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暗了,阿德度过令人身心俱疲的一天,差一点就演变成要
和两只狐狸一起洗鸳鸯浴的悲剧,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阿德才获得
可以自己洗澡的许可,就算左手不方便,但是老是被人当成婴儿看
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总之,现在身上已经整理得干净清爽,讨厌的化妆和重得要命的发
型也弄掉了,当女人还真是麻烦,阿德迫不及待想爬上大床休息睡
觉。
脸颊贴上柔细的缎枕,阿德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管他男人还是女人,阿德现在只是一条没有骨头的鼻涕虫。
忽然间,鼻尖被人煽情地吹了口气,还未完全睡着的阿德立刻双眼
圆睁!
果不其然,阿德看见侜张趴在床头已经不知道近距离凝视她的睡脸
多久,刻意唤醒阿德,表示侜张自己还不想睡觉!
不对!阿德忘记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这里是阿德醒来时第一眼看见的地方,换句话说也是她唯一稍有熟
悉的房间,阿德的雏鸟本能很自然地走回早上的房间,爬上床休息
,完全忽略一开始这张床上面还躺了个男人。
现在阿德想起来了,应该说她想不回忆也很困难。
“我饥渴的小卿卿已经久候多时,为夫真是感到羞愧,现在就让我
们立刻开始快乐的夜晚吧!”侜张用着专注深沉的表情说著下流无
耻的对白,不知为何一点都没有违和感。
阿德发现一旦进入这间房间,侜张的自称语就自动变回“为夫”,
这是否表示他根本不介意青都的介入?还是她跟青都根本有名无实
?阿德在对他们起了疑心加上已经吃饱的同时,于是更加提防侜张
的举动。
“不必,我现在吃得很饱,只想睡觉。”阿德说,晚餐也是她爱吃
的菜。“我要自己睡。”
侜张还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没有退开的意思。
阿德觉得继续躺在床上实在太危险了,简直就是把煮好的鱼放到盘
子里一样,赶紧爬起来赤脚走下床,求个心安也好。
“青都呢?”
阿德瞪了他一眼。
但她还是跟着侜张的话往外张望,只是不知青都睡在哪间房,总之
不会是他们的隔壁间,岂料连脚步声都没听到就被侜张从后方揽抱
。
根据寒毛直竖的程度,阿德严重怀疑侜张说他们是夫妻的真实性。
她是很依赖侜张,也记得自己被他抱过亲过没错,但是谈到感情…
…她不记得爱上男人是什么感觉,如果这样就可以结婚,为何阿德
会认为婚姻需要爱才能成立呢?她真的爱侜张吗?
别说爱了,根本连信任都没有。
刚醒来的时候脑袋不清楚被唬了无可厚非,但是相处了一天后却起
了疑心,现在侜张和青都不管说什么,阿德都觉得他们只是想骗她
乖乖听话。
“阿德,地上冷,别赤脚站着。”黑发青年的声音还是那样充满甜
蜜诱惑。
“那你出去,我要好好想一想。”
“妳不是忘了吗?还要想什么呢?”
“你不希望我记起来吗?”阿德冷冷地反问。
“呵呵,随妳高兴吧,亲爱的,不过打算独自过夜的话,妳以前说
害怕这宅子有东西会出没呢!我不希望妳一个人又吓坏自己。”
阿德正在考虑要不要挣扎,打是一定打不过,但这可以表示她的拒
绝和不悦。
但是阿德也怕万一只是自己想太多,结果却是伤害他们。
“我或青都,选一个吧!我们什么都不会做的,只是想陪在妳身边
。”侜张贴着她的耳廓呢喃。
“不要,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阿德固执地说。
“好吧,我不勉强妳。”但是他却更加收紧环住阿德的臂弯,叹息
般地说。
“阿德,妳还是女孩子的样子更可爱呢……”
“难道我不是女人吗?搞不懂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阿德用仅剩的
右手轻轻去扳侜张的前臂,怕他没完没了的搂下去。
“那就再见了,祝妳有个好梦。”侜张松开她后君子地离开,走出
房门间深深凝视阿德一眼。
清秀的五官,小小的脸蛋被一缕缕黑色长发包围,唇弓抿成倔强的
直线,薄薄地镶在鼻子下,杏仁形状的眼睛明亮有神。
像一个不愿意被穿上漂亮衣服化妆摆在货架上的手工娃娃,有点缺
陷因此独一无二的娃娃。
“晚安,侜张。”
把分房睡的道别说得像是生离死别一样,傻瓜。阿德等他从走廊离
开,确认门窗都关好了,这才再度爬上床准备睡觉。
阿德其实也没多余的力气分析问题出在哪里,再说从她知道自己失
忆后才经过短短一天,除了三个妖怪其中两个自称是自己的丈夫外
,半个人类也没遇到,根本无从查起她的过去。
乌暗的卧室内,香炉缓缓吐著青烟,她很快就坠入黑甜乡。
‘我喜欢妳,但是妳是人类,我却是妖怪,我不想吓着妳,而妳不
会爱上一头丑陋的野兽……’青都的声音朦胧地在黑暗中响起。
‘妳不要我的话,我就要消失了……’
香气渐渐变淡,空气因此透著寒意,厚实的被窝也暖和不了阿德的
身体,她无法抑止地发起抖来。
青都偷偷溜进来看她吗?阿德这样想,拚命想要醒来,奈何她实在
睡得太熟了,睡梦中似乎感觉有个人影站在床头,加上薄纱隔开,
更让人影显得飘渺模糊,宛若炉烟凝聚的幻影。
‘妳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次换成侜张的声音了。
‘看来我们这一世仍然无缘,再见了,阿德……’
他们像烟雾一样融进黑暗,钻出门户缝隙,不知飞到这个世界的哪
里去了。
阿德知道,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她还未醒来,眼角流下泪水,冷得
就像冰。
这是噩梦,侜张说得没错,她只要一个人就会开始害怕,她不应该
独自待着,醒来,快点醒来去找他们,侜张或青都都好,他们一定
只在这附近而已,阿德需要有个人明确地告诉她,她梦到的都不是
真的。
快点醒来,连名字也记不清楚的自己。
香料终于烧完了,那股寒冷于是变成刺骨的现实。
阿德猛然张开双眼,却发现她躺在一处陌生长屋里,身下压着僵硬
木板,全身盖著纸制成的薄被,四周白色薄纱摇曳,空气飘着烟灰
味道,头部和脚畔的位置放著油灯。
一股无名恐慌袭来,她连忙坐起来,两旁躺着一样穿着寿衣、脸色
灰白的女人,她们都睡在木板床上,身体被纸被覆蓋住,只有脸部
暴露出来,大约有十个人,阿德就在她们中央。
这本该是极度恐怖的画面,阿德却抱着小腹弯腰猛烈地颤抖,大滴
的泪水顺着这个动作掉在大腿上被挤压的纸被皱褶,染出深色的污
点。
“那只是我死掉的时候做的梦吗……从来没有侜张和青都这些人…
…”阿德紧握著拳心,绷紧肩膀想要停止颤抖,但是却无能为力。
她记不起自己的全名也是,阿德没有和男人结婚的印象也是,她本
来就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死人,那是太寂寞才幻想出来的梦境,本
来就什么都没有,她才会以为自己失忆。
现在又算什么?她是没死成还是复活?没有亲人在身边悲悼,跟其
他看起来贫穷坎坷的亡故女子停灵在一起,眼前的画面很快教会阿
德真相,她就像那些女人一样,没有人关心,不会有人在意她的死
活。
所以她对屋子里躺着一窝死人的事并不觉得很恐怖,反而同情这些
无家属料理后事的孤独女子,她已经无处可去,对于复活这个奇蹟
,阿德却觉得是一个诅咒。
为什么她不乖乖听侜张的话呢?如果不醒来,阿德还可以在梦里和
他们做夫妻。
现在抽抽噎噎又于事何补?阿德用袖子抹抹脸,决定先离开这处公
共灵堂。
但她刚爬下木板床,身后却传来一声喀擦声,阿德发誓她的双脚好
好站在地上,右手也贴著身体。
呃,阿德是很同情这些跟她一样死后被带到这里停放的女人,前提
是她们乖乖躺着不会乱动……
回头还是不回头?
背上寒毛直竖,阿德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原本平躺不动的东西跟她
一样开始苏醒。
等等,既然阿德醒来以后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有心跳呼吸,皮肤摸
起来很柔软,身体也是热的,她除了同情和难过以外更相信自己对
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所以其他同伴应该也是这样吧?
她们应该要彼此帮助,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找人厘清情况才是。
这样想的阿德一转身,却直直和一具眼球干枯双颊凹陷的女僵尸四
目相对。
“嘶──”女尸朝她张大嘴巴露出发黑的牙齿和舌头,喷出几滴黏
稠的口水,又黑又尖的爪子慢慢抬起来,在她附近还有好几个摇摇
晃晃想要爬起来的身影。
“乎你雪特!”阿德也不清楚为何要喊这个字,可能是某种除魔的
咒语吧!
阿德拔腿就跑,冲到灵堂门口却发现大门被从外面以门栓卡住。
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事,没有活人看守的灵堂如果还能从里面上
锁就有点微妙了。
“放我出去!救命!”阿德惊慌地大叫。
没有人回应她。
那些复活的怪物动作很僵硬,但明显会追逐活生生的动物,受到阿
德的吸引开始也往大门口聚集。
“拎凉欸才过一回就变成猎奇是怎么回事!”阿德仰天怒吼,不明
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但那是一股油然而生的强烈冲动。
本能地,阿德知道她非常非常讨厌、害怕这种死了还会动的东西,
不是普通人都会怕的那种怕法,是没空求神拜佛只想立刻冲到安全
地方的强烈恐惧!这几乎是矛盾的!却让阿德为了求生不择手段的
那条神经冷静下来,她必须采取现实有效的做法!
瞬间阿德就知道没有人会来替她开门,大声尖叫也不是好主意,她
拚命又踢又撞,奇蹟出现了,门闩松脱,阿德连忙推开木门往外冲
。
约莫晒谷场大小的空地在眼前展开,空地两边还有相同的长屋环绕
,里面也有亮光和幢幢人影动作诡异地移动着,摇摇晃晃的人影即
将破门而出。
当然,现在阿德已经完全清楚那些“人”绝对不会友好地对待自己
,她一把抓下插在门口的白灯笼,闷头就往外冲。
堆满死人的建筑外边围绕着一大片广大竹林,阿德才跑入黑漆漆的
竹林边缘,头顶就传来响亮的竹叶摩擦声,大风吹动,东南西北都
是摇曳黑影,无法判断她到底有没有逃过那些饥饿僵尸的追赶?
身后传来长屋燃烧的霹啪声,黑冷的竹林背景出现一块刺目亮红,
恐怕是屋子里的东西动起来时打翻蜡烛或油灯引起火灾。
“可恶!这些怪物最好全部都被烧死!”阿德气喘如牛,喉咙干得
简直要起火,但她不敢停下来,穿着这身碍手碍脚的衣裙本来就跑
不快,加上左手不能动要维持平衡更不容易。
那种东西已经逃出那处建筑,一路追着过来,只是僵尸的动作比较
不灵活──却不会疲劳,在天亮之前都会追着她,非要抓住阿德,
撕咬活生生的血肉充饥!
阿德只能提着白灯笼往前逃命。
更多灰白尸手钻出土壤表面,挖开松软的泥土爬出更多死人,加入
追逐猎物的行列。
“侜张──青都──”前面没路了,阿德冲出竹林范围,眼前竟是
一处悬崖。
为何要呼喊这两个她幻想出来的人物名字呢?阿德狼狈地提着灯笼
,头发散乱,呼吸急促,眼角不住地滚出泪水。
没有人会来救她。
瘟疫……是的,她梦过这回事!原来真的有瘟疫流行!所以才会有
这么多死人,她应该也是这些死人的一员,所以数也数不清的烂骨
头全部锲而不舍追着自己。
阿德渐渐往后退,直到身后就是悬空,男女老少都有的僵尸钻出竹
林,逐步逼近阿德。
电光石火之间,绿袍人落在僵尸与阿德之间,挥爪就将最前面的那
只不死怪物连同后方的一丛竹子断为数截。
这时月亮从乌云中露脸,明亮的月光让其他僵尸有些畏怯,暂且退
回竹林阴影,但它们对悬崖上的两个走投无路的活物却是更加饥渴
。
歌步灵站在悬崖上,离阿德不过四五步的距离,在月光下他的头发
犹如一条发光的星河,连阿德的黑发也几乎被染成银色,这发狂的
月亮却不像是他们的救星,被这样诡谲的月光照耀,连死人都会复
活。
“阿德,我说过妳是我的。”绿袍人瞪着血红的骇人眸子,他的眼
神诉说著痛苦的爱意,表情却冷酷如冰。
“这不是梦吗?”阿德瞬也不瞬地看着眼前那张脸孔,虽然不是她
期待会出现并拯救自己的人,但是却是在梦中见过的存在。
到底何者是梦何者是现实,她已经无法分辨了!
“我一直在寻找妳!阿德,这一次不要再逃避我了。”歌步灵说完
,在僵尸群冲向他们的同时更快一步抱住阿德,两人纵身跳下悬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