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空白逐渐在他脑中扩大,麻痺的感觉取代了对存在加以肯定的现实感。
直到公园空无一人,他才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明天该怎么办?当太阳翻过山头,给岛屿上的所有人带来希望的光芒及崭新的一天时,也
宣判了他台北梦的幻灭。一想到辛苦奋斗了三十多年的结果竟是如此时,真不知道是该哭
还是该苦笑,这一切都太荒谬了。
明天,一想到这个词就好像听到妻子和母亲的哭泣声一样…孩子也许不懂,但……
明天,无耻的明天,破灭的明天,再也无法遮掩真相的明天。
我还有明天吗?他问著自己,一个五十岁的男人,明天,是离死亡近还是成功?
看着昏暗的天色,也许该是回家的时候了,他站起身,视线却被溜滑梯上嬉闹的麻雀给吸
引。
真想变成牠们的一员,拍拍翅膀就能在转眼间远离所有讨厌的事物,没有任何牵挂,无忧
无虑地飞翔在蔚蓝的天空,想去哪就去哪…啊啊,如果可以实现,会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呢?
鸟,想变成一只自由自在的鸟。
※
“我回来了。”一打开门,就看见夏菁脸上罩了本书,歪斜地躺在沙发上。看来是睡着了
,阳光从我背后的落地窗透了进来,把我的影子投在夏菁身上。
我脱下鞋子,走进客厅,沙发前的茶几上搁著一个空的餐盒,似乎是便利商店买来的,电
视前面的电视游乐器,像是玩腻了之后就随便推到旁边一样,两支摇杆的线路还纠缠在一
起。我轻手轻脚的跨过电视游乐器──反正等她醒来应该会自己收好吧。
钢琴放在沙发后面,前一个房客没有拿走的故障健身器材旁边,我把一整袋的乐谱丢在椅
子上,打算吃过晚餐再慢慢练习。
我提着装满食材的塑胶袋往走廊尾端的厨房走去,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草虾得赶快煮好才
行,已经是快过期的特价品了,再搁下去的后果我可不敢想像。
这间房子是我父母的,幸运的是,这里没有人知道我是房东的儿子,也许对我的父母而言
,我也只是其中的一个房客,和其他房客的差别,大概只有不用缴房租吧。在我进大学之
前,有个房客因为工作的缘故必须提前搬走,于是我便顺理成章地住了进来,省下每天来
回三小时的车程和无止尽的窒息感。
打开摆在厨房和阳台之间的地上的收音机,Glenn Gloud的CD已经放在里头了,我最喜欢
的古德堡变奏曲。
晚餐吃奶油烤虾和意大利凉面,冰箱里面还有半盒昨天没有吃完的意大利面,只要拿出来
稍微热过,不让面条太硬就可以了。草虾仁不用剥壳,正好省得我麻烦,不过黏糊糊的触
感还是令人却步……我将虾仁稍微用清水洗过,把蕃茄和大蒜切碎,才想起忘记九层塔了
,只好走回玄关,摘一把回来。
九层塔放在窗下故障的烘衣机上(同样是前一位房客没有带走的),我一边看着对面公园
的小朋友荡秋千玩,一边随便摘了几叶。
椅子上是不是停了一只鸟?
而且还是只大鸟,搞不好比我还高,我眨眨眼睛,想确定是不是自己一时眼花,但那只眼
神锐利的鸟还是在那里,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牠的眼神非常吸引我,仿佛深潭似的黑色
眼睛,几乎要将人吸了进去……我将目光移向牠的身上,那只鸟有着一对黑色的翅膀,雪
白的肚腹上一条仿佛吊死鬼颈上的绳子般的不祥花纹,令我不寒而栗,不由得想移开眼睛
。
我看向客厅,书遮住了夏菁的表情,看她的胸膛一起一伏,似乎睡得很熟。啧,真羡慕这
家伙,我除了练琴,晚点还有电脑编曲的作业要做呢,今天搞不好得熬夜了。
九层塔的浓烈香气钻进鼻孔,我抓着一整把叶子往回走,一边想着那只鸟,一脸像是死了
爸爸似的表情……“唉唷!”我踩到夏菁没有收的摇杆,向前跌在地板上,我全身都在发
痛,尤其是膝盖和脚尖,九层塔叶散落一地,大概是刚才下意识地用手支撑的关系吧。
“干嘛啊子淇……”夏菁坐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书本掉到她的白色毛衣上,“人
家睡得正好呢。”
“喂,还怪我咧,”我动动膝盖,试着爬起来,一阵钝重的疼痛感袭来,“噢……好痛…
…是谁打完电动都不收的?”
“好啦好啦,是我的错可以吗?”夏菁跳下沙发,把我扶起来,并捡起掉在地上的九层塔
。
“少来这套……”我揉着身上疼痛的部位,好几年没有摔得这么惨了,“你等一下来帮我
煮菜。”
“耶!晚餐!”夏菁兴奋地大叫,蹦蹦跳跳地往厨房走去。这家伙……我一跛一跛地跟了
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