机会靠着仅有的三个弹匣解决这场危机，但
我在这方面一直没有进步，就连不该射歪的距离仍然会失手。这跟练习还是天
份无关，我想是某种心里因素，毕竟我可能……
“慢著，”那混帐家伙伸过手来堵住扳机。“这是最后一颗。”我怔怔退
下弹匣，里头果然已经空了，只余下枪膛中还有最后一发。他阻止我击发这颗
子弹的理由很明显，他要我留给自己。我瞪向他，埋怨著若不是他，我们怎会
落到这个下场。但他只是耸耸肩，一付无所谓。
四面楚歌，后来居上的丑家伙跨过同伴尸体，将我给团团围住，我已经是
盘中鱼飧、代宰羔羊……唉，好吧，该死的终归要死，至少死前我做了一件好
事，也奋力拼搏过。婷可大概会生气吧，或许还会哭泣吧，但──我抬头望天
深看，对着一无所有喃喃：“这下，我总可以走了吧？”
答案是不行。
在我颤抖的手指即将扣下扳机之际，有人大喊了我。“阿杰！杰中！死小
子，你在不在那里面啊？你还没死吧？”
“还没，”我高喊著，将子弹打在其中一个丑家伙胸膛上。“还活得好好
的。但我没招了，你们再不快点就真的要死了！”
支援终于来了，来得真是天杀的即时又迅速。我抓起搁在一旁的武士刀护
身，他们很快就清出了一条路，出现在我身旁。“你坐着干什么？”我被一把
抱起，银光一闪，眼前活尸的头颅让砍刀削去。“快跑啊！”
“摔伤了……”我指著自己的腿。“不听使唤。”
“骆驼、老Ｋ，扶他。”橘姊拿着冲锋枪扫射，清出更大的空间。“笨小
子，你怎么不回话，我一直在喊你换别条路走。”
“什么别条路？”我摸向腰间，对讲机不在原位。掉了。橘姊注意到我的
动作，叹了口气，也没解释，指示我们摆出三前一后的阵型撤退。
在冲锋枪的火力镇压下，丑家伙们节节败退，我又捡回了一条命。
“哎呀，终究是命不该绝啊……”我叹道。
“说什么鬼话，准你死了吗？”橘姊瞋了我一眼，又往活尸群中扫出一轮
子弹。老Ｋ、骆驼扛着我一路往大堂跑去，橘姊在我们身后守护，很快我们就
脱离了险境。在奔跑途中，我的腿指稍稍有了点知觉，看来不仅命不该绝，我
也没有瘫痪，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祂还真是待我不薄。
“现在呢，队伍在哪里？盖瑟在哪里？”我问向队友。
“大伙儿弄了个陷阱，”橘姊回应。“盖瑟说今天住在这儿。”
我们跑到了饭店另一端，这里乱七八糟的到处堆放著大型重物，连“赛恩
号”都不晓得怎地开了进来，横停在泳池边成为路障。所有能够合理行经的路
全都给堵死了，我大概猜测得出来这副景象是怎么回事。我们穿过车门与另一
头的队友会合，橘姊叫来林克说明我腿的情况。
林克绕到我身后，翻开我的上衣，按压，并且询问著那些按压点有没有知
觉、会不会疼痛之类的问题。“好狗运，没伤到骨头。”他说。他推揉了几个
应该是穴道的点位，不久后双脚传来阵阵酥麻。血液正在急速涌入，我舒开双
腿，让知觉恢复得快一些。林克回到我面前，夹在我跟橘姊中间，悻悻然吩咐
道：“这几天你们两个最好乖乖的，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
我假装没听懂他的暗示，边按摩著大腿边点头。橘姊躲在他身后，闭上眼
眸给了我一个飞吻后快步离去。我暗暗苦笑。我环顾四周，盖瑟不在，而周遭
的队友没一个看起来像在做正事。我心觉奇怪，正要询问林克大伙儿弄了什么
鬼陷阱的时候，附近就突然爆出一阵疯狂音乐。
我吓了好一大跳，紧张地用双手撑住还没恢复正常的大腿蹦起来，以为出
现了什么麻烦；但队友们都很镇定，有几个人甚至随着音乐开始律动，茶米摇
摇摆摆的从干涸的泳池探头上岸，我顺他身后看去，泳池中央多了台音响。我
意识过来这是陷阱的一环。
活尸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吸引，从我过来的方向一个个冒头，而我们待的这
一面却没有半点骚动，显然是我那些可爱又可憎的队友们整理过。被吸引来的
活尸让“赛恩号”还有那些沉甸甸的杂物挡住，唯一能够行进的路线就只有泳
池，于是没有大脑的牠们，就这样一个个傻傻地掉进泳池坑里。
“那对父女呢？”我对陷阱兴致缺缺，转头问向林克。
“盖瑟在里头跟他们谈话。”他拇指竖向身后的ＳＰＡ中心。“还有，他
们不是父女。”
“是喔，”我耸耸肩，不怎么在意自己搞错了。反正就是一对中年男子跟
小女孩的组合。“没事就好。”
“也不是没事。”老Ｋ的话插了进来。他正在擦拭他的武器──一台小型
链锯。“猜猜他们这几个月怎么活下来的？”他展出难看的笑容，仿佛这问题
很有趣。我摇摇头懒得猜测，他也没卖关子，虚咬自己的手臂两下后就告诉我
答案：“吃人，他们吃那些存活下来的同伴。”
我皱起眉头。“怎么回事？”
“不清楚，盖瑟还在了解具体情况。”老Ｋ跑到泳池边大开杀戒，林克代
替他回答。“不过我猜也就那样，”他娓娓分析道：“灾变以后他们被困在饭
店的某个房间，靠着抽签吃幸存伙伴撑过去。我们抵达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可
能是他们进行了最后抽签，而后小女孩害怕逃跑，再来就是你脱队救人……说
到这个，提醒你，盖瑟很生气，他最讨厌他的手下自作主张。”
我无奈苦笑。这明明不是我造成的，但一切后果却还是得由我来承担。我
看向罪魁祸首，他站在“赛恩号”的车顶上笔划著交通手势，仿佛那些活尸是
在他的指引下才一个个傻傻走进坑里似的。
“闹得太大，这次帮不上你了。”橘姊又走了回来，往我怀中塞进一瓶矿
泉水，附在我耳边悄声道：“不过今晚还是得来我房里，知道吗？”
我点了点头，她满意地挂上微笑走开。
活尸渐渐塞满整座泳池，我恢复行动能力以后，上去帮忙着在那些家伙头
上淋下汽油，音响早被牠们给弄坏了，但牠们还是一个接一个走进陷阱。不久
后盖瑟领着那一老一少出现，等到最后一支被吸引来的丑家伙也进坑，他立刻
下令放火，丑家伙们集体发出刺耳难听的尖叫，有好几个人包括我在内都立刻
摀上了耳朵，让我们救出的那个中年男子甚至忍不住吐了出来，反倒是那小女
孩相较镇定。她躲在老大身后，探头看向泳池，额上两条小小毛毛虫中间横著
一道浅沟，看起来像是疑惑、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烧死那些丑家伙。
火仍在烧，但休息时间已经结束，泳池里头聚集的当然不会是这间饭店的
所有活尸，我们还有一堆工作要做。我们在盖瑟面前列队，接受重新编排的任
务，等到事情都交代完毕后，盖瑟将目光射向我，用他那标准但腔调很重的中
文口音，严厉地道：“你别再出包，事情做完马上来见我。”
我挺直了身体允是，而真正应该要接受责骂的那家伙，却是懒懒地坐在泳
池边，看着熊熊烈火喃喃自语道：“唉，这样做就没什么好玩了啊。”
他这句白目话让我想起了某人，我不悦地怒瞪过去。
感受到了我的目光，那家伙偏过头，起身朝队伍走来，摆出随性姿态靠在
盖瑟肩上。“嘿，开开玩笑，别那么较真嘛！”
我想破口大骂，或是直接脱离队伍将他踢进那片火海。
但我没这么做。
毕竟，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看得见他，他是存在我脑海中的幻影，又或是
从我身体里头分裂出来的另外一个人格。
再强调一次，我姓明，叫杰中。
而他姓姜，名华。
他不是我，却也是我。
没错，我是个罹患精神病的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