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人们还没衍生出崇拜神话的文明,仅仅只是在各自
栖地生活,偶尔与妖魔鬼怪共处,妖魔鬼怪也一样,那时它们对人
类的心情总是好奇多于厌恶。
只要教导人类一点知识,他们很快就会架构出辉煌的成果,以非人
远高于人类的平均寿限与眼光看来,真是了不起的效率,于是便有
妖怪实验性地招募一群人类,共同建立某座城市,享受丰硕惬意的
生活。
始于妖怪的习惯,再加入人类的创意,两者混杂后共同发展出的特
色,终于使该座城市绽放了异常绚烂的花朵。
城门共有三叠,高耸入云,人类由下方的石拱门出入,妖精魔怪则
走中段的大圆口,拥有管理城池权力者的“贵人”和身分地位高贵
的异族则从最上层云雾飘渺的银霜木造门楼穿过,两侧耸立著小山
般手持斧戎的三头巨人门卫,每张脸都有六枚眼睛,长牙突出厚唇
,面目森严骇人。
北海若与蛱蝶择便就近走石拱门,刚走入的瞬间入口剧震,门卫跟
著跌撞到一旁,狼狈地爬起,挥舞著武器就要将北海若击成肉酱!
“住手,这是神明大人!我辈城池头一遭有神明降临,城主请贵客
入。”
随着那沙哑的声音响起,重逾万斤的锋刃在北海若头顶千钧一发停
止,门卫握紧武器的手臂强绷起一条条蟒蛇般的粗长青筋。
北海若低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脚旁的白猫。
“城主命我招待贵客,请问是何地的神明大人?”白猫身上用红绳
系著繁复金铃,此时迈出纤细猫腿,好听的铃铛声绵延不绝。
“北海若。”
白猫的瞳孔张得浑圆,原先力持镇定的反应仍敌不过知晓北海若身
分震惊。
“难怪呢……”白猫敬畏地嗫嚅道。
即使对方已经将影响缩到最小,依旧仿佛要撑坏结界般,四周弥漫
著不寻常的张力。
“贱妾霜夜为您引路。”
“不必为吾特意准备,我想知道这里的居民平常如何生活,胡蝶将
为我介绍。”
北海若说完,蛱蝶就从他发下飞了出来,绕着白猫头顶翩翩。
“唷,白白,好久不见啦!”
“蝶先生!”白猫吃惊地看着那只大彩蝶嚣张地飞舞诱惑,压抑不
住本能往上一跳,弹出利爪扑向蛱蝶。
“呀啊!”蛱蝶发出玩笑多过正经的惊叫声,又飞回北海若肩头。
“您老都多大了还戏弄我这个小妖,都是若大人的神气太强,才没
发现您的妖气也混在其中。”白猫有些懊恼地说。
“啧啧,和北海一比,我可连婴儿都谈不上,你叫我老,谁更老呢
?”蛱蝶促狭地提醒。
“失礼了,既然您已有旧识,咱便先退下以免打扰二位游兴了。”
白猫面对北海若倒退数步才转身飞快跑回去,在深邃的拱门中化为
铃声消失。
北海若迳自走向城池内的风景,一边询问祂的专任导游。“胡蝶也
是这里的住民?”
“不是,但草创期有来帮忙过。”蛱蝶回答。
“那只猫是你的朋友?”
“嗯,说‘晚辈’比较适合,除了当初把她捡回来照顾一阵子以外
,没有多少交集。”
“可是她对你不陌生。”
“因为猫是很容易记仇的动物,北海。”蛱蝶愉快地说。
“是这样吗?”
“我以前好像为了锻炼霜夜的体力,飞在前面骗她绕了城池三十圈
。”
“……会印象深刻的。”
“对吧。”蛱蝶毫无反省之意。
入城后,清浊混杂的奇妙空气扑面而来,接着是热闹的交谈叫卖,
歌唱音乐声浮在远处,触目所见有小贩、艺者、各种奇怪的动物游
客。
城内以青石筑细渠到处引水交流,植树栽花,高低不等的楼房界隔
出错综复杂的大路小巷,处处可见秀丽山墙雕饰与飞簷交错,蹲伏
在屋脊上有的是石雕动物,也有以真乱假的奇幻生物。
建筑物多是黑色,除了建筑本体,外部构件亦有各种五光十色的装
饰图腾,标明该处用途或所属人家,此时还未日落,一抹清淡的白
昼之月虚浮在东北角某处豪华楼阁上方。
“那是城主的住处,如果北海想去,我想城主一定欢迎你到访。”
“那是蛱蝶本来就要带我去的地方吗?”
“不不,我这种身分的妖精,还是不能和住在那里面的贵族们平起
平坐,可是他们讨好你都来不及囉。”
“那我不去了。”在于北海若,一座妖城的有无对祂毫无意义,何
况只是里头的一个阁子而已,过往祂连天宫都上得去,只是无意罢
了。
蛱蝶提及身分落差,北海若忽然有些不悦,他们之间绝对不同的确
是事实,祂也清楚蛱蝶从不感到害怕或自卑,这是蛱蝶的特异之处
。
从前以为妖精性情格外天真,方才见了白猫的反应,才知特异的是
蛱蝶。
“北海这么挺我,我会害羞的,可是人家反而想靠你的面子去见识
看看。”蛱蝶仿佛不知北海若的心思。
“但姑且还是遵照我们先前的约定,我想带你看些有趣的东西,首
先是……”
蛱蝶话才吐到一半,有只与牠一模一样的彩蝶迎面飞来,仿佛镜影
,蛱蝶发出慌乱叫声振翅想要避开,城中蝶也用同样动作逐渐接近
,最后两蝶即将相撞时,北海若一把抓下了城中蝶。
“可恶!才刚回城里而已,是谁对我恶作剧!”蛱蝶愤愤地说。
北海若摊开手掌,祂抓住的蝴蝶竟是以薄纸折成,精致又拟真,纸
蝶已然尽数溼透,自动散开皱成一团,但仍可见彩纸中央以墨画出
图腾。
“这么快就追来?”蛱蝶目睹图腾后语气有些动摇,但北海若见牠
瞬间火气全消,反而有些心虚。
“怎么了?”
“唔,是熟识的印记。反正也顺路,北海很快就会知道。”蛱蝶丧
失气势了。
一神一蝶继续往前走,不久后来到某座飘扬著彩带与飞光的大屋前
。
“星满座?”北海若念出妖怪以繁复笔画书写的招牌。
“进去。”蛱蝶率先飘入大门。
游廊尽头的大房间栖息著各种女形生物,杂着数量略少的男形,外
表可见异族特征,有妖媚惑人的尤物,亦不乏清雅之士,像是一大
群羽虫同时展翅般令人眼花撩乱,其中也有几个是真正的人类。
“青楼,就是付出代价,这里的人会给你一些快乐,付出的代价愈
多,得到的快乐就愈多。可是,有一点要注意的是,不知付出代价
到某个程度,你就完全得不到快乐了,这个程度人人不一样,有不
少客户是为了找到自己的极限而来。”蛱蝶为北海若解释。
“很有趣吧!北海,陪我一起玩。看到你喜欢的人物,就自己上去
搭个话儿之类,或许能找到带来快乐的星星,但是小心反被搭讪呀
,哈哈哈。”
“喜欢?”北海若如蛱蝶所言环顾周遭,但祂对蛱蝶说:“我现在
喜欢的妖精只有你一个而已。”
蛱蝶有些讶异,仍然镇定地飘在北海若耳畔。
“那真是可惜,我不提供那种服务呀,我们是朋友,朋友一定是无
偿给北海快乐的。”
见北海无意挑选玩伴,蛱蝶倒是有点失望,不过早知神明与妖精的
喜好铁定不一样,倒也不曾过度期待。
“原来北海和我的‘有趣’不一样。”不如说蛱蝶只是想印证这点
。
“并非如此,这是吾诞生以来最感有趣的时候。”北海若说,尽管
黑蓝头发的青年还是面无表情。
“好吧!我现在有不得不招呼的熟识,北海陪我,也介绍你认识。
”听上去蛱蝶倒有种能拖多久就拖多久的不甘愿,使北海若不由得
对这样的蛱蝶也感头疼的人物产生好奇。
走上阶梯,穿过珠帘,进入五楼一间向外开窗的厢房,被四名娇美
侍者环绕着的白衣人已然久候多时,和北海若化身外表年纪相当,
但更加阴柔,举止俊逸不凡,长而斜飞的眉与眼际淡红带出其魅气
的一面。
那人与海神有些类似,表情不多,除了一双会笑的眼,第一印象让
北海若联想到坠天冰夷,然而两者绝对不同,或许是“颜色”相近
的缘故,冰夷是水,白衣人是花,忽一细察花又非花,而是雾气所
凝的假象。
“侜张,好久不见。”蛱蝶闷闷打了声招呼。
“小蝶儿,我可等候你多时,很厉害的陪客哪,吾也得甘拜下风。
”白衣人视线转到北海若身上。
“这位是北海若,新认识的朋友。”蛱蝶照例不咸不淡地介绍。
“幸会,我是侜张。”
神明与天地同寿者不鲜见,后来才出现的神明通常也各有来历,蛱
蝶的旧友绝非古神,但却不属于妖精之流,远远要强大许多。北海
若想着。侜张身上的气息很类近祂熟悉的自然灵气,又兼有妖精特
有变幻不定的气场,难以定位,却是活生生的存在,难道是新诞生
之神明?。
“你是狐还是人?”北海若一时竟不能确定侜张的本体。
“皆是。很重要吗?”侜张朝北海若一笑,容颜仿佛春花初绽,笑
意短暂却眩目。
“不。”北海只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特异的存在,竟然保持了绝妙的
平衡感。
“失礼了。”
“若为友则不失礼。”侜张说。
“我亦爱朋友之友,请不吝接受在下款待。”
“侜张是天狐唷,早就可以登遐成仙了,偏偏老是到处偷懒。”蛱
蝶飞到侜张指尖上,对着如花美颜道。
“冠上神仙名号也不影响我的本质哪,若大人不也未以神族自居?
北海之神只有一位,天狐也独我一化,我的蝶友也就你一只而已。
”侜张又恢复慵懒淡然的态度,依著妖精侍者怀抱惬意地吃水果。
“要这样玩吗?”北海若看着侜张在星满座内非常满足,想起蛱蝶
先前的劝说。
“我想你大概不适合吧?是我的错。”蛱蝶反省道。
“侜张为何来到这座城,你们不是在南方停留吗?”蛱蝶又转对旧
友问。
天狐睨了北海若一眼,目光停在他鬓边的蛱蝶道:“自是为了监督
我们的赌局而来。做得不错,小蝶儿。”
北海若不追问,蛱蝶也飘忽依旧,侜张忽然优雅地站起,终结了这
个突兀的话题,伸手入袖中掏出巴掌长的细木牌递给北海若。
“今晚在抱月楼有琉璃戏,让在下权且做个东道主,或许您对人类
的本子会感兴趣,若大人。”
侜张闲步出了厢房,妖精侍者则化为花鸟原形追逐袖风随行,天狐
大方地将房间让给北海若和蛱蝶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