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都坐在闹哄哄的暗蹄咖啡馆,满室缭绕香菸烟雾,他按按酸
疼的眼眶,仰头长长吐了口气。
新巴黎市的治安又恶化了,奥古斯都读著年度犯罪率统计报告书,
政府公报内容总是带着不诚实的味道,他端起红茶正想要润润喉咙
,客人来来去去的噪音和菸草味却每每打断专注。
最近黑色绅士联盟异常活跃,虽然一直都是在台面下做事,但难道
没有一个新巴黎市民觉得街上可疑的黑衣人变多了吗?
他是奥古斯都.兰德尔,组织绰号闪电处刑者的公务员,业务内容
是执行祕密死刑,经手的罪犯身分从公爵到游民样样不拘,但普遍
来说奥古斯都被分配的任务目标以身强体壮、犯下暴力凶杀并具有
危险攻击威胁者居多,也就是说,非常繁琐的体力活。
前阵子很低调的幽灵之声有如要一次补清进度似整天聒噪个不停,
这个虚幻怪物很喜欢说些介於哲学和精神病患者碎碎念之间的话题
,害他连工作的时候都得一心二用,有时候差点事迹败露。
“奥古斯都,有件委托……”隐密地下室内只对绅士联盟成员开放
的雅致木造吧台,木偶老板又冒出她千律一篇的开场白,粉色嘴唇
总是让青年想到东洋人的樱花。
“不,我要放假。”
寒冷的二月天,奥古斯都已经受够这种比狗还不如的生活了。
老板不会拒绝,这是直接来找她报到的好处,真的拒绝不了的案子
奥古斯都分得出来,但无理加重他劳动量的工作总是额外繁殖,奥
古斯都拿到之前说好的酬劳后并不急着离开暗蹄咖啡馆,反而窝在
一楼喝茶。
血的味道,雪的味道,有时候都快分不出来了,寒冷让痛觉麻痺,
因此有些任务目标会带着一种傻傻的表情看着他,直到断气为止。
像现在这样喝着热茶,闻到人群活动的气味,让奥古斯都有点适应
不良,前阵子过度远离人群过度劳动的后遗症。
他想要找点乐子。
某个八卦同事告诉他验尸官有女人了,刚听到时奥古斯都没放在心
上,办完例行公事后特别无聊,忽然感觉这件绯闻好像挺好玩。
奥古斯都以为按照尼德兰的性子起码会为苏菲亚守身如玉个十年八
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新欢,或许人一转性堕落的速度就会像
光速那么快。
奥古斯都.兰德尔预定在今日行程中列入拜访朋友一事。
青年想了想,在行事历上把拜访二字划掉,填上嘲弄。
等他按图索骥找到验尸官的穷酸公寓时,天色已经有点暗了。
附近树上传来乌鸦叫声,看来牠们心情很不好,只有英国人会无聊
到去喂食这种聪明却坏脾气的小鸟,在新巴黎是谁都不理的,乌鸦
只好挨饿,或者骚扰看起来好欺负的倒楣鬼。
门房睡得很熟,头颅低低垂著,痴肥的双颊贴上锁骨,奥古斯都难
得好心不去吵醒对方,抬头望去,尼德兰住在四楼,看来没有盆栽
的那扇窗就是了。
青年拾阶而上敲门,不久后有人来应门,听脚步声不像是验尸官,
反而接近女人琐碎无力的节奏。宾果!中奖了。
大门咿呀打开,出现一个轮廓很深的法国女人,至少奥古斯都直觉
她是法国人,褐发,体态窈窕,擦著鲜红色的口红,更衬其肤白如
雪,一身黑色翻领套装看起来很正经。
“Bonsoir.”奥古斯都以问候开场,“在下想找尼德兰。”
验尸官不配这等级的女人,应该说他应付不来这种贺尔蒙系,这是
男人下意识会想征服的猎物。
“你是……”她轻轻拧眉,露出困惑的表情。
“奥古斯都.兰德尔乐于为您服务,女士。”
“喔,原来是兰德尔先生,听他提过你呢。快请进,他目前走不开
。”
女人毫无戒心地招呼陌生人进去,只因青年热情友善地告诉她,他
是尼德兰的好友,奥古斯都也第一次看见验尸官的住处布置,还真
是糟糕,与本人一样。
“请问妳是他的……”奥古斯都看见客厅没人,忍不住玩味起来。
女人露出一个世故微笑回答:“尼德兰的心理治疗师,我叫费兰。
”
“你们私底下也是朋友?”不可能!奥古斯都不是说尼德兰接受心
理治疗,而是他的治疗师是个美女这一点。
“可以这么说,他是我的老主顾和失去祖国的同胞。”
所以她的确是法国人,尼德兰那怀旧的家伙想必也是基于同胞爱才
将生意交给费兰。
“怎没看见尼德兰人影?”奥古斯都好奇地问。
“他正在进行冥想疗法,最近尼德兰情况不太好,我推荐他在家中
自我放松。”费兰亲切地解释。
“打扰你们了,不好意思。”青年虽然这么说,双眼还是直勾勾地
看着费兰,心中想的却是闯入验尸官房间看他现在的蠢样,可是那
样做就无法给费兰留下好印象了。
冥想放松的验尸官?有点难想像。
“话说回来,我也有些精神上的困扰可以请教费兰小姐吗?”奥古
斯都轻描淡写地往房门方向望了望,随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重点
是和费兰好好相处。
“怎么回事?”女人关心地前倾询问细节,红唇宛若油亮的深红蔷
薇花瓣颤动着。
“我有时候会听见另一个人说话,他现在也在我身边,可是却没人
看得到他。”
奥古斯都没说谎,但他并非专业医生,也无和灵界沟通的天赋,加
上生活中有许多复杂因素要处理,对幽灵之声的骚扰只能放任不理
,这对他还算是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当然,对美女诉说例外。
“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费兰看上去真的很关心青年的疑难。
“大约超过十年了。”奥古斯都扫了眼那个相同长相却极端阴柔的
幻影,现在他也出现在身边,费兰跟着青年的动作朝旁边张望片刻
,虽然有些疑惑,镇定微笑却无懈可击,不愧是心理专家。
又失败了,这个女人也看不见。
没人能看得见,除了奥古斯都以外,这样还能说那怪物真的存在吗
?
如果是幻觉,那些医生为何没一个诊断奥古斯都有病呢?
“有找医生谈过吗?”
“一百万次,都是些蒙古大夫。”奥古斯都耸耸肩。
“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不错的医生,请不用介意,有精神问
题困扰的人很常见,大家都是为了改善生活得到幸福。”
这个心理治疗师的柔软嗓音听起来实在很受用,奥古斯都凝望着费
兰,一方面也赞叹著女人的多样性,有像管家那样看起来一丝不苟
的良家妇女,也有这种干练却不失女人味的女性治疗师。
“我也想有费兰小姐这样的治疗师,下次能先向妳预约吗?”
“我的病人通常是由医生指定。”女人露出一个暗示的眼色,奥古
斯都猜想他也许有机会私下再和她联络。
点到为止就好,今天奥古斯都已经想回家了,难得的好心情,该避
免以验尸官的衰脸作结。
‘你有我了。’幽灵之声像是用刀子划过丝绒,低微但是带着刺激
性。
只有你最多余。奥古斯都在心里想。改天有空就去找医生把你给统
合了。
‘你真是个傻瓜。’幽灵之声嘻嘻笑着。‘以为我是你的分裂人格
吗?分裂人格看得到这个?’
幻影指向墙壁,墙壁和门板顿时变得透明。
可爱的验尸官先生正被绑在椅子上,看似失去意识,身前站着奥古
斯都曾惊鸿一瞥过的雪白生物,那有着蛾类翅膀的女人,或者说大
虫子。
异形搭著验尸官肩膀,凑近他的脸,某条丝带状物体连接在蛾人与
验尸官之间。
他立刻往那扇门走去。
费兰忽然冲过来抱住奥古斯都的手,整条手臂陷入丰满的乳沟,青
年讶然回头看着她,费兰不知道奥古斯都正透视房间,以为他想和
尼德兰告别。
“请等等……兰德尔先生,我有话要对你说。”
女人游刃有余的风度明显动摇了,不惜勾引奥古斯都,只为了阻止
他接近验尸官,露骨手法让奥古斯都险些没笑出来。
“刚好,我也有问题想请教妳。”他继续前进。
“你是处刑者吧?”费兰露出一个强势女性特有的大微笑,擦著鲜
红色唇彩的唇瓣变成盛开玫瑰,一瞬让奥古斯都有点眼花。
“尼德兰真糟糕,他把我们的工作机密告诉妳了吗?”
“我一直想认识你,兰德尔先生,不,亲爱的奥古斯都,你真的像
是传闻那样俊秀,彬彬有礼,而且聪明——”
这下子奥古斯都知道费兰绝非从验尸官口中得到处刑者的情报,他
用霜淇淋挖杓起誓,验尸官绝对不可能欣赏他的男性魅力。
青年的手已经握住门把,但费兰整个人贴到他身上,热情饥渴的眼
睛像是要把奥古斯都整个吞下肚子般光采四射,神经质的长眉毛微
微扬起,眼眶下的阴影很特别也很撩人。
也许她是真的想把他吃下去,字面上的意思。奥古斯都这样斟酌著
。
“喀!”处刑者千钧一发闪过偷袭,水果刀惊险擦过肋骨刺入木门
,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不错的前戏。”真的让他有点兴奋。
可不能这样游戏下去,谁晓得验尸官还能撑多久?又或许尼德兰早
就死了,等著突变成下一只怪物,无论如何奥古斯都没有余裕慢慢
耗。
他看准时机抓住费兰手腕,她则像头母豹狂暴挣扎反击,奥古斯都
使出擒拿技巧甩掉她手上的刀,顺便抬脚踹开门,电光石火间瞥见
尼德兰似乎因为这声巨响产生反应。
验尸官还活着。
下一步,处刑者忙着把显然大有问题的女治疗师掼在地上,无暇也
不想对验尸官表现多余关心。
他还在这里奋斗没掉头走人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奥古斯都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