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好几夜熬到交班,无名立刻飞也似地离开了他的贵妃踏,精神一振,准备
骚扰林桃去了。就在此时,另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无名却笑着迎了上去。
来者花花是也。
“无名!你在做什么!”踩着气腾腾的脚步,林桃飞快地越过厅堂,直至迎来的无名
前。
“正要寻妳去呢。”理所当然。
“我才不是在问这个!”林桃着急地双手揪着衣䙓,她一听到传言简直气得发昏,“
我是问你到底哪里惹到官正学长,听说他还特别来找你了?这怎么可以……你是老大派给
我的,我怎么可以给人家添麻烦!”
虽然官袍确实改的合身了一点,也没有改善林桃小小的脸蛋就这么埋在一身宽大黑袍
的事实,那张小脸似乎不管怎么发怒最后都会无可避免的有些憨样,像是现在气急败坏的
胀红了脸更让林桃显露出女子娇憨的美好。
“看什么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林桃气得发抖,都是这个没规矩的家伙害自己一
交班都还来不及修整就先急着到这儿来逮人,却忘了这人随时随地都会跟着她跑,连找都
不需要。
“有。”可是此时的无名连笑都一愣一愣。
“那还不快跟我去陪罪!”她急冲冲的抓着无名的衣袍就要走,没注意到原本傻笑着
的无名沉下了脸……他别扭的停在原地,让林桃奋力拖拉了一会才挪动脚步。
无名很不满,不满林桃的用词──因为这对他们来说,是个有点敏感的词,一个不可
触的疙瘩;但林桃不会知道无名所想,相对的,无名也不知道林桃在想些什么。
对于‘罪’,无名只有深深的厌恶,没有其他。
走在林桃身后,无名暗下了神情,自从他来到了地府和林桃重逢,也观察了林桃许久
,还是不懂为什么。
为什呢?林桃。
为什么妳还是如此的纯净、不带着任何怨恨呢?
还是人类时,他失去的林桃,便无法控制的怨恨了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直至地府也
未曾消停;那失去一切的林桃呢?她明明才是最有理由怨、最有理由恨的人──这让无名
既惊喜又惶恐。
如果林桃能够向他哭、向他骂,那他心里或许会好过一点,那个不断啃食他的罪恶感
也能够消停一会,又或许,他能够有办法一起承担。
但林桃就只是说:‘抱歉,我生前的记忆几乎都没了,实在记不起你是谁。’那略带
歉意与通透的双眼让他眩目了一会,无名在那刹那间终于确定自己追寻以久的那个林桃就
立足在他的眼前;同时发现了另一场无言的悲剧。
她忘了,她什么都忘了。
无名抿著发白的唇瓣,努力将心中的那股狂啸压抑下去,‘花花,那些事都不重要了
,只是妳当年说过要嫁我的,我来讨个诺言罢了。’他一个摆手,脸上又重新挂回那抹无
害的笑,像是满意的看着眼前对他红著脸的女孩儿,心里却只剩一个劲的空转。
如此,他真正变得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
***
过没多久,林桃就跩著沉默的无名到李官正的居所,一见到李官正又是鞠躬又是道歉
,一副因为家里的孩子做坏事了,正努力地给被添麻烦的邻居赔不是一样。
“官、官正学长,真的非常抱歉,都是我督导不周……”林桃几乎不敢正眼看向李官
正。她虽然胆小,却也非常的爱面子;而林桃也知道最近的地府风向很乱,似乎身为事主
之一的自己都不知道已经给人添了多少麻烦……堂堂一名正职的判官连个底下的人都管不
住,这像话吗?
只是李官正绷著脸,没太注意矮了他两颗头正在低头姣手指的林桃,反倒是不解的将
目光聚于林桃身后寒著脸的无名。
最近这种情况应该已经很少见了才对,发生什么事?李官正感到讷罕的观察著,发现
现在与无名初来地府时的气场有些相似。
“好了孩子,不必这么紧张,我只是有话要跟他说说。”李官正宠溺的摸摸林桃的头
,终于惹来木头人似的无名一点反应,漂亮的眼睛就这样热辣辣的盯着塌的手,瞪得都能
穿洞了。
“可是……”林桃一直很敬爱这个温柔的学长,所以害怕让人添麻烦,毕竟李官正可
是除了阎王老大以外她少数不会惧怕的人……虽然现在又多了一个无名就是了。
“没有可是,谢谢妳把他带来。”李官正用着有些像哄小孩的口气,礼貌地将林桃送
到门口,“先回去吧,我想跟他单独说句话。”。
随后林桃走了,留下互相沉默的无名和李官正。而李官正也过了一会才发话:“怎么
?被林桃甩了?”
闻言的无名原本想发怒,不料却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能冷冷地回答:“并没有,更何
况,她甩不掉我的。”
“很好,这就是我想问的。”李官正怒目向着无名,“你生前和林桃到底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这样死缠着她?让她困扰?”摆起判官的架式,直起腰干的陈官正可说是威严非
常,比起娇弱的无名,两者气质更是天差地远。
“敢情李判官私审自己的同僚?”但无名也输人不输阵似的,无惧的嘲讽。
这个不忍不热的回应让无名无意间流露出了狡诈的冷笑。原本极力压抑著怒气的李官
正一时语塞,越发越火的连身边的寒气都开始急速的聚集起,“你原先就是个‘不明’,
要不是受大人亲点,你根本不该立于此地。”
“那您怎么不去问问包庇我的那位大人,就这么急着寻我?”无名呵呵地笑着。
好个伶牙俐齿。李官正悄悄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当时的他也在庭上,当然知道事情绝
对不会这么简单就查得出,更别提这样的询问,大概再过个八百年无名也不会愿意告诉他
。
由于被点入了此事的疮结,李官正无语的败阵下来,开始有些想不透自己为何要如此
躁进,明明理事了千百年,这样的躁性应该早就磨光了才对。
“那么李判官,您是林桃的谁?”
“家长。”没被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题给吓著,李官正下意识地回复了过去,声音已经
回到往常的淡漠。
好奇的瞧了李官正一会,懒得继续和他继续吹胡子瞪眼睛的无名姗姗一笑,“官正学
长,您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好人,我错了,对不起。”
被突如其来的认错吓住,竟然也害李官正有些拉不下脸,收敛了威气,他怀疑似的也
观察了无名一会才又开口,“你这是在试探我?”
“这就不好说了。”无名轻笑着,却隐隐含着杀气。“我只是想好好的清理清理林桃
身旁的杂碎,没有其他。”
这些日子他简直受够了,苍蝇满天飞,赶也赶不走。可怜他一个新任判官有多大能耐
?又不能给林桃添麻烦(殊不知自己已经完全是个麻烦),他实在不好动手,只能暗地里
数着,反正来日方长。
但他现在搞清楚了,这个自称是林桃“家长”的男人,其实只是个别扭的父亲罢了。
说起来,林桃似乎也仰赖他不少日子才走过来,是个值得感谢的对象。
“这、这地底又昏又暗,女人家少,那些孩子难免……”再次语塞的李官正觉得有些
难堪,因为他确实也这样烦恼过。但下面几乎都是他带出来的学弟,也实在很难不为他们
说情,毕竟他们都没有恶意才对。
“那件事就先罢了。官正学长,我有一事相求。”无名低垂著头,一反先前无理的模
样,让李官正看着也跟着严肃起来。
“什么事?”
“请告诉我,林桃所隐瞒之事。”
所隐瞒之事?
“不行。”李官正捡了张椅子坐下,一边又拉了另一张过来,“除非你告诉我你是她
的谁,那便可再行论断。”他的居所几乎是林桃和无名的两倍大了,却只有正堂有生活的
痕迹,连家具都是简陋的竹编椅,唯一称得上显眼的摆设是木桌上小巧精致的茶具和整齐
摆放的笔墨纸张,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墙上挂著的两幅水墨,著名李官正。
也因此他曾经被来喝茶的阎王嘲笑过,怎么你就是这么无聊的一个人呢?给你这么大
的居地竟然都成摆设用了。
最后李官正难得幽默的告诉阎王,他待在审厅的时间比坐在您屁股下这张板凳的时间
还长上好几倍。阎王也只好摸摸鼻子装作没听见了。
思量了一会,“如果您告诉我的话,我就给您提示,但原谅我不能直接说明。”
“讨价还价?”李官正挑眉。
“这已经是我最多的信任了。”
看着无名美丽却空洞的双眼,李官正叹了一口气,“好吧,我告诉你。”至少他能够
确定,眼前的小子不会做出危害林桃的事,而是想保护她,这样的直觉是不会错的。
“虽然我不认为你会张扬,但既然林桃没有主动告诉你,你也别去跟她说或者跟其他
人提到这件事,姑且是提醒你。”李官正砌了杯茶给无名,两人之间隔着沸水隆隆的雾气
,看见无名点了点头。
***
初见之时,李官正几乎不确定眼前的‘东西’是否还算不算得上人魂。
可怜的孩子,竟然变得如此残破。他看着奋力跟在孟姨身后爬行的影子,那抹从魂魄
里逃出的幽影,虽然残破却也清明,因为他看见了那对唯一完好的双眼
,似乎,还映着执念。
他不敢想像,这抹幽魂经历了什么样的痛处,要知道,魂魄撕裂的痛可完全无法比肉
体上的疼痛。当你还有躯体时,无论如何面临死亡的痛苦,只要脑神经切断了与躯体的联
系,你就能得到解缓;然而魂魄被撕裂时,除了能清楚的感觉到全身上下那每一吋细微的
疼痛,同时还得面临即将消散的深切恐惧。
魂飞魄散──这就是为什么你已经死亡,却还是会害怕的东西。我们身为生物的本能
不只是活着,而是为了存在于这个世上,于是我们挣扎、于是发生轮转,却怎么也永远无
法逃脱那样的恐惧。
李官正与迎来孟姨对上眼,好像彼此都对现下的情况感到不解,只能将疑惑的眼神投
往不语的阎王。
他们回程的路走得很隐蔽,一路直接到了阎王居所的后门。
一来是现在他们手上所处理的事不可宣扬,二来是因为他们身后拖着一缕残了大半的
幽魂实在太醒目……这些都触及了地府最阴暗之处、以及各种无法管理的‘边境’问题。
是的,而他们会有此趟的往返,也是为了这些问题,但结果依旧徒劳。
“把这孩子,送去地藏那吧。”阎王从手中汲出一丝精气,缓缓的灌入幽魂的头顶,
如同给衣服套了件衣架子,虽然还是无法言语,至少也能站立著行走。
“知道了。”孟姨温柔的将幽魂揽进怀里。